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烈》晚流光

18、将军令

　　京西，宣府
　　早上还阳光普照一片晴好，中午突然下起雨来，瓢泼似的浇打在演武场上数千名士兵身上，如冷刀子钻进衣服里。北方的春天，寒气依然迫人，这些健儿们却仅着单薄的春衫操练，如今被豪雨一浇，顿觉得冷彻骨髓。
　　“继续!”
　　高高的点将台上，独立一人，乌发红袍，袍角一朵火焰花灼灼夭夭，在暮春的风雨中燃烧起不灭的火焰。他沉静高远的眼神越过巍巍青山越过汤汤泾渭，一掠千万里，一掠烽烟起，一掠胡虏惊。
　　他挺拔身姿朦胧在烟雨中，深刻的不真实，接天连地的玉柱一般，似要擎住昏昏欲沉的天。
　　他清越的声音不似寻常男子的低沉，却威仪万千，漫过雨声传遍校场，朗朗传出好远。
　　有的时候，声音也是种力量，令人心安，令人心服，令人心畏。
　　语落前后，操练无一丝停滞。
　　雨一直下，校场中人千人之队横似刀裁，竖如笔削，挥舞长枪如电，气势浩浩如山，千人动作整齐划一，一个脚印一个坑，任他风吹雨打，不敌军令如山。
　　数以千计红袍迎风招摇，烈烈如朵朵曼陀罗之花，开在生命尽头的彼岸。
　　雨下一个时辰，就练一个时辰，下一整天，就练一整天。
　　这是规矩，无人例外。
　　喊出去的声音铿锵有力，哈出去的热气带走仅存的热气，有人冻得打起了哆嗦，手上的动作依然迅捷如初。
　　没有叫苦，没有人抱怨，点将台上的男子丝毫没有避雨的打算，只是接过鼓槌敲了起来，鼓声铿锵激昂，激起将士们热血沸腾，顿时杀声阵阵，惊得雨声停了停。
　　“报，兵部传来消息，日前浙东桐阳城上缴一本疑似《雷霆秘术》之书，已差人送达，请将军过目！”传令的士兵不似演武场上那些膀大腰圆的兵丁，衣着华丽而长相俊美，和红衣的李如松眉宇间有些相似，却又活泼了些，拿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瞅着他。
　　“哦？终于有消息了，那丫头还真沉得住气。”李如松将鼓槌交到弟弟李如樟手中，“你替我训练，不到时辰不准休息！”
　　摆手令手下将伞拿开，李如松走回营帐。
　　“为什么又是我？”华服士兵李如樟懊恼地接过鼓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很是应付，而下面的卫兵在鼓点的带动下动作迟缓起来。
　　“你给我用心点！否则下一个副总兵就是祖超！”李如松直戳三弟软肋，果然听到身后鼓声激扬如雷。
　　“大哥，你偏心！我要告诉娘！”李家三弟孩子气地撇嘴，对着李如松背影喊。
　　“那就凭真本事来夺，不要像个娘们似的动不动就打小报告！”
　　“你以为我乐意吗？还不是娘——”李如樟被戳中心事，咬唇不语，看兄长背影消失在雨幕中，跺了跺脚。
　　“丫头？哪个丫头？难道大哥藏了个女人？也许该告诉娘，还有齐潋……嘻嘻!”居然能在大哥嘴里听到这么女性化的词，从懂事起，这还是第一次，李如樟吃惊的不异于听见《雷霆秘术》的消息。
　　有好戏看喽！
　　唯恐天下不乱的惹祸精往眼神往京城方向瞟了瞟，脸上挂着坏坏的笑。
　　至于《雷霆秘术》有多重要，那就要问大哥了。
　　大帐中，李如松简单地梳洗一番，换上一身干净锦袍，命令火云卫收拾行装。
　　“将军，我们去哪儿？”一骑绝尘，马上红衣猎猎如霞，后面十几名同样红衣艳艳若火，紧随其后，为首一人问。
　　“桐阳！”前头马上的男子回首而望，利若鹰隼的瞳眸倏然一亮，亮过雨霁云开后的日光，亮过万里山河，亮过千年岁月，亮进人心头热烈而锐利。
　　“要我说，咱们辽东铁骑已是天下无敌，便是那一统中原将版图扩大到瀚海之南极北冰原的尧人也闻风丧胆，不战而降。何苦千里迢迢去找什么火器图？开疆拓土，一马一刀足矣！”最藏不住话的杨元道。
　　其实他是为至今仍不得归队，在江南几省苦苦秘密搜寻吴阿花的沈庄和姚远叫屈，以往他们虽然也执行些危险而深入敌后的任务，但这次也未免时间太长，整整四年，这两个在队里专司消息的机灵鬼却毫无所获，被主子勒令不找到不准归队。
　　惨啊！
　　“要不然怎么你混了十七年还只是个千总，而将军比你晚入伍如今已官至从一品宣府总兵，这就是将军的高明之处，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善之善也。咱们以刀剑御敌，每刀不过一两颗人头，且需近身格杀，而火器则不同，一发而歼十敌，且不费力气，亦可远距离使用，正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物品，大大地有用啊！”祖辉一脸崇拜看着李如松。
　　这是他理解的火器，至于将军主子的想法，似乎比这更深远，他永远都猜不透。
　　“这能怪我吗？谁叫你们个个都这么优秀，就连小姐都骁勇善战，哪儿还有我发光发热的余地？既生瑜，何生亮！”杨元以手抚胸做深沉状。
　　………………俺是杨元笨蛋的分界线………………
　　浙东，东明岛
　　“哟西！《雷霆秘术》终于出现了，我扶桑统治世界指日可待了，以后再也不用怕什么戚家军、李家军了，哈哈哈！”柳生次郎赞赏地拍着与自己面容肖似的少年的脸，笑彻竹楼。
　　“做得好，去账上领二两银子！”
　　瘦削的少年有种荏弱而阴柔的风致，眼神却炯然森冷，他不动声色躲过柳生次郎越来越放肆几乎要伸到他胸口的魔掌，在柳生次郎发火之前双膝跪地。
　　“我不要银子，只求你放了飘絮！”
　　柳生次郎神思飞远，在想飘絮是哪个。
　　少年解疑道：“就是这几个月伺候您的女孩子，雷娉婷的女儿，飘絮。”
　　柳生次郎挥手，不甚在意地道：“只要你将那少年或是秘术弄到手，不要说飘絮，便是雷娉婷也可以带走。”
　　少年面露喜色，努力止住身体的颤抖，确认道：“真的？她们……可以离开？”
　　“罗嗦！《雷霆秘术》都到手了，还留着那个残废做什么？”柳生次郎狭长如线的眼眯起来，拉过瘦弱少年，手自他领后插入，揉搓了两把。
　　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少年没有立刻反抗，运掌成刀，直劈柳生次郎下三路，出手之狠之冷，令柳生次郎无法继续，腾出手来拆招。
　　少年功夫精深，而柳生次郎更是东桑柳生一派高手，两人斗在一处，掌风砰砰撞击，霎时间竹楼中摆设尽毁。
　　少年也不是真的要杀柳生次郎，而柳生次郎也惦记少年的任务，是以，两人对招不过百便停下来。
　　“别拿我当艺姬，否则必杀之！”少年冷哼一声，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