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喜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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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涠洲城春光正好。淅淅沥沥落了近小半个月的雨停了，灿然的阳光卷走了盘旋在大街小巷上的湿气，花香、酒香伴着人们的喧闹声一股脑儿地卷入进来，这座沉寂已久的商业名都终于有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是啊，这样的好天气让涠洲人笑没了眼，瞧那来往不息的车水马龙，带来的可不都是商机吗？天可怜见的，不知是惹了哪路鬼神，涠洲城整整一个冬天雨雪不断阻了通向京都的大路，交通滞涩，可不知让涠洲商家折损了多少钱财！老天开眼那，终于出太阳了，那些个掌柜的各个摩拳擦掌，都准备大干一场好扬眉吐气！欢乐跃动的气氛卷席了整个涠洲城，拨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涠洲城最大的商户之一黄老爷正斜靠在太师椅上，扒拉着脸上稀稀拉拉的几根黄胡子，缀满肥肉的脸上，那对被挤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眼睛却是透着挡也挡不住的欢喜。赵姨娘端着刚沏好的碧螺春走进厢房，一抬头就看见黄老爷这副表情，心肝儿没来由得一颤，放下茶盏小迈几步凑到黄老爷跟前，揪着手帕儿带着几分纠结问道：“老爷，可是苏家姑娘……到了？”早间琅琊镖局就派人来信说遇到了苏小姐，正把她送往这边。黄老爷抬了一下眼皮：“到了。”
呵，怪不得自个儿右眼皮跳了一上午！赵姨娘梗了一下，脸色难看起来，却又强扯出一副笑脸，伸手在黄老爷肩上拿捏起来：“那她倒是个有福气的……只不过她一个大姑娘远道而来，身边没个人，老爷可怎么安排她？”黄老爷很是享受地眯上眼，顺口答道：“就搁在杰哥儿的院子里头。”
不行！赵姨娘几乎要脱口而出，憋了又憋，忽地整出了一副可怜样儿，软了身子向黄老爷怀中倒去：“老爷！您不为妾身想想，也该为大少爷想想啊！人雄他身为兄长，还未定亲，杰哥儿这个当弟弟的就娶了亲，您让外人怎么想我们人雄啊！人雄他性子憨，心眼儿实，这么多年过得辛苦，难道现在您还要让人看人雄的笑话么？”黄老爷刚待怒斥，就见赵姨娘一双美眸里盈盈含泪：“老爷，妾身可是将一颗活生生的心都抛在了黄家啊！……”黄老爷皱着眉，念起赵姨娘昔日种种的好，心肠却是软了半截，刚要将这件事模糊带过，一声柔柔的呼喊在门边响起：“黄伯父！”
门帘被丫鬟掀起，一个身着牙色儒装的少女娉娉袅袅地迈入室内，却又脚步一顿，似乎对眼前的场景微微吃惊，因此拜倒行礼时的声音也似带了颤音，恍若受惊的小鹿，真是……牙酸呐！赵姨娘被黄老爷猛地推开，心中带了怨气，恨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似要在她的背上盯出朵花儿来。待到那少女抬起头来时，赵姨娘饶是心里有准备，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白净姣好的面皮儿上，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带了丝雾气，怯怯地盯着上首的两人，柳叶眉儿弯弯，樱桃嘴儿不点自红，再加之那含忧带嗔的表情，真真如那勾魂的妖精一般！
黄老爷也是看呆了，半晌反应过来，掩着袖子不自在地咳了两下，双手虚扶，道：“侄女不必多礼，好孩子，快起，快起。”少女方才挨着边儿落座，却是拘谨地不再多说。赵姨娘心里对比自己娇颜不复，看这张千娇百媚的脸蛋儿暗自咬着银牙，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方才勉强陪着笑脸道：“苏姑娘，一路行来可安好？”
秦小九低着头，眸色微暗，再抬眼时，两行眼泪已是顺着脸庞滑下，说不出的可怜可爱：“我……我初出家门，向江州一路行去都是安好无事，怎防，怎防快到了姨母那儿，却是遇上山贼……家丁丫鬟们为了护我，都……”说到这里，秦小九以袖遮面，再也止不住的呜咽起来，引得黄老爷又是一阵好声好气地安慰。过了会子，她才好像略略平复了心情，接着道：“在我走投无路之际，幸得祁大侠仗义相助，护送我回了涠洲。”说着面色微红，正是一个少女体现出的该有的羞涩。秦小九是故意的，她本就不是苏越苏小姐，怕祁慕白与苏家黄家接触太多害自己露了马脚，不得已借苏老爷之手代她封口。果然，黄老爷脸色一凛，内心却已在盘算“祁大侠”何许人也；那厢秦小九却又垂泪：“……就是平白惹得家父家母、姨母担心，越儿心中当真过意不去……”
黄老爷宽慰道：“侄女不必忧心，苏大哥那里我会亲自写信告知情况的，且先安顿下来，我领你见见杰……”赵姨娘赶忙打断：“苏姑娘一路行来惊险无比，想必受了不少苦，先休息一阵子，养养精神再说！”不由分说便是起身招呼侍女萍儿带秦小九去西厢休息，期间向厢房东边一座绣着牡丹的幛子后偷偷使了个眼色后，才匆匆向黄老爷告罪请退。黄老爷本来心中不满，见到秦小九脸上神色倦倦方才住口，也由着赵姨娘自作主张将秦小九带了下去，心中盘算着自己发妻早逝，这么多年来只这一个妾，赵姨娘在这黄府中一人独大，可该打压打压？想到庶子黄人雄定会胡扯蛮缠便是一阵头疼，便打定主意要这两个孩子早早自立门户。
“在我走投无路之际，幸得祁大侠仗义相助，护送我回了涠洲……”这句话冷不丁又在黄老爷脑海中响起，眼前浮现少女含羞带怯，春心萌动的样子，又是一阵脑门儿疼，赶紧打发了人去请“祁大侠”来见。
祁慕白恭敬地站在黄老爷面前，常年的走镖生涯将他的肤色磨成了小麦色，棱角分明的五官愈发凌冽，整个人便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那气势迫得黄老爷满身的肥肉先抖了三抖。黄老爷抿了口茶，强自镇定：“祁公子，别来无恙啊！请坐，请坐！”又招呼侍女上茶，待得一阵寒暄过后，知晓祁慕白是在送镖途中偶遇山贼打劫才顺途救下了“苏越”，他俩之间也未过深交集，方才切入主题：“祁公子，黄某也是你家琅琊镖局的老主顾了，这回又承蒙您照顾，实在是感激不尽！不瞒您说，您方才搭救的女子正是黄某义兄的女儿……”黄老爷偷瞄了眼祁慕白，只见他仍是神色淡淡，决定把话说白：“她是犬子黄人杰未过门的妻子，女孩子么，总有些敬佩那些英雄侠客的……但总归怕名声不好，还请祁公子多担待些，莫要对他人提起此事！”说罢，直直地盯着祁慕白，就等他一句明话儿。
祁慕白心中纳闷，那个姑娘是他手下一帮兄弟救出来的，他还未曾见上一面，怎听得黄老爷话中还有别的意思——莫非是他多虑了？于是只好道：“慕白未作他想，只是奉行心中的道义罢了。”见黄老爷如释重负的样子，满头雾水地接过酬金，便被迫不及待的黄老爷送出了黄府。
黄老爷了却一桩心头事，长叹了口气，负着手慢慢踱到了雕花窗户旁。向外望去，一棵矮矮的茶树初绽新芽，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色泽，给这满庭凋零之景点缀上了一抹活泼的生机。这曾经是素娘最喜欢的一株茶树，他还能记得她拿着剪子细细修整时耐心温婉的模样，细碎的发落在额间。彼时他站在对面的门廊下，还是润朗少年，素娘一回头，眉眼弯弯，就唤他：“夫君！”而今茶花依旧，佳人已逝，隔了这许多年光景，那清丽的容颜仍旧盘亘在他的心头，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噎……黄老爷浑浊的双眼中泛起一丝潮雾，他已经对不起素娘，而今他们的孩子黄人杰他定要好好补偿！人杰如今已有功名在身，将来定会出人头地，而苏家的确是个好人家，这门亲事，定会给人杰助力。素娘，你在天上看着，可有略略的宽慰？一阵风拂过，茶树的叶子碰撞着发出细碎的鸣声，须臾归于平静。
而这边，赵姨娘从厢房出来后，见四周无人，小心翼翼地绕到了后门。远远便见一个人影骂骂咧咧地向这里行来，定睛一看，可不是黄人雄？只是瞧他现在的样子，白白的脸皮上挂了花，头发凌乱地夹杂着枯叶，衣服上满是褶皱与划开的口子，好不邋遢！赵姨娘又是心疼又是怒其不争，压低了嗓门儿道：“叫你到幛子后躲着去看苏姑娘的，你又怎的弄成这副摸样，叫你父亲见了又如何解释！”黄人雄有些尴尬，伸手撸着满头尘屑，亦有些愤懑：“还不是姨娘你出的馊主意！我怕被人瞧见，出来时翻了窗，给灌木挂……挂着了！”不过一转眼便又露出了几分讨好的颜色：“姨娘，你叫我见的苏姑娘我见着了，确实是……绝色啊！不知姨娘有什么法子，让苏越妹妹……心系于我？”赵姨娘挑唇一笑：“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现在换了这身衣服，就可以去见她了！”黄人雄喜出望外，迈腿就要回自己屋里去；但又似想起了什么，兜了个圈儿，磨磨蹭蹭地又回到赵姨娘跟前，踌躇道：“姨娘，若是，若是……”见赵姨娘脸上满脸的舐犊情深，壮着胆子接着道：“若是晓蝶还在，她也定不会介意……”“什么晓蝶！”赵姨娘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姨娘可是好不容易替你摆平了这件事，你若是再提起，让老爷知道了，定要仔细你的皮，还不知到时你那活讨债的弟弟又要怎么作践你！”说着，作势擦着眼睛，嘤嘤道：“姨娘掏心掏肺还不是为了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又拿话来堵姨娘……”
黄人雄顿时头皮发麻，什么话也说不出，赶忙告退匆匆向自己院里头走去，一路上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苏越妹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喜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