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与医术的正确用法》艺川

35、【番外】清辰

　　葡萄美人酒，琉璃夜光杯。

　　我素来不喜出席这些酒宴聚会之类扰人清净的场合，这次实在是个意外。原本只是在路上偶遇了赤脚大仙，同他寒暄了几句，没想到竟被他不由分说地拉了过来。
　　不过是蟠桃园里的果子熟了，何必搞出这样大的阵仗。

　　不远处几位仙君正在饮酒畅谈，内容大致是对今晚天帝那七位美丽的女儿将要献上的舞蹈表示十二万分的期待。
　　我独坐在角落里，一杯杯地饮酒，听着众声喧哗，左耳进，右耳出。

　　不多时，仙乐缓缓奏响，众仙停止了攀谈，皆屏息凝神地看向同一个方向。原本安静坐着的七位帝姬于是接连起身，鱼贯行至大殿中央，向众仙行了礼，便翩翩地舞了起来。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原本该是如此。实际上也差不多都是如此。只除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一抹低调又安静的蓝色。

　　尽管每个动作都做得尽量标准，节奏也准确，整体上却总给人一种懒散而又敷衍的感觉，没有一丝美感可言，一瞧便是个应付差事凑数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瞧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天之骄女。
　　没记错的话，大概是叫……蓝澜？

　　她的长相在一众姐妹中实在算不得出挑，并且跟传闻中所说的一样面无表情。眼睛半睁半瞇，懒洋洋地，仿佛永远都在走神的样子。仔细看去时，却又发现那子夜般的眼眸中隐隐透着几分精灵古怪，似乎正在那细密睫羽的掩护之下偷偷地东张西望。
　　毕竟还只是个未长成的小丫头呢。

　　我不由失笑，于是果不其然地引来了身旁一众仙家好奇的侧目。

　　“喂，看见了吗？清辰帝君刚才居然笑了！”
　　“不会吧？那个万年寒冰一般的清辰帝君？”
　　“天界还能有几个清辰帝君？”
　　“怎么会……”

　　我无视身边这些琐碎的议论与目光，眼里只剩杯中清酒和那一袭蓝衣。

　　不多时我就发现，同我一样默默地关注着这个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不起眼的小丫头的，另还有两位上仙。
　　天帝，以及……司命星君，倾河。
　　素闻天帝不喜六女蓝澜，待之放任而又疏远，眼下方知事实并非如此。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追随着那抹蓝色，眉心微皱，一副为子女的顽劣恼怒又不得发作的样子。
　　倾河星君更是一副清冷的性子，即便是极在意地一直看着，却依旧不动半分声色，可那看似古井无波的双眼中暗含的一抹关切却是做不得假的。只是他同这位帝姬又有什么相干呢？

　　仙曲渐近尾声，几位帝姬同时飞至半空，水袖轻扬，似是要摆出什么造型。这下灵力和法术皆是半吊子的六公主殿下便显得越发有几分力不从心了，尽管尽力配合着，动作还是难免飘飘摇摇，不甚稳当。
　　一曲终焉。落地的时候，她的脚下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扭到了。
　　她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淡然地随着姐妹们一起行礼，一起接受了众仙的称赞与掌声，然后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上去。

　　酒宴继续。她坐在一众高谈阔论的上仙中间安静地独酌，淡漠到孤僻的面容裹在一袭正蓝里反而显出一种别样的冷艳。原本还时不时地同邻桌的司命星君说上几句，不多时，来了几位仙君到司命这里巴结敬酒，她噤了声，在一边托着腮瞧了一会儿，便兴致缺缺地随手在桌上捞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连招呼也不打就溜了出去。

　　我眼见着那抹蓝色衣角消失在门外，慢慢地饮尽杯中的佳酿，不顾身边众仙探询的目光，起身离去。

　　人界有一个词叫做“鬼使神差”，没想到我尽管本身就是神仙，却也难免有这样的时候。

　　找到那位公主殿下的时候，她正坐在路边的玉叶花丛里，一脸不开心地揉着脚踝，嘴巴无意识地嘟起来，与方才酒宴上的表现截然不同，倒显出一些符合她这个年岁的天真和傻气。
　　揉了一会儿，似乎不见效果，她索性不再管它，大咧咧地往后一躺，舒展了身体，从身边用手帕包着的点心里拈出一块来一边吃一边望着天发呆。

　　玉叶花被她这样一压，花香顿时随风飘散，挟着一些女孩儿家身上的香味扑鼻而来，猫爪一般轻轻地在人的心上挠痒。
　　我猛地回过神来，修道之人本当清净，我向来自持，竟也有这般一瞬间乱了分寸的时候。
　　当真是鬼使神差。

　　“六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装作路过的样子走过去询问，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竟莫名有些干涩。
　　“唔……”她有些尴尬地坐起来，长发有几分凌乱。她的语气中带着对陌生人的戒备与疏离：“只是不小心扭到了脚，歇一歇就好了……呃，不好意思，敢问阁下是……？”
　　我没有回答，只垂下眼帘，扫了一眼她明显青紫一片的脚踝，伸手隔空覆在上面，嘴里念动咒诀。
　　女孩纤细的脚腕害怕似的微微躲了一下，终于还是安分下来，乖乖地等我为她治好了伤。

　　分别时，她一再道谢并询问我的名字。那一双真诚又干净的水眸有那么一瞬竟使我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无名之辈罢了。”我说。

　　我并未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只当是由于她的表情太过孤寂，一时怜惜，才做出这样不同寻常的举动来，过了一段时间就渐渐淡忘了。

　　直到几百年后司命星君突然找上门来。

　　他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帮助六公主历劫的请求。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暗叹时光飞逝如斯。那孩子竟已经到了渡劫的年纪么？

　　“不知是何劫数？”我问。
　　对曰：“桃花。”
　　我心中了然而又有几分惊讶。自古以来最是情劫难渡，这小丫头头一次渡劫竟就摊上个这么棘手的，怪不得劳动司命星君亲自请人相助。只是同期历劫者甚众，我与倾河亦称不上是很熟，缘何单单找上我？
　　我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倾河沉默了一会儿，极难得地说了很长一串话。
　　“在这九重天界，能够不顾忌她的身份与缺陷而同她自然相处，真正想要对她好的仙，实在是太少了，而你恰巧就是其中一个。”
　　我皱了皱眉：“何以见得？”
　　“你待人向来疏远。可是蟠桃会那天，妳特意追上去，替她疗好了跳舞造成的脚伤吧？”
　　他果然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我低头不语。

　　他接着说下去： “何况妳又是这一众人选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应该能够护她周全……怎么样，妳肯帮这个忙吗？”

　　蓝澜。情劫。
　　这几个字读起来仿佛带着那一日从玉仙花丛中飘来的那种蛊惑人心的香气。我只考虑了一会儿，便应了下来。
　　“我答应你，护她周全。”
　　司命星君像是暗暗松了口气的样子，随即向我深深一揖，语气无比真诚：“一切拜托了，多谢。”
　　我惊异于他竟不惜为了那个孩子向我行礼，于是在他转身之后又叫住了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问道：“你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倾河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快要出门的时候才传来一句：“没什么。只不过她唤我一声叔父，我自然要尽到叔父的责任才是。”

　　出于某种我自己也不大清楚的原因，下界投胎时，我没有喝那一碗忘情水。

　　她是情劫，而我却是帝王劫。
　　于是这一世，我是南楚国送往北燕国的“病弱”质子，而她，则是北燕国尊贵无俦的宁和公主。

　　北燕帝极珍视这个唯一的女儿，是以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被极严密地保护起来，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一大群人，我一介质子自然无法近身，只能一边韬光养晦一边远远地注视着她，看着她从一只玉雪可爱的小包子一点点地长成一个灵动秀气的豆蔻少女。
　　她生得同在天界时一般无二，却由于喝了忘情水，又自幼在蜜罐里泡大，因而性子活泼了许多。有些情绪化，爱哭又爱笑，又有些调皮，整天到处捣乱，仿佛将那个潜伏在漆黑睫羽下的另一个蓝澜全然释放出来了似的，越发讨人喜爱。

　　我真正与她相见则是她十三岁生辰的时候。文武百官争着抢着地巴结国王的这颗掌上明珠，送来的贺礼绵延数里；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庆祝，宁和宫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热闹非凡。
　　然而这热闹却与我无关。我独自潜入一座已经废弃的宫苑，准备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孩子身上的时候，将偷学的剑法勤加练习。

　　正练得起劲，却听见苑墙上传来一个熟悉的银铃般的声音：“喂！你是谁啊？大半夜为什么一个人呆在这儿，不害怕吗？”
　　我扭头，只见得衣袂翻飞，紧接着就是“咚”地一声，她竟从丈把高的宫墙上直接跳了下来！
　　我看得心惊肉跳，她却一脸没事人的样子，笑嘻嘻地凑过来，借着月光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谁啊？”
　　我突然想吓吓她，让她长个记性，不要大半夜出来乱跑，于是将长剑松松地架上了她纤细的脖颈，刻意变化了声音说：“我是鬼，是专程来杀妳的。”
　　我等着看她恐惧的表情，没想到却等来了她的笑声。
　　“哈哈哈哈……你骗谁啊？哪有带影子的鬼呢？我认得妳，你不是叫楚清扬嘛？”
　　活了好几千年居然被个十来岁的丫头给笑话了，我登时脸上烧红一片。“妳认得我？”
　　小姑娘一脸得意：“当然啦！我还知道妳整天躲在暗处偷偷看我哪！”
　　“……”
　　“哎，楚清扬，你为什么老是偷看我啊？”她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凑到我跟前，一双水眸透着懵懂与纯真，还有那么一丝丝狡黠，一如当年蟠桃会上那个滥竽充数的蓝衣小姑娘。我几乎没法思考，只能看着她的嘴唇在皎白的月色下飞快地开合。

　　“哎，楚清扬，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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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写的是清辰帝君当年蟠桃会与公主的初遇以及后来历劫的事情。
哼哼，所以说嘛，男二怎么会那么容易就领盒饭呢，怎么也得来个番外再领吧？对吧对吧？
（清辰帝君：......）
呃，还有就是关于历劫期间的事情，以后还会有专门的公主的番外来讲的，在这一篇里只是稍稍提一下哈。
阿雪最后一定会和阿凉在一起的，嗯。（清辰帝君：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