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GazettE]瓊樓》冷爭妍

1、朱閣

　　「努力睜著凝視的雙眸，在漸漸腐敗的軀體裡尋找殘存的意識…慢慢的、終於失去了活力。」
　　01
　　那是一輛在冷峭的夜色中急速奔馳的馬車，欲往京都。顛簸的路途令他難以入睡，冰涼的手伸進棉襖裡保暖，他明白馳道上厚厚的積雪將使旅途更加漫長。除了一位車夫與護衛，再無他人伴他同行，然後他想到自己被驅離、或者是衝破織網的理由。
　　他還記得那永遠高高在上的低沉嗓音命令他：「孩子，我要你到太子身邊伴讀。」然後要求他，呈報太子的言行、習慣、性格…滴水不漏。溫婉絕美的母親告訴他： 「不過是陪伴太子玩耍，你們都還不滿十三歲…是最適合共讀的年齡，不過要小心，別惹殿下生氣了。」接著抿著嘴冷冰冰地笑，提醒他要讓自己成為太子最寵信的人。
　　再來，他想起自己是么子…在家族地位中位居底層的么子。
　　大他十多歲、自襁褓中就開始照顧他到大的婢女姊姊哭著說：「小少爺，您要平安，一定要給奴婢捎口信…他們說、他們說皇宮裡的人都很壞，奴隸們被打死了沒人知道不打緊，可是…有好多小皇子小公主，也會被毒死、被掐死……」隨即嗚嗚的啜泣，他給婢女姊姊擦眼淚，對方紅著眼睛在他兜裡塞了一個自製的漂亮錦囊。
　　一向疼他的管家殷殷切切得囑咐他：「小少爺，您千萬要小心，在太子身邊一定會被嫉妒，會有人欺負您、對付您…但一切都要忍下來，不可壞了將軍的大事…也千萬、千萬…」他聽著歪了歪頭，微微笑開替管家說完：「我不會死的，您請寬心。」
　　不是不怕，他清楚自己非走不可。
　　別無選擇，如果不想待在這難容他生存的富麗屋宇，那麼唯一的路就是離開。他彷彿是從險惡的秘密花叢中奔竄而出，背後是雄偉磅礡的將軍府，所有最深的血脈聯繫，他們所作所為僅是以冷清悲憫的目光注視他倉皇逃離。
　　殊不知，皇宮，才是令人不勝膽顫的瓊樓玉宇。

　　02
　　太子有一雙深邃好看的眼睛，和邪肆迷人的唇線。
　　他們相互仔細地審視對方，接著太子溫溫地開口，語氣中掩藏不住與生俱來的高雅俊秀之氣：「從今後，你就跟在我身邊，也就是我的人了？」聽者愣忡，瞧了太子須臾，然後輕輕垂下眼，低聲道：「是的，殿下。」太子笑意更深：「會武？識字？」他不疾不徐地回答：「粗淺懂一些。」太子又問：「專長呢？」他考慮了一下： 「下棋。」太子眼睛一亮，興致似乎高昂起來。「那好。」
　　後來，他陪太子讀書、練武…還有下棋。此時他總必須讓著對方…但不能讓太多，不然太子會好笑地瞅他，有不甘也有不悅：「你棋藝再好，都不代表我不會進步吧。」然後他會微揚唇角，將手中剛剛放下的棋子稍微動個位置，太子一定睛便又吱哇亂叫： 「這、這著不行！你不能用超段數的…喂、你嘆什麼氣啊…」
　　搞得好像在過關斬將一樣，那時他會看著太子煩惱的神情支著臉頰笑。
　　同時，他開始摸索太子的個性、生活習慣、興趣喜好…服侍他、陪伴他，讓太子逐漸容許他的存在，也淡忘掉他曾經是個陌生人。與將軍府的秘密通信沒有間斷，他一一呈報了將軍想知道的一切，並一一遵從將軍對他愈來愈嚴苛的條件。從來，家族中沒有人問他是否平安，可是他有一回收到了管家偷偷塞給信使的短箋，上頭是說，他的婢女姊姊被他長兄收了做侍寢，身體就莫名地漸漸虛弱下去，後來小產死了…最後管家要他好生照看自己。那晚，他愣愣地握著手中的小巧錦囊，孤峭的身軀斜倚在廊柱旁，時而抬頭盯著夜幕中皎潔的月牙…庭院裡有數尺厚的積雪，他便恍然想起三年前離家那一天…胸口似有惶恐再也找不到依託的疑慮。
　　直到太子悄悄踱到他背後，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錦囊，輕嘆：「該睡了。」他未被驚擾，平靜地轉頭、欠身、致歉，神情彷彿波瀾未驚：「殿下…臣無意冒犯，只是想多待一陣…獨自一人。」太子瞥他一眼，逕自拿走他的錦囊，他沒有攔阻，聽見太子轉身離去時顯得清冷的命令聲：「回房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舉頭望月而沉默著，做了一下無聲也無意義的抗爭，而後快步跟上前方的身影。
　　那時…太子還不明瞭，那個被拿走的錦囊，似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