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烈》晚流光

17、逆转

　　晚风吹来，熏着浓郁花香，中人欲醉，溜过乌眉乌眼的翩翩少年，溜过苦苦哀求的白发老者，溜过枣红漆的光滑柜台，翻开藏蓝色书皮。
　　微黄的书页层层掀开，扉页上，白纸黑字极为醒目着八个大字——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老掌柜的一阵眩目，悄悄扶住了柜台，有些难言的失望又带着些微的希望，眼风随着那清风转。
　　书页雪片般飞扬翻卷，鲜活了一幅幅姿态各异或盘坐或出拳或踢腿或舞剑或挥刀的简笔人物，如皮影戏般将一套看似神秘的武功套路演练。
　　掌柜的嘴角一抖，心下沉凉。对这种满大街都是，十文钱三本的所谓武功秘籍着实无奈，刚要出口赶人，不经意眼神一斜，随即瞪大，再瞪大，将那蜡黄的玻璃珠子般的眼球瞪到诡异的程度。
　　就在书的后半部，薄薄的十几页纸上勾画出一条长长的圆筒状事物，中空，底部嵌在一圆轮上，圆轮上有五孔，空中旋空五颗黑色圆球，圆轮后有弯刀柄般的把手，看起来是一件武器，一件不常见的武器。
　　后面有注解：五雷神铳。
　　图掌柜的看不懂，但字就看的太懂，懂到心惊。
　　那是——火器图。
　　依据判断，还是一件从未问世过的绝世火器图。
　　掌柜的小心肝颤了颤，捂着抽屉的手不捂了，带着膜拜的神情捧起那本“葵花宝典”，惊喜地抚摸着那些沈惟净研究了四年仍是一知半解的字符，紧张地问：“这真的是从霹雳堂来的？”
　　“废话！”沈惟净对他急转而下的态度不解，不耐烦道。
　　“原书呢？”掌柜的小心翼翼问。
　　沈惟净蹙眉，斜眼看了须发斑白的老者一眼，把书往怀里一揣，“不卖了！”
　　混迹江湖这些年，别的本事不敢说，但察言观色她还是会的，掌柜的前倨后恭的态度和提及原书时的兴奋没有瞒过的她法眼。
　　有诈！
　　看来雷老头留给她的确实是宝贝，连这千里之外的老秀才都一眼看出其价值，那她便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地卖了。
　　原本是想翻印《雷霆秘术》的，但心思玲珑的她怕引来朝廷关注和东桑恶狗觊觎，于是留了个心眼，把几篇她研究透的东西放在了不引人注意的最后，想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识货的。
　　谁知真遇到买家，她又不敢卖了。
　　她是缺钱没错，但也得有命花才行。老家伙开口就问原书，显然是知道什么，想到那夜的血，沈惟净决定这单买卖不做了。
　　“别，我买！我买还不行吗？”掌柜的拉住沈惟净衣袖，殷切道。
　　想到四年前几乎全国的书店、当铺、杂货铺、武林各派同时收到的兵部死命令，凡是涉及火药的书籍一律上缴，出自霹雳堂的赏银五千两，若敢私藏或是知情不报，立斩不赦。
　　他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能够亲眼见到这据说是千古神书的《雷霆秘术》！
　　为了白花花的五千两，为了项上人头，他别选择。
　　“小东，还不拿钱！五百两！”
　　五百两！
　　阿蔡和阿陶眼都直了，铜钱银角子见过无数，就是没见过百两的银票，想都不敢想啊。
　　沈惟净的心动了，有了这五百两，就能把美人大夫包起来，天天给小秀才看病，兴许小秀才能好呢！
　　奶娘也不必病还没好就整日刺绣贴补家用了，她总是在她回家的时候起绷子和针线，以为可以瞒住她，可她又怎么看不到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老茧日益深厚的双手。
　　可是，那夜的血深浓如海，在她脚下荡来荡去，阿珍的呼喊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吴秀才圆睁的双眼充满血丝和恐惧，她没有回头。
　　“放手！”
　　“兄台，刚才小老儿都是开玩笑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计较。子曰君子不计小人过，小老儿跟你赔不是了。”掌柜的说什么也不撒手，生怕这尊大佛跑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刚才还硬的茅坑里石头似的酸秀才，一眨眼工夫就点头哈腰一副奴才状，读书人真善变。
　　掌柜的只看见雪光一亮，手上的重量轻了，定睛一看，手上半截簇新的白色织锦衣袖，知道这位小爷不是开玩笑的，脸上的汗顿时涔涔如急雨。
　　“既然你喜欢小爷的袖子，那就送给你好了。阿蔡，抬着书，我们走！”
　　“老大——”阿蔡和阿陶对视一眼，看了看雀斑伙计手里薄薄的五张纸片，心里犯起嘀咕。
　　老大这是怎么了？有钱不赚是傻蛋，这话她天天说，怎么放着这天大的银子不赚非要做傻蛋？
　　可她一个人傻就够了，别拖着兄弟们哪！
　　沈惟净面色一沉，冷道：“你们忘了小梁哥说过的话了？”
　　这些人都是原本不过是偷鸡摸狗的宵小之徒，被小梁哥的手下收拾乖顺了拿来给她充门面打下手的，当初被送来她手下的时候都是被放过狠话的。
　　有时候威严不如刀子管用。
　　“我们错了，老大千万不要跟小梁哥说。”两人不再迟疑，抬起箱子走出门，转眼不见踪影。
　　“小爷，祖宗，求求你，给我留一本吧！就一本，一本就好！”掌柜的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银子飞了，肉疼的恨不能去抢，拿过银票往沈惟净手里塞，转身又打开抽屉，捧出一大把零零碎碎的散碎银子一股脑儿塞给沈惟净。
　　“小爷，这些不够的话我把这间铺子也抵给您，但求一本。”掌柜的老泪纵横，就差没下跪了。
　　沈惟净可不是心肠软的，向来懂得权衡利弊，当她说不的时候就是不，没有转圜的余地，当下将那些东西塞回去，大步走出书斋。
　　也许是走得太急，她出门的时候衣袖被门边的盆景刮了一下，那衣袖本来就短了一截，如今被树枝一挂，袖囊里的东西便掉了出来。
　　因为盆景里的泥土潮湿，且沈惟净颇为急切，因此并没有发现，倒是掌柜的喜从悲中来，默默谢天谢地谢菩萨保佑。
　　而这一切，都被对面书斋一名东桑浪人看在眼里。
　　错失了五百两银子的沈惟净并不知道，掌柜的一分钱没花就赚了五千两。
　　沈惟净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书烧了，再勒令阿蔡和阿陶禁口，否则以杀手门门规伺候，两个混混哪经得起这般威吓，当即保证打死不说。
　　而沈惟净更不知道的是，这唯一流落出去的一本经过她改编的不伦不类的《葵花宝典》掀起了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