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怒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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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山入了寒季后，行人渐少。
这座常年积雪的寒山座落于北国最北的安翟小镇边，相传为阿奴神凡体羽化登仙之所。每年冬季，在当地的皮毛生意惨淡之时，安翟人们就会结队上山挖灵芝、采雪莲；虽然他们只是在山脚一带徘徊，可收益却也让人眼红不已。若是有不知情的外来客问，为什么不到山的更深处，那里不是有更多的财富吗？哪怕是安翟最最调皮的黄口小儿，也会瞪大了眼用讶异的眼神望着你：“你疯了吗？山上有风暴，有冰雪，还有圣兽！”
是啊，安翟的人们世代守护着苍狼山，这座他们心目中的圣山。风暴、冰雪、圣兽，在他们脑海中慢慢构筑成了一幅充满神秘色彩的图腾，苍狼山的深处，作为千百年来传说般的存在，从未有人涉足。
进入六月以后，主峰上更是冰雪肆虐，狂风嘶吼着摧毁目力所能及的一切。天地间一片荒芜萧瑟，厚厚堆积的云层被扭曲成诡异的角度，似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口，欲要吞噬一切。
在这凡人敬畏的自然伟力前，在一眼望不到边的灰白风暴中，此时，却堪堪立着一玄袍男子。
在这自万古洪荒以来就未改变的图景中，他孤傲的身影就挺立在了狂风密集的最中心处。冰雹夹杂着风刃，好几次都险险从他身侧擦过，却又无力地偏转了方向，带着不甘的哀鸣，顷刻卷散在新一轮的风暴中……男子长身直立，墨发在风中翻卷着，周身精纯内力汇聚的气场竟能压制住狂暴的戾风，这单薄的凡人之体中似迸发出无限的力量——好气魄！
而此刻，他双眸紧闭，唇角微抿，脸色白得近乎病态，似隐藏着莫大的痛苦。莫非是苍狼山上这可怕的寒冻之景、永无止境的孤独寂寞消磨了他的意志？不，自然不是！男子仍旧挺直了背，蓦地睁开双眸，如鹰一般凶狠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夹杂冰粒的风暴，周身忽然爆发的暴虐之气几乎令这个狭小天地的时间有一瞬的凝滞——
阿良，当初你便也是经这风刮砭骨之痛吗？
他缓缓阖上了双眸，周身盘亘的纯色内力，却是一层一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卸下。冰冷的气息愈发贪婪地向着人体的温度靠过去，近了，更近了……最后一丝微薄的护体内力也荡然无存，天地间的风力似找到了宣泄的口子，狂笑着、肆无忌惮地夹杂着冰霜雪粒卷席而来，在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身上，在他皓月般皎白的面庞上，带着最大的恶意狠狠摩挲着！
出人意料的是，他却在这时笑了。
他笑起来，脸庞上分明的棱角倒是柔和了些。他的嘴角泛起微微的弧度，而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哀——他看向天似苍穹笼盖四野，想着原来竟是这般的冷，这般的痛，这般的绝望，浑身每一寸的皮肤、每一节的骨骼、每一滴的血液齐齐经受不住，发出悲哀的呜鸣！
那么阿良，当初你心中该有多惧？
寒风呼啸而来，再一次，几乎要将这个可怜的人儿击倒在地。他收起内力，凭□□抗击圣山神力，凭五官感知凌迟之痛——寒气早已轻易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受的伤太过严重，血色在□□的每一寸上蔓延开来，在雪地上拖成一道逶迤的红线。现下的他，便如一个破布娃娃般，仅靠残败的躯骸，却还要抵挡丹田内疯狂乱窜的真气！钻心刺骨之痛扑天盖地而来，他眼前一黑，喉头已禁不住泛甜，几乎就要在这里昏死过去。这已是走火入魔之兆，在这所谓人间险恶之地的苍狼山上，已再无生还可能。
诶呀，又是什么样的惊人意志支持着这个年轻人！他已半是昏迷，却拼着一腔信念，向那断情崖一步一步行去——确切说，他是用上半身的力量支持着，向前缓缓挪去，这步步行来，可谓刀刀刺心啊！
他的眼睛被山顶的寒气所伤，泪腺受到刺激后，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他不管不顾，模模糊糊地看见忘情崖就在前方，他含着满足缱绻的笑容，脸上的神色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了。阿良，别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终究是会找到你的。
哪怕是九天玄金织成的锦袍也早已磨破。他的手肘在雪地上支撑、摩擦着，寒冰毫不留情地削去层层皮肉，竟已露出森森白骨。知觉早就被冻得麻木，他无所谓地只顾着向前方行去，眼前只剩下一片翻滚混杂着的黑白。隐隐约约，在天际竟出现了一个人影！
阿良，是你吗？
他惊坐起来，面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执扇行来，面容愈发清晰。
是他的阿良啊！
他禁不住哽咽起来，天地间再无他物，只有他的阿良，那个被他刻进心里、思之如狂的人啊！少年的如墨发丝在空中张扬地飘散，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痣更衬得他肤白如雪，说不出的妖娆秀丽。他向他扬起双臂，眉眼间皆是盈盈浅笑；他的身后，不灭的风暴撕扯着暗灰的天幕。
阿良……他着了魔般，用残存的力气直起身躯，颤巍巍地向前行去，面上的神情凄然，不知似哭似笑。他向虚空伸出手去，向那远在天边的阿良伸出手去，似要握住他唯一的救赎。
“师弟！”凄厉的哭号声断断续续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见裹在兔毛裘里的少女隔着厚厚的雪幕向他远远招手，面容看不真切。她的身后，齐立着圣教的众掌门弟子。
他也只微微一笑，一如往日温和；转头，却是再不迟疑，带着嘴角眉梢满溢的宠溺，只一步，便向那万丈深渊一跃而下。风势愈加凶猛，每一刀都深切在他的面庞上。他却觉得身心都是不同于往日的轻盈愉快，似在天空飞翔辗转着——他的阿良，最美好纯真的少年，就在不远处的云端守候着他。
阿良，这个生死之约，我终究是来赴了。
是了，直到最后，他也未看她一眼。
他的心是那么大，可以胸怀天下，普济苍生；可他的心却又那么小，只肯守着另一个人洒然归去，自听不见她绝望的凄嚎缠绵在风里飘散，看不见她目中滴泪成血，亦不知她身后寸寸青丝瞬间成白雪……你说，这有多不公平！
罢，也罢。
数日后，雪止，自又是一番云静天青；而谁人又能探知苍狼山那厚厚千秋雪中，埋藏了多少绵绵情长？只余云墨翻滚，风吹不止，似深沉的叹息，吹走了一切痕迹……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怒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