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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風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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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般無奈之下,貴之應允了雅近乎無理取鬧的要求──取了拐杖讓雅拄著,另一邊摻著只到他鎖骨處的貴之,一步一步蹣跚地爬到府外後山放風箏。說實在,以大將軍目前孱弱的身軀和輕如柳絮的體重而言,身上壓了比自己高許多的人並未令貴之感到一分一毫的吃力。反倒是雅愈發明顯的疲倦、和時不時顯現忍耐痛楚的神情使他心煩意亂。「走慢點,你急什麼。誰敢跟大將軍爭道?」
「爬山這種事情就是要一鼓作氣的吧,流。」若不是被弟弟緊緊抓靠著,便要倒栽蔥滾下山坡的大將軍雲淡風輕道。即使喘得東倒西歪形象全無,雅蒼白的臉上卻因恰好染上一絲酡紅,而在剎那間重現了過去的風華絕代──活脫脫一個端麗無塵的下凡仙人。
「閉嘴。」貴之瞪著忍得滿頭冷汗的男人氣呼呼地說,努力讓雅把更多重量勻到自己身上,唯恐對方不小心岔了氣便要一命嗚呼。「幾歲的人了放什麼風箏,愈活愈回去了!」但想到雅這麼堅持的原因,他又心虛苦澀得說不出話來──不是他不在意了、也不是忘記,貴之其實很想原諒哥哥,可是他很怕。他怕,要是就這麼輕易原諒對方了,雅就沒了牽掛......於是安心地撒手,就此恩怨兩清、一了百了。
雅了然地笑,促狹地瞅著貴之,讓弟弟窘得氣得一路都不跟他講話。好不容易兩人磨磨蹭蹭到了一處還算平坦的階地,貴之讓已經臉色慘白、四肢虛軟的雅倚靠在一棵松樹下。心疼地餵他喝了幾口水、用濕白絹潤澤哥哥乾裂的嘴唇,對方才喘息著恢復幾分血色。「好啦,快去放吧,我看著呢。」雅推了他幾下,貴之只能一臉鬱鬱地卸下背上的包袱,拿出五彩紙鳶,繫了繩子後迎著風跑起來。
雅癡癡地看著,不經意流露一絲懷戀,然後突然想到什麼一般,眼神變得痛苦迷惘。貴之雖然伸手扯著紙鳶跑來跑去,但注意力從來沒離開過雅,因此也沒錯過對方變幻不定的神色。貴之一愣,手微微一鬆,紙鳶便差點給風吹跑。「專心點!」雅回神笑罵,貴之則是抿著嘴唇壓下心中的酸澀,穩住風箏後開始慢慢放線,等風箏完全展開後,才拎著線捲走回雅身邊。
「也讓我玩一會。」雅興奮地朝弟弟伸手,被貴之面無表情地拍開。只見他慢吞吞地從懷裡取出手帕,將粗糙的麻線捲小心翼翼地包覆起來後,才執起雅的手握緊了線捲,但他知道哥哥握不住,於是也沒放開手。只見稍微小的手背覆在雅骨感秀麗的指尖,大將軍便覺得自己一生戎馬、殺伐無數,心早已百鍊成鋼,卻又在此時軟成一汪水、胸口則暖燙得不像樣。
「貴之喜歡這紙鳶嗎?」雅歪頭問他側背後的貴之,他猜對方可能不太記得了,畢竟已經過去那麼多年,那些美好恍若隔世。
弟弟沉默了一陣,接著靠在大將軍耳邊,語氣認真而鄭重。「喜歡。」雅聽著紅了眼眶,於是貴之伸手從背後抱緊了哥哥。「最喜歡哥哥給的紙鳶。」雅笑得很歡喜,他就知道弟弟一定不會忘記,他們的默契。畢竟那些時日,自己總是用這類小伎倆向對方......索吻。
「你沒有要給我獎勵嗎?」貴之有些懊惱不悅地說,他都說「喜歡」了。於是雅才失笑著向弟弟傾身,不料弟弟直接把他按在樹幹上,兩人的手仍緊緊握在一處。大將軍很驚訝對方連猶豫驚呼或感動喟嘆的時間也沒給他,只是熱情而哀傷地狂吻而下。
不要傷心,流。雅纏綿地啜吻對方時這樣想到,哥哥現在很痛快、很開懷,只覺得此生無憾。他們倆倆糾纏著彼此的唇舌,嬉戲挑逗、津液相濡,直到雅雙頰生暈、兩眼盈盈含水,顧盼間弱不勝衣,美得令人移不開眼睛。貴之依依不捨地放開哥哥,轉頭輕巧地掰開對方有些發抖的指頭,讓雅鬆手不再握著風箏線捲,有些後悔地發覺自己方才情動難抑地捏青了哥哥,對方卻一聲不吭地承受。「......會痛要講,現在還疼不?」他擰眉問到,正欲輕巧地抽手,回頭拿些藥酒給他揉散瘀血。
「不疼。」本來會痛,但痛著痛著也就慣了。既然指尖已經被掐得冰冷發麻毫無知覺,雅就當作自己沒事一樣地捉住貴之的小指,不讓他離開──開什麼玩笑,瞧這良宵美景、花前月下的,以為隨便親個兩次就算完了?沒門。甜頭明顯沒嚐夠的征夷大將軍很是無賴地想。「流你再多親親我,就不疼了。」
貴之哭笑不得地瞪著明明一臉霸氣耍流氓卻分分鐘不忘賣萌的哥哥,只好搖搖頭將手裡的風箏綁在一旁的樹幹上,轉頭又擁住雅溫存。兩個人摟著在草地上打滾,不時啄吻對方幾口。雅暢快大笑,氣勢如虹地在曠野間迴盪著,讓貴之百感交集,開心又傷懷畢竟哥哥難得這麼精神。兩人推攮玩鬧了一會,天色竟轉瞬變幻下起大雨,豆大的雨滴伴隨雷聲轟然而下。
「不想回去。」雅看著一臉心焦的弟弟委屈地嘟囔,扯著他的袖緣晃來晃去,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給貴之拖著走。他氣惱地看著弟弟堅定地走向繫風箏的松樹旁解下線卷,把被打濕的紙鳶慢慢收了回來,還不忘用寬大的袍袖攏著哥哥不讓他受雨,卻完全不打算跟他說話的樣子。於是雅抱著暗搓搓的小心思,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嗆得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眼眶通紅泛酸好似要滴下淚來。
「耍什麼賴你就愛逞強!」貴之果然一秒崩裂了冷峻的表情,氣急敗壞地罵到。青年急忙揹著雅,確定長手長腳的哥哥已經整個人縮進自己的披風裡,便提氣飛奔著衝下山,一邊小心地平穩身體免得顛得雅不舒服。乖乖伏在弟弟絕對算不上寬大的背上,雅心中既是滿足又是悲傷雖然弟弟總是把他放在第一位的,可是要讓弟弟馱著下山、自己的腿還太長得差點拖地的感覺實在不要太好。
「真可惡,以前都是我揹貴之的呢。」雅一副長春悲秋、往日不堪回首的樣子靠在貴之後頸嘆息。弟弟只好沒什麼安慰誠意地安撫地說,我這不是報親恩的二十四孝好弟弟麼再抱怨就把你扔這兒了。聞言,哥哥把貴之抱得更緊,彷彿到天涯海角都不鬆手似的。兩人被雨水濡濕的髮絲黏在臉上交纏,堪比結髮。
「哭什麼。」明顯感覺到了後頸傳來了不同於雨滴的燙熱溫度,順著頸椎流到鎖骨,衣料下的心臟也像是被那股熾熱煨到熟透、軟爛不堪。哥哥無聲呢喃,沒什麼只是太歡喜,太想這樣抱著你地老天荒。貴之沒聽見哥哥的回答,卻不知為何,感到整個胸口都要被那股不知名的強烈苦澀給侵蝕,好像破了一個大洞,空落落地令人心慌。
從將軍府後門鑽進,便有僕婢上前撐傘,接過貴之手裡的包袱後,便要讓雅下來躺上管家備好在一邊的軟轎。豈知大將軍誰也不理,死死摟著貴之的脖子,弟弟只好讓管家撐著大傘,一群人亂哄哄地回到寢室,安頓好了已經開始渾身發熱、兩頰嫣紅的雅,再將忙傳喚府上醫生。
就這樣七手八腳地折騰,一路耗到了深夜。貴之在雅身邊照看著,直到哥哥飲下湯藥、完全睡熟了以後,才憂心忡忡地前往書房批閱軍報。長廊外的滂沱大雨似是沒有盡頭,淅淅瀝瀝的聲音掩蓋了蟲聲蛙鳴,吵得人煩不勝煩,但貴之也不因這詭異的天氣懊惱,反而大開紙門,對著長廊外漆黑一片的園景,就著手邊的琉璃燈看軍報。不知到了幾更,府中所有僕婢均已睡下,卻倏忽一道黑影落在園中,「松本大人,故人懇請府外一敘。」
松本眉頭也沒皺一下,逕自看報。「出門右廂管家那裡投帖。」只見對方沒了聲音,卻半晌不走,於是抬起頭來,只見來人竟是熟悉的蒙面暗繡繃帶,於是松本冷下臉來:「大人別來無恙。不知鄙人何德何能勞駕大人深夜到訪?」
「松本大人不必客套,我家主人在府外靜候,還請家主隨我一行。」來人語氣並不嚴厲霸道,卻有著不容拒絕的意味。松本沈默了須臾,才放下手邊事務起身,跟著對方來到府前。夜色中有一棕一黑兩匹馬,而那黑騎松本一眼就能認出,便不用說鞍上端坐的身影是誰,哪怕他全身攏著大氅,五官也罩在兜帽當中。
領著松本的男子到了黑騎一邊躬身,松本則行了一禮:「參見陛下。」對方沒有吭聲,卻下了馬,一步步來到他身前,然後揭了兜帽,露出天皇尊貴凜然卻清癯無雙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