《怎样才能不犯贱》凤仪

50、问你怕不怕

　　我们是中午抵达定山县乐窑村的。在杨支书家吃了香喷喷的杀猪饭之后，接着来到乐窑村顶呱呱副食品加工厂。我们换上无菌服、经过喷撒消毒，参观了腊肉、香肠生产制作流水线。

　　这里已经跟我三年前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这家副食品加工厂，虽然场地规模不大，却十分规范，大妈大婶穿戴整洁，井然有序地忙碌着，看起来比我山郎那破养殖场像样太多。

　　食品加工一旦形成了一定规模，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味道会变。厂长跟我们介绍道，食品生产最重要的就是卫生、安全。所以食品加工必须规范化作业，不能像村民们以前在家做腊肉那么随便。他们引进了一些新设备，让腊肉、香肠的生产过程更加安全规范，但制作方式还是尽可能的沿用了以前的手法。

　　“你们方心，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我们现场品尝了一番，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去办公室签订采购合同之后，我们跟着厂里的会计去库房看货、点货、装货。到了下午四点钟才完事。

　　村支书很热情地留我们吃晚饭，因为明天我们还要去距离定山县30多公里丹寨县收干竹荪和菌菇，我们商量了一下，谢过村支书的好意，决定离开定山县就走省道去丹寨县城找个宾馆住下，方便明天的工作。

　　丹寨县靠近Y省，盛产野生菌菇。当地最著名的美食叫做野生菌肉饼鸡火锅。老母鸡炖得差不多之后，汤里加入一块肉沫捏成的肉饼和新鲜采摘的各种野生菌菇再煮上三十分钟，滋味鲜美无比，让人想想就垂涎三尺。

　　下午四点半我们的货车载着几十箱腊肉香肠驶离乐窑村，马上就要到定山县城了。开出定山县城，沿着省道再跑四十分钟就能到丹寨县。

　　车上，刘姐和王哥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去吃哪一家的野生菌肉饼鸡火锅。听说丹寨县城西街有一条“夜市”，刘姐特别想去转一转。王哥说，吃完晚饭去找家宾馆。他开车开累了，要早点睡觉。

　　“陈晨，你想不想去转转？听说丹寨西街的夜市上，有卖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

　　我坐在后排，额头抵靠在副驾驶座位靠椅后面，埋头看着手机。听到刘姐叫我，我把头往前排伸，兴致勃勃地与她讨论。

　　“西街夜市我以前逛过，那是真的挺好逛。”

　　我向刘姐介绍哪家的铁签烤肉好吃、哪家的凉粉好吃，还有地摊上有什么卖古法制作的小银饰和少数民族老绣片。我们越来越投机，就好像我与她一样，都十分期待晚上的西街之行。

　　可是，我想回G市。发疯一样地想。

　　定山县我来过几次，车窗外的景色我是熟悉的。现在我们处于县城中心的位置。再往前走几公里就上省道了。

　　我表面笑嘻嘻，内心无比焦虑。

　　中午我们在杨支书家里吃杀猪饭的时候，吴越临给我发了张照片。他在22楼的休息室里吃盒饭，餐盒里装着一只黄焖大鸡腿。鸡腿有我的拳头那么大，一看那就是饲料催熟的三黄鸡。

　　“好吃吗？”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忽然向我发起了一笔6666元的转账。

　　我俩第一次相亲的时候，我跟他介绍过。我们家的鸡论只卖，一只148元。包年有优惠，6666元一年，一周给你送一只，公母任选。包年新客户，赠送送两箱鸡蛋。G市内当天下单，当天就可以送货上门。我曾经以为他对此没有兴趣，没想到他现在还记得。

　　“今天可以送货上门吗？”见我收了转账，他很快发来消息，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应该能按时下班，鸡我来做。”

　　“你会做？”我有些怀疑地问。
　　他告诉我，“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他会用电饭煲煲鸡。简单讲，就是把一只洗干净的鸡放进电饭煲里，加几杯水，放一点盐，然后关上电饭煲，按下“煲汤”键即可。

　　他问我想不想品鉴一下他这手艺。

　　鸡，我公司养殖的。高不高端，全看我品鉴完了之后是什么态度了。
　　我真想拍手叫好。

　　他这条消息，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发来的。直到现在，下午四点多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也没有催促我。大约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微信聊天，你能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我从早上到下午，大概都处于这种状态。

　　吴越临就很厉害。他总是能快速地说完话，马上就投入到自己繁忙的工作中去。我很希望自己能像他这么果断。但事实上，在经历过田垣的事情之后，我唯一的长进就是会在对话之后赶紧退出一下聊天界面，不让对话框里的小竖线一直闪动着。

　　就在货车即将驶离定山县城上省道的时候。我两眼一闭，一咬牙，回复了他的微信。

　　“那必须尝尝。不过我今天晚上可能会晚一点回来。鸡我让配送员送上门。你要是有事儿不能按时下班，记得跟我说一声，我好取消订单。”

　　接着我对王哥说，“前面‘刹一脚’，我要下车。”

　　当我对王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脸上写着“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下车”。我估计他们一定以为我尿急或是腹泻，急于下车找间公厕。我当时的行为逻辑，确实也如此。

　　我下了车，关上车门，垫着脚站在马路边上，仰头对王哥和刘姐说，“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去办，你们先去丹寨县，我明天上午十点之前一定跟你们汇合。”

　　因为当地的供应商是我之前去找来谈下的，王哥刘姐对丹寨那边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所以，丹寨县我是必须要去的。

　　王哥与刘姐都一脸懵逼的点头，毕竟我刚才跟他们聊着野生菌火锅和西街夜市的时候，是那么的津津有味。

　　交代完这句之后，我转身快步朝着定山县城方向走去。

　　我一边走，一边用APP呼叫网约车，手机上显示一口价车费668元。但我走了十多分钟，手机APP上一直没有师傅接单。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早上出门时下了一场雨，午后放晴了，这会儿眼看天色渐暗又开始飘雨，并且雨滴越落越密，雨势也越来越大。

　　我淋着雨走在定山县成陌生的街道上。可能因为县城小，人口少。新修筑的路面非常的整洁干净。河堤旁都是一排排砖红色或白色五层高度的小楼，下面是连成一片的垂柳，看着可比G市老城区漂亮多了。

　　我走了很久，依然网约车司机接单，最后，我看到路边有一辆定山县城的蓝白相间的计程车驶来，挥手拦下，直接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雨真大。”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从包里掏出纸巾额头。
　　师傅问，去哪里？我说，去G市。
　　出租车师傅是个年轻小伙子，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看着稚气未脱的模样，戴着个黑框眼镜，表情有点儿懵。

　　“你打车去G市？是我想的那个G市吗？”
　　“是啊，G省的省会G市。”

　　师傅有些担忧地说，那好远的，要算空车回县城的费用哦，还有高速路的过路费，至少要一千块钱呢，否则他是不愿意去的。
　　我说,OK，走吧。
　　大约是我答应得过于爽快，出租车师傅反倒显得不情愿起来。

　　“美女，你干嘛打车呢？多贵呀。要不我送你去距离这里最近的高铁站，也就四十多分钟路程，你到了高铁站，买张高铁票去G市，一个小时就可以到G市了，还便宜。”

　　我问出租车师傅，定山县有高铁站？
　　师傅说肯定有啊，定山县隶属于K市，K市有高铁站。就算不坐高铁，定山县这边还有火车站，坐绿皮火车一样能到G市，只是慢一点。除此之外，还有长途汽车站……
　　师傅笑着说，“美女你是多久没出过门了？怎么感觉你像是从外星球来的，不太了解我们这边的交通情况。”

　　我也笑了笑，“师傅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多，但我还是决定打出租车去G市，一千块钱你愿意跑一趟吗？有什么顾虑你直接说出来，如果实在不愿意，那我换一辆车。”

　　我看得出这位计程车师傅似乎有什么顾虑，他在跟我兜圈子。他想赚这笔钱，却又一个劲地说服我去坐高铁。他表现出来的这种“矛盾”态度，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忽然想起，之前有一次吴越临对我说，他觉得我在“怕”他。

　　我对出租车师傅说，我想尽快到G市去，如果去高铁站，检票、侯车，上上下下一番折腾，到目的地的时间其实跟坐出租车差不多的。我都淋了一身雨，不想再多折腾。

　　见我态度诚恳，出租车师傅才稍微打消了一些顾虑。他说他是很想接这个单子。他刚接班，跑这么一单比他在定山县跑一个晚上要舒服。但他又有点害怕……

　　我问他害怕什么。
　　他反过来问我，你不怕吗？
　　我说，看到你这么怕，我就不怕了。
　　他说，看到你不怕，我反倒又怕了。

　　“其实，我开出租车时间不长，第一次接到这么远的单。长途，开过去得九点多钟，再开回来凌晨一两点。乘客是一个年轻女的，一上来也不谈价钱……我怕半路上冒出几个人来，也怕到了G市那边有人‘等着我’。”
　　“懂了，你怕我‘钓鱼’是吧？那你真想多了。”
　　师傅没接茬，只是笑笑。

　　他嘴上虽然不太情愿，身体却很诚实，我们说这些话的功夫，出租车已经拐出高速公路收费站了。

　　车在高速路上跑了十多分钟，这师傅忽然说了一句，“美女，其实吧，这个距离，三个多小时，六七百也能跑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埋头笑。

　　所以你看吧，一个人心里面只要藏着掖着一些东西。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沟通协商就会变得无比艰难。屁大一个事，那心思得绕地球转好几个周。

　　“说好一千就一千。小哥，你别害怕，安心跑。即便G市真有人等着你，也绝对不是我安排的。我不是坏人。”

　　后来我们聊了几句，我才知道。定山县的出租车起步价是5元。他在定山县城跑夜班，一晚上少的时候能跑一百多两百。运气好的时候，五百左右。还要交台班费。难得遇到这种好事情，总担心后面会有个坑等着自己。

　　大概五点四十左右。我手机响了。吴越临打来的，他说他下班了，现在正在农贸市场里呢，问我鸡什么时候送到。
　　我告诉他，我已经在手机上填好单了，我没想到他今天下班这么早，我填的送货时间是6点半。配送员到了会打电话给他。

　　他似乎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些端倪，“你不在G市？你出差了？”
　　我有些心虚地说，“嗯。”
　　他也没多问，但语气听来有些不善，“好，那我先回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