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怒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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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九一路追踪那灵气，竟不知不觉到了东襄的国界。不远处，巍峨的城墙绵延数里，清晰可见。“竟是还未停？”秦小九内心诧异，毕竟再行将下去，就至北凉了。眼见得那道灵气又将逝去，忙一提劲，轻松越过哨卡，就向着无尽黑夜行去。秦小九在山野中疾行时，总算是可以大胆地释放出周身暗藏的灵气，一刹那，速度快得只剩下了虚影。眼见得那金色的小碎片就飘忽飘忽在自己不远方了，秦小九大喜，刚要伸手去触——那小东西却是刺溜一下，钻进了下方深不见底的渊墟。
功亏一篑。秦小九蹙着眉暗叹一声，却是不得不借着撒将下来明月的光辉，仔细打量着身下的地形。此时云破月出，秦小九见脚下白漫漫一片荒土，再往前，竟是座深不见底的大峡谷。哪怕秦小九用灵力敷了双眼，开了妖瞳，也不能将峡谷底部的情景看个清楚。此时她方才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追着因缘碎片时，她只粗粗一眼便判定这是处低谷，若不是收脚得及时，她这么贸贸然冲上峡谷，纵然有灵气护体，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得半残了。
正当她暗自汗颜时，抬头一瞧，更是惊诧地说不出话来：是的，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很宽很宽的峡谷，哪怕一座市镇都无法填满它——然而造物主的雄奇不止于此，在峡谷的另一边，竟是耸立着一道巨大沉闷的黑影，这是一座山，一座高不可企顶的山！那么巨大、那么宏伟的景物，此时都蛰伏在黑夜的沉默中，似乎是凶蛮的神兽屏住呼吸，藏住他的獠牙，就准备给踏入其中的渺小柔弱的秦小九以致命一击。此时夜很静、很凉，秦小九只能听见她自己虚弱的呼吸声。最后一丝月光被藏在了云幕后，秦小九浸在了一片她怎样都无法逃避的黑暗中。忘了自己有灵气，忘了自己开了妖瞳，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秦小九在天道之力面前，弱小的便如一只蝼蚁，只能跌跌撞撞寻找在夹缝中求生的机会。
黑暗，无尽黑暗。秦小九颤抖着呼吸，神思恍惚，刚欲运转灵力，却是血脉一滞，灵气逆行，然后分筋错骨的疼痛一下子将她击倒在地。秦小九生生呕出一口血，难以忍受的疼痛袭来，她却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撑起身，狠狠擦干嘴角的血迹。炼化的天道之力还未完全吸收，现下趁机肆意在她血脉内游走冲击，竟是走火入魔之势。
秦小九的心魔，从来都隐藏在最深的黑暗处。
快，凝神静气，理顺这一股气。秦小九盘膝而坐，目光中狠厉一透而过，有些难以恢复平时的冷静自持，双手快速翻飞出几个结印，意欲将残留的天道之力尽数吸收。嘴角又溢出了几抹血丝，秦小九不管不顾，进入了冥思之境。
不用怕，只要你变强，什么都不用怕。有个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她茫然地抬起头。
快变强吧。那个男人临走前对她如是说道。明知目不能视物，但她的视线仍追随了他的步伐而去——然后她真的看到了。她看到他的玄色长袍划过汉白玉的地阶，留下一地蜿蜒的血迹，手中的长剑直颤，发出一声声不甘的长鸣。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永远记得他的眼神，痛苦又决绝，似乎还带着那么一丝不甘。在我有能力来找你之前，请你先变强吧，他说。然后他义无反顾地向前踏去，身影瞬时消散在了万丈华光中——那光芒强盛得似欲吞噬一切——然而极致的盛放后，却又霎时归为了黑寂。
秦小九猛地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满身大汗淋漓。她的眼眸中浮现一丝浅浅的桃色，在黑暗中闪着幽光，转瞬即逝。
秦小九拍了拍自己的面皮，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嘴角却也是不由挂上了一抹苦笑——她竟做了个如此逼真的梦，还在梦里差点儿哭出来——唔，太丢脸了，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秦小九定了定神，神识一扫体内，惊喜地发现那股天道之气已然炼化，自己的经脉也略有拓宽。这一刻的秦小九，完全忘却了之前对黑暗的恐惧，几乎要捧着自己的面庞得意地大笑出声来。要知道妖体修仙本就不易，虽然相比人类的修士拥有较为漫长的寿命，但得道之路相应的就更为坎坷。此刻自己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有了这难得的机遇，还不准秦小九翘一翘她的尾巴么？
好罢，言归正传。秦小九此次出来寻找自己丢失的因缘碎片，碎片碰都没碰着，在崖边却耽搁了这许多时间。抬眼见天色冥冥，也辨不出什么时辰，想到醉倒在客店的任石娘，心下有些焦急起来，眼见得脚底黑压压一片也顾不得思量，纵身一跃，娇俏的身形瞬间融入了暗色中。
秦小九没几个旋身，便在崖边上借力一跃稍缓些速度，一时间火花迸溅，转眼十数个来回，秦小九便站在了谷底。四周尽是些阴冷寒气，现下可好，连月光的影子都摸不着了，秦小九只得苦笑。压下内心有些上涌的惊惧，对自己实力还是很放心的秦小九神识一扫，当即开了妖瞳。周边一遭都是黑雾团团，约莫是些谷底的瘴气。秦小九不甚放在心上，只是直觉告诉她，这谷底有古怪。到这份上，看来不论前方有什么，她都得去闯一闯了。
尽力感受着那似若隐若现的灵气，秦小九摈弃五感，只凭着一缕神识牵引着自己向前。不知七拐八弯绕了几绕，秦小九感觉神识碰到了一个极为烙手的屏障。秦小九稳住“噗通噗通”乱蹦的心脏，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入目处，只见华光流转，一片金色的法阵伫立在她的面前。
秦小九再度闭眼，细细感知，才发现这金色的光芒竟是有意识地向内缩，外头还连环套了几个强力的法罩，无怪乎她在崖顶上感知不到。那股因缘碎片的气息愈加浓厚了，感受着自己体内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灵力波动，秦小九的内心止不住诧异，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她前去一探的决心。
“虚妄。”她眨了眨眼，嘴角扬起了一抹轻巧的微笑，轻轻挑开指尖上一抹桃花精血，点入眉心，睁眼时，周身的灵气已经盘旋成了一簇淡粉色的妖气，若有若无地缠绕身旁。这虚妄，亦是秦小九所修习法术中极为高深的一门，是将秦小九彻彻底底地变作虚和无，外界伤不得她半分，她也拿外界无可奈何——便似生生相隔两界般。
感受到体内翻滚的强大力量，秦小九心情极好，眼角儿一跳，噙着一抹娇娇笑意，信步迈入结界。那结界感受到了陌生的来客，却只是波动了几下便归于沉寂，仍由秦小九像鱼儿入了水一般缓缓踏过层层防御，走向核心之处。
秦小九入了法阵后，虚妄霎时失效，从身上褪下。她深吸了口气，举目四望，见这里面居然别有洞天。八根通体黝黑如同小山般的玄晶柱牢牢地定在八个方位，其间铁链穿梭交织，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要锁住什么穷凶极恶的人物。赞叹了一番这阵法的精妙凶险，她终于将视线固定在了中央一根低矮的石柱上。那里是无数铁链盘旋密布的中心，却坐了一道雪白的身影，而且瞧着还有些金灿灿的天道之力从那人身上泄出，在铁链间穿梭着。普通人看不到这玄而又玄的东西，秦小九却看得清楚，那雪白身影头顶上悬着的一大块灵石中，聚得满满的都是天道之力，亦就是凝结了许多的因缘果！秦小九眼睛有些发亮，她似乎看到了满满的修为在向她招手——她上前几步，却又开始有些迟疑，不敢肯定这是人是鬼，修为几分，实在是因为这人一身雪白的衣裳，与四周环境格格不入了。
秦小九尚在徘徊，那人却动了。只听见“呛啷呛啷”几声铁链碰撞，那人抬头，露出了一张病态苍白的面庞，衬着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痣，倒显得有几分诡异的妩媚。“呦，你也是被重行捉进来的吗？”他向着秦小九的方向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一双丹凤眼斜斜上挑，颇有风情，看上去似乎是修习过媚术的。然而秦小九却发现，那少年的眼神空洞，显然是瞎了。
不明白为什么有活人可以在这极苦之地存活下来，秦小九漫步向前，信口道：“不是。”秦小九纵然修为高深，也感觉到了此地的森然冷意，更何况那少年肩胛骨、腿骨上穿了四根极粗的铁链，一看便知功力全失；他究竟在这里不吃不喝呆了多久？他是谁，又是为什么被困在此处？
秦小九心有疑惑，那少年却开始激动起来：“你莫不是一位高人？能救我吗？”他显然期待至极，白净的面庞向前探去，空洞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丝焦急。
秦小九细细查看，发现此人的灵魂早已扯得七零八落，被八根玄晶柱牢牢定死，怕是一动便要魂飞魄散，面前这个，已不算是人了——灵魂堪堪寄居□□之上，只不过因着谷底阴寒，阵内又空气干燥，□□才不至败坏。更有甚者，那块灵石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少年的因缘碎片——换句话说，便是在不断吞噬这少年的轮回，此人只怕当真是永生永世要被压在这里受苦了。秦小九依着目前的处境向那少年解释一番后，抱歉道：“这下法之人甚是阴毒，我也无法换得你周全。”
那少年低头静默片刻，也许早就对这样的结果有了几分明了，再抬头时，已是不见异色。他垂了眼眸，惨然笑道：“既然如此，那么高人，你既需因缘之物，便尽管来取，反正我也是留之无用，倒也好尽早超脱......”他低头喃喃自语片刻，面上转而浮现出了一个可以说是有些明艳的笑容：“高人，你拿了我的这些因缘之物，可倒愿意替我杀个人？”
“可以，”秦小九点头应承，目光坦然，“我本就是做这些交易的人。”
那少年缓缓吐出一口气，嘴角笑意逐渐冷然：“我叫阿良，我——要你去杀了万里，碧水宗的万里。”
好不容易从谷底寻了小径上得崖来，秦小九见天色大白，赶忙运起心法向东襄边城那一座小小的客栈奔去。白日道上人也多，因此隐匿身形倒是花了不少时间，待得到了客栈，却见......原先好好的庭院被震得七零八落，那二层高的客房，也瘫下了一半，似遭到了什么大劫难。
秦小九心中已有不好预感，见客栈似乎还开门迎客，便施法易了妆容，娇娇弱弱地走向客栈尚为完好的大堂，向伙计问了问情况。
那伙计瞟了秦小九一眼，也不知是第几次遇到好奇的客人了，唉声叹气道：“近日鄙店入住了一对姐妹，本来看着温和的，结果第二日那姐姐不见了，女娃娃一个人将这儿打成了这样......”
......果然如此！任石娘，你可真行啊！秦小九嘴角抽了抽，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仍是柔柔笑着，抓住了伙计话中的关键点：“不知是何日发生的事呢？”
那伙计思索一阵：“嗯，约是六天前吧。”
秦小九感觉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无法冷静了。这种一梦经年的沧桑感，她秦小九再也不想体会到了！
北凉。苍狼山下。绝情谷内。
碧水宗几大长老正聚集于那关押阿良的阵法前，其中赫然便有重行的身影。
“万里的位碑破裂，可是与这小子有关？”矮胖的长老摸着下巴上一小撮胡须，皱着眉若有所思。一位看上去略微年长的女性长老情绪颇有些激动：“真是，为何连死人都不肯放过......”话音未落，一直惜字如金的重行突然开口：“我近日感知到了蕴含师弟灵魂信息的残片向此处飞来。”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重行略微向四周扫视一番，肯定到：“此处必有人来过。阵法有波动。”
她的视线扫向法阵中央那一道身影，眼中不带半点情感，竟似看死物一般。信手一指，对身后弟子道：“给他搜魂。”
那弟子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取了令牌，便跨入了阵法中，直走到阵中那人身边方才蹲下。过不多时，却又无比震惊地立起身，口中惊呼：“他......他死了！”
重行冷哼了一声，脸上挤出了一个嘲讽的笑：“他死的倒是容易。”一挥袖便转身似是不再理会。众位长老面面厮觑，尔后一副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只是他们没有看到，此时的重行，眼中乍然流露出疯狂的嗜血之色，那精致的面庞也有着一刹那可怖的扭曲......
那先前被打断话语的女长老却是敏锐的感知到了这一点。她眸光闪烁，暗叹了口气——失去了万里的重行，已让她感觉越来越陌生，也越来越可怕。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怒杀（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