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喜杀（四） ...
-
“在外游学的二少爷回来了！”这个消息像一阵春风拂面，瞬时化开了黄老爷脸上积蓄多日的寒冰。
秦小九正无所事事地倚在窗边，听到小院外的丫鬟们激动的谈论声，下意识抬头打量了眼一碧如洗的天空，一行白鹭从远远的天际极快地掠过。唔，今日又该是个晴天。
“黄家二少爷的确是个好苗子……”一只通体碧绿的壁虎从窗沿爬过，颇为讨好地朝秦小九“哧溜”吐了下舌头。白色尾翎的家燕从前院的屋顶滑落，闻言在地上跳了两下脚，气急败坏道：“就你胡说！黄人杰瘦的和根竹竿儿似的，哪有半点俊秀！”说着还颇为自得地梳理了下自己背上油光发亮的羽毛。
秦小九皱了下眉，还欲开口问，身边那棵足有碗口粗的毛竹抖了抖，一个苍老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响起：“不，凡人哪里及得上我骨骼清奇，身材匀称……”
看来那群黄雀儿倒是多嘴，现在怕是方圆十里的妖怪都围在自己的西厢房这儿了。秦小九叹了口气，见问不出什么结果，还是决定亲自一探。隐了身后，秦小九踏上了御风诀，在偌大的黄府中兜了兜，转眼便到了前院。
远远的，一大群人踏着炮竹声向这边涌了过来，秦小九四下张望，只见唯屋顶的横梁可以藏人，一闪身跃了上去。只见环挤的人群中，黄老爷亲切挽着的一个年轻后生尤为引人注目。他套着青色的儒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五官端正，双唇紧抿，倒是显出几分刚毅来。一进屋，他便仿佛感知到什么，一双锐目瞬间穿透人群，竟向着房梁上的秦小九直直射去！
来人好敏锐的直觉！秦小九收起玩笑之心，睁大了双目望向梁下动静，竟是连呼吸也舍去了。她本是妖体，有心隐匿，常人更本无法发觉。果然，黄人杰很快便移开了目光。秦小九暗自舒了口气，黄家二少爷的确是个好苗子！她无端赞同起小壁虎的这番话来，直觉假以时日此子必成大器，可惜现在自己要与他作对……正感叹着，余光扫过一旁被众人忽视的黄人雄，只见他满脸阴郁之色，咬牙切齿，看向黄人杰的目光嫉妒得直欲吃人！是时候了，秦小九轻笑一声，轻巧地翻身下梁。
一路行去安好无事。
临近了院子，秦小九的脚步却是忽地一顿。
院里有人。
她面上不动声色，回过身去从树上折了一条开着两三朵杏花的枝干，不慌不忙地迈进院中，果见萍儿满脸焦急地四处张望，看到秦小九，面上一喜，却又是很快地沉下脸来，僵硬地行了一礼：“苏小姐，怎的这么久不归，奴婢实在是担心您！”
秦小九笑容不改，扶着杏花迈入内室，轻轻柔柔地道：“我见春光极好，耐不住室内冷清，便去院外折了支杏花来。”转头吩咐：“萍儿，去拿个装水的瓶子来，将这只杏花养上。”萍儿见果然如此，心下对错怪了苏小姐私会大少爷很是抱歉，因此忙伸手接过，声音也殷勤上了两分：“……奴婢这就去。”转念想起什么，向外跑去的步子缓了一下，犹疑地转过身来：“苏小姐，二少爷他今天回来了，您…….可别去见大少爷了。”
“什么？”
萍儿只见那清丽的人儿面上顿失血色，身子虚晃了两下，一双动人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不可置信地盯着萍儿，开口喃喃道：“原来，原来那天他，竟是大少爷……”萍儿吓了一跳，暗道原来苏小姐不知道二少爷的模样才弄混了兄弟俩，心下怜悯，因此开口的声音愈发柔和：“苏小姐……”却是不待她说什么，弱不禁风的美人儿便软软地晕了过去。
萍儿这下慌了神，忙去扶秦小九，高声呼道：“快来人呐！苏小姐晕过去啦！……”马上有院外的丫头跑去通知众人，黄府中自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秦小九躺在帷帐后，面上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儿，手无力地垂下来，任老大夫把脉。老大夫凝神感受了片刻，摸了摸斑白的胡子，对守在门外面露紧张的黄家众人安慰道：“这位姑娘无甚大碍，只是受了大刺激，调理一下便就好了。”
黄老爷千恩万谢，打赏了一大笔银子后送走了老大夫，回过身却是狠狠瞪了眼缩在一旁的黄人雄，气道：“你干的好事，现在全府都知道黄家两兄弟夺妻！”一旁的黄人杰皱了皱眉，沉声道：“爹，事实未必如此。大哥只是出于礼节性的探望而已，合情合理，爹莫要苛责于他！孩儿定会好好敲打一番下人，不让那些嘴碎的传什么流言！”
黄老爷赞赏地望了眼次子，对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大儿子却是懒得再说，交代下人一系列安排后便是顾自回了书房。黄人杰待爹走远后，目光扫过面色沉郁的大哥，透着微微无奈。和这个对他怀有强烈敌意的大哥，他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向着黄人雄微微一揖，冷然道：“大哥，二弟先告退了。还望大哥早些离开，免得又传出些流言蜚语有损大哥名誉。”说罢，挥了挥衣袍也很是潇洒地走开了。黄人雄恨恨地盯着黄人杰的背影，面色阴晴不定地看向厢房中垂下的帐目，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众人离开后，躺在帐内的秦小九猛地张开了眼。现下总算是将苏姑娘的形象在众人面前扭转过来了。她暗自咬牙，抚了抚腰椎。刚才那下，可是差点将她的老腰折了！叹了口气，脑中却又开始盘算起来，综上所见，黄人雄在黄府的地位岌岌可危，那她是否应该给黄人雄制造一个惊喜呢……
让黄人雄在自己想要的虚妄的荣华中，一朝梦碎、不得好死！
是夜。
秦小九将杏花枝儿摆在床上，念了个化身诀儿，就见床上多了一个闭目沉睡面容恬静的女子，那相貌和秦小九真真是差不了分毫。她替床上那“苏姑娘”盖好了被子，便隐了身从窗口一跃而下，向着大少爷所居的竹华苑行去。
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中欢快地鸣唱着，几颗星子儿坠在矮矮的夜幕上，月凉如水，洁净无垢的光华笼罩着黄府。她站在竹华苑外，模模糊糊地望见黄人雄正在独自一人埋头痛饮。
她向前试探着走了两步，脚下的枯枝发出“咔嚓”的哀鸣。“谁？”黄人雄很快地反应过来，摇摇晃晃起身，瞪着不甚清明的眸子回望身后。只见月色朦胧中，一身素衣的美人儿站在那里，秀眉轻蹙，一张樱唇儿欲语还休，端的是楚楚动人。
“苏……苏妹妹！”黄人雄脸上闪过惊喜，但很快又被苦闷代替，向后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我又不是你的黄家哥哥，找我做什么？回去，免得遭人闲话！”
这当口你又矫情什么？秦小九心下冷笑，面上却更加摆出了泫然欲泣的样子来：“黄大哥，你……你既知我心悦于你，又何必说出这等伤人的话儿？”
黄人雄愣住：“你，你的话当真？”
秦小九面上现出一抹娇羞来：“我盘思了好久才来找你，便是想同你说这番话。我初次见到你便心悦于你，与你是黄家大少爷还是二少爷有什么干系！”她猛地抬头，眸中亮灿灿地便如盛满了整个星空：“在我心中，黄大哥自然是顶顶好的，二少爷是无论如何比不上的！”
“哈哈……当真？”听得秦小九这么说，向来比黄人杰矮一头的黄人雄大喜，大手紧紧捏住了秦小九的肩膀，力道之大使秦小九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当真！”面前美人儿的笑容坚定且温暖，“大少爷体贴谦和，二少爷却古板迂腐，怕是连个呆子……都知道该如何抉择吧。”说罢，脸上又是浮现了一抹娇羞之色，让黄人雄几欲看呆，只想将那美人儿揉进自己的胸怀。心下是忍不住的得意，瞧瞧，爹总是偏心二弟，殊不知那是爹错把鱼目当珍珠，现下可总算有人识得自己的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黄人雄借着酒劲对这美人儿深情地宣誓：“苏妹妹，黄某此生必不负汝！你与我二弟尚未成婚，在这之前，我定会求得家父许我娶你为妻！”
秦小九眼珠儿一转，露出一个颇为古怪的笑容，柔声道：“黄大哥，我知黄伯父对你有些偏见，若是直说定不会成功！不若在今年的乡试中，黄大哥博个好功名，这样才能让爹对你青眼相加！那我们俩的好事儿，就……”说着面色泛红，一切尽在不言中。
黄人雄额上冒了两滴冷汗，他对自己肚里有多少油水还是有几分掂量的，迟疑道：“那只怕不能常伴苏妹妹左右……”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小九握住了黄人雄的双手，目中满是信赖，“黄大哥，我相信你！”
在美色利诱下，黄人雄咬了咬牙，只好硬着脖子应了下来……
秦小九一路御风回到了前院，透过窗间的缝隙就见萍儿正在为熟睡中的“苏小姐”擦拭颈上的汗。啊呀，这可是杏花儿沾上了夜露啊，希望那太过浓郁的香味莫要让萍儿起疑心。一阵风吹来，将半掩着的窗扇吹开，吹进了一股杏花悠悠的香。萍儿未作他想，轻轻关上了窗就退了下去。
秦小九站在床边轻笑，萍儿倒是个忠心的好丫鬟。她敛目，双手归一捏了个诀，华光轻绽，元神瞬时归位。床帏微微晃动了几下，床上的“苏姑娘”翻了个身，勾了勾嘴角，似做了什么好梦。
一夜无话。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喜杀（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