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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輾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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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貴之)
成為「流鬼」之後,他想那是種重生。已經決定死在過去的松本貴之,對於松本氏已然恩斷義絕。
對於雅的那一份情、抑或恨,他再也不敢去碰。
所以,當他在竹枝上繫住絹帛,所祈求的竟是身入地獄。如果被那個人發現了,請讓他粉身碎骨。寧願哥哥、你恨我。如此起碼兩不相欠。
誰知,就算貴之懷抱著微渺的期盼在等,對方總是能尋著他。
於是,貴之無奈地發現,他想哭。
因為不恨、無法恨。
然後雅擁住他、深深地,令人沉溺。
只差沒有明說罷了,其實他們心裡有數。雅的無畏和他的逃避,就顯得貴之自己,有多麼懦弱卑劣。
但雅從不怪他,為什麼不願面對。那怕已經越界,也不會拉他下水。並且知道,貴之無論如何,不會再回去。
「殺了我吧。」終於,貴之對他說。
就算恨也無妨,他情願讓哥哥知道,自己在利用他。也許當哥哥等到心灰意冷,便會決定毀掉他、再也不會回頭了。
但在這之前,如果雅總是由著他,那麼,貴之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哥哥的。
雅難道不明了嗎?他是厲鬼。
是復仇的鬼。
雅真的不知道,自己絕不會真心尋死嗎?貴之怎麼會不知道兄長有多捨不得他。貴之為的只是一份承諾。
一份讓松本絕嗣的誓言。
「你答應我,終生不娶妻妾。」
「我允你,你便要好好地活著。」
貴之覺得,雅真傻。征夷大將軍怎麼能夠沒有子嗣?貴之會如此要求,絕非是嫉妒使性子,只是要顛覆松本氏。
為了他的帝王、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松本貴之會親手摧毀松本氏的血脈。
快認清我吧,哥哥。快毀掉我…快殺了我…因為我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
若你不動手,哥哥,我會殺掉你的,懂嗎?
02
後來,雅去了邊疆。
他想,只要胞弟活下來,便值了。
不願再失去第二次,他便不再死死攫住不放。
然後他察覺,貴之,也有了想要用性命去守護的對象了。
彷彿在看著他成長,也看著他…漸行漸遠。
不自覺想起小時候帶著年幼的貴之放風箏的情景。
貴之就像一張漂亮的紙鳶,總是要拉著他愈飛愈高、愈飛愈高,而麻線愈放愈長、也愈來愈緊,必須雙手使勁,才能穩住紙鳶。然而,只要一不留神,手勁錯放了,麻線就會硬生生被扯斷。結果,那張紙鳶就會愈飄愈遠、欲飄愈快,最後消失在雲端哩,不見蹤跡。
雅突然感到惆悵和失落。
曾經,貴之會在天冷時候,躡手躡腳穿過長廊到他的寢室,硬是踢掉足袋,偷偷鑽進雅的被窩裡說好冷。
雅記得,頭一回貴之這麼鬧時,自己還道有刺客,睜眼瞬間就拔出枕下的短刃,對準了對方的眉心。直到認清了弟弟飽受驚嚇的眼睛才鬆開桎梏,而當貴之痛呼,他才驚覺自己扭傷了弟弟的手腕。於是心一軟,便揉揉貴之的腦袋,擁著他睡了。久了變成習慣,並在睡前總是吻他前額道晚安。
貴之的睡癖是很差勁的,總喜歡把人家抱得緊緊卻又滾來滾去地擾人清夢,時常不自覺的咬人還流口水。有時雅會因為擔心睡不好所以偶爾夜宿書齋,但卻時常因為這樣造成貴之一整天的賭氣,後來想想便算了,小孩子嘛也不滿十歲,忍一忍也就過了,多訓幾次總是會改的。
只是,貴之咬人和翻滾的習慣到了十一歲還是沒去掉,而雅則是不經意間習慣了,早晨起來時會發現自己的袖口總是被咬得亂七八糟。
但凡事總有意外,某次貴之咬到了他的臉,把雅嚇壞了,他可不想破相。但又不能把有起床氣的弟弟搖醒,只好想出了個很蠢也很要命的方法:咬回去。
說要命還真的很要命,因為一咬,便停不下來了。
其實也不能說是咬,畢竟雅那時也很年長了,所以他明知道這樣對弟弟是有違禮教的,卻還是吻了。
他以為沒人瞧見。
於是他吻,由淺入深,由試探到侵略,從輕輕的吸吮到熱烈的舔舐。抱著對方相對瘦小的骨架,彷彿寵物一般,雙臂自然而然地收緊。
接著貴之醒了,因為太熱,又太喘。原本呆呆地看著雅,睡眼迷濛,然後咯咯笑起來,往雅身上親暱地蹭了蹭。雅心下惶然,如果沒事、自然很好,自己剛剛的失態實在很莽撞…如果貴之不怪,當然很好。
可惜雅想錯了,貴之和他之間的情感因為這一次越界的接觸,悄聲無息地在危險的禁忌地帶生了根。
糟糕的是貴之上了癮,還不懂那是多麼殘忍的癮,於是他纏著雅或央求著雅的時候,根本不明白他耍賴著要哥哥答應他時,是將雅拖進深淵的開始。
所謂的流言蜚語便自此而生。
將軍府內無數雙暗中窺伺的眼睛,虎視眈眈對著他們。無計可施的情況下,雅只能將貴之藏進密室。
於是弟弟鬱鬱寡歡的後果,是讓吻成了毫無效果的安慰。
雅也漸漸把持不住自己。
所以,最後…才會那樣傷害了貴之。
雅慘笑,即使無比懊悔,現在也來不及。自己心中蟄伏的骯髒和惡意,也許是命運中的必然。
身為大將軍,身為閻羅戰神,不就必須只是一隻披著人皮的野獸?人性裡的良善,對他而言總是必須棄若敝屣的存在。若非他如此墮落、如此陰狠、如此殘暴…在這個動亂的年代,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也許,他不能怪罪貴之,竟被皇宮裡的黑暗汙濁浸染,城府愈來愈深。畢竟是為了生存,還有夢想。
想當初,雅自己,不也是為了要拚命保護那個人,才甘願成為無心無情的閻羅戰神。
從此,沿著山脊線行軍時,雅總會遙望皇城。心頭惦念,也許兩人能同掬千曲川水、同仰望一輪銀月。
接著乍然憶起,胞弟前往皇宮那天、十年之前,殘陽似血、晶雪如淚。而匆匆離去的他,必是長恨難抑、錐痛揪心。
其實雅覺得,他之於胞弟,大約也是個閻羅般的存在。因為自己才是首先背叛的那一個。
最初,當然不是那麼想遠離將軍府。只是,雅怕了、忐忑了、後悔了,於是踉蹌的退卻並逃離。
雅想,他一輩子都會牢記,貴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他說恨。那時,弟弟的眼角淚痕已經乾涸,卻並非他初識情慾。若不是因為那人的怨、厭倦和絕望,也許自己不會震顫著鬆手,狼狽的上馬狂馳出府。步履蹣跚的歸府時,早已人去樓空,此情即休。
誰要,那個人看著四周的高牆,對他說,想出去看看。
此時總是婉拒,並在胞弟露出落寞的神情時感到心臟被擰疼。
他知道男孩怕黑、怕冷、怕一個人,但礙於身份和責任,他總是沒有時間給予陪伴。
曾有瞬間,他無法理解自己在做什麼,一如他是為了什麼初衷而親手抹去了那個人深愛的陽光。
那聲嫩嫩的童音怯怯的問、輕輕的喚他哥哥,然後低低啜泣、細細哀求,接著跌跌撞撞的逃開。
愛呵,這種東西,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