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雁惊鸿》白衣寸雪

16、第四章 一树梨花落晚风

　　盛京，临江王府。
　　“九千岁，您约我至四哥府上，可有何贵干？”云华与云袖盘腿坐下，端起一杯参茶，抵在唇边，看不清神色。
　　“六殿下客气。”云袖笑吟吟的斟了一杯酒递去，“如今京中人心惶惶，殿下与四殿下，无疑为最可能登上那宝座之人。”
　　“哦？”云华接过，却迟迟没有饮下，淡淡的看向对面的人，冷了语气：“据我所知，九千岁似乎是偏向父皇的？”
　　“微臣得蒙圣恩，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云袖侧头吩咐几声，所有人缓缓退下。
　　他啜了一口茶，徐徐道：“九千岁当真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殿下过奖了。”他忽而微笑：“依六殿下所见，这人间，可还安逸？”
　　云华朗声一笑：“帝君果真不凡，竟与四哥同看出了我这小把戏。”
　　云袖把话一顿，语气冷淡起来：“六殿下可知，私占凡人躯壳，是要诛仙的死罪？”
　　云华眼神微一变，随即笑道：“这就不劳帝君费心了，云华不仅知道这是诛仙大罪，也知道，我这诛仙是由帝君掌管的。”
　　这一钓鱼，鱼却没能上钩。
　　他心中微微一叹，面上不动声色：“如此说来，六殿下倒是不怕了。”
　　“帝君岂非说笑？如今帝君自愿与我那四哥折下凡尘，连自己的命格都无法探看了罢？”
　　云袖似笑非笑道：“殿下应该知道，东华帝君掌诸生命格，且我借着小师妹与瑶寰之故，如今法力犹存。”
　　两人目光一对，冷漠如冰。
　　“微臣听闻，静怡郡主罗络似乎许配给了四殿下？”他目光尖锐，咄咄逼人。
　　“是又如何。”云华当仁不让，“四哥娶妻，九千岁可是欣喜？”
　　这两人针锋相对了片刻，云袖忽就展颜一笑。
　　“云华，你恨吗？”
　　“无所谓恨与不恨。”云华浅浅一笑：“眼底流年渐渐谢去，吾等无生无死，不生不灭，立于云颠早上倦怠，这争执的，无非是一时执念。”
　　“你倒也看得开。云华，你用一切祭奠一场痴心，又何苦不放过自己？吾等挥袖可决浮云，斩断三千情缘也不过眨眼之间。”
　　“若帝君放得下，又何苦屈尊降贵折下凡尘？帝君其实也有执念，也放不开四哥。水与火的交缠，你们本就该是敌对，却又生生相关。如此的对峙融合，又该如何解释？”
　　两人沉默良久。　　
　　“九千岁，云华告辞。”
　　云袖缓缓握紧手中玉佩，“殿下慢走。”
　　云华的脚步缓缓移动，直到手覆上门时，侧首轻轻问道：“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这一问如同叹息般轻柔，可却让他狠狠一怔。
　　许久，他浅浅一笑。
　　“这能有什么值不值得，只不过……心甘情愿罢了。”
　　话音刚落，云华已掩不住唇边的笑意，久久的注视着云袖，“九千岁，我倒从未料到你我间会有今天的坦诚。”
　　“我又何曾料到过。”他仰头一笑，“你说的不错，水火的对峙交融……或许是最大的劫……”
　　“我记得，四哥想的是抛去一切，寄情山水间。”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你们，都有太多的放不下。”
　　言毕，他缓缓离去。
　　云袖冷冷一笑，“来人，备车。”
　　美景如画的九莲池沉浸在黄昏的昏暗中，云珩倚在窗边，无奈叹息。
　　“晴朱，你……”
　　“哼，云大哥你躲了我这么久，总算让我给找到了。”
　　少女的脸蛋红通通的，微微喘着气，一只素手搭上他的肩膀，口中不断抱怨着。
　　“晴朱……”
　　他看着身旁少女，青黛的眉，乌黑的发，雪白的脸，明明是那么美丽的人儿，可惜委实难缠了些。
　　但心底却会被这少女莫名的触动。
　　他知道他不爱她，可又纵容她，到头来，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了。
　　“你这样，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苏晴朱年纪尚幼，涉世未深，对着云雅臣的复杂心思是一概不理，任性道：“我知道你是王爷，你可以娶我啊，你娶了我做王妃不就好了？”
　　“傻丫头。”他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娶嫁不可如此随性，更何况我从未想过此事。”
　　“现在想啊！我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与心上人金戈铁马，笑傲沙场，策马天涯，携手同游！”
　　“……你啊……”
　　“云大哥你就答应我嘛！不然也太不近人情了……”
　　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抬眸看着眼前女子，笑道：“若那时你还在，我就答应你。”
　　这世上谁都无法知道自己能否活得过明天，这份许诺实则无情至极，却又让人念念不忘。
　　少女闻言，立刻展露如花笑颜。
　　她现在还不懂。但到她懂的那时，一切……已成定局。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如是而已。
　　“小姐，公子。”
　　柔柔的呼唤传入耳帘，那婀娜移步的女子，不正是苏绾箐。
　　“阿绾？”云珩掀起眼帘，淡然一笑。
　　“公子。”苏绾箐放下手中糕点，温婉一笑。
　　“姐姐！”苏晴朱挽住她的手臂，甜笑道：“你和云大哥这么好的默契，我可真是嫉妒。”
　　苏绾箐微笑，道：“是苏大人让我传个话，容王明日就要来访，此次为微服出巡，不便张扬。”
　　云珩袖中的手微微一颤，继而平静如常。
　　自幼怙恃，他的冷淡个性，养成也非朝夕之间。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他。”
　　他唇瓣勾起一个弧度，眸中染上了点点笑意，如此的温柔明媚，直叫人看傻呆愣在原地。
　　“公子，这容王莫非真如此重要，竟让您笑呆了去？”
　　苏绾箐的话仿佛是一盆冷水迎面扑来，他表情微微一僵，面上开始转冷，随即又成了平日里孤傲绝世的云珩。
　　“公子，你本就生性顽劣，何苦如此清傲？”苏绾箐笑着凑近，眸中满是狡黠与灵动。
　　云珩扯了扯唇角，忽就笑道：“阿绾，你下次可切莫凑得如此近了，这次亏得碧落不在，否则岂不又得鸡飞狗跳一番。”
　　苏绾箐微微一愣，然后闷笑一声，低低道：“我果然没看错，生性恶劣的人总是无法改变本性的！”
　　“随你怎么想好了。”他不以为然。
　　见他不理不睬，苏绾箐又道：“公子，你可知容王殿下此番是携了两名女眷而来？而且据说主仆三人煞是亲密，同乘一车，同眠一屋呢。”
　　“他？”云珩冷笑道：“不就是盛装红裳那两个丫头么，我可早早见识过了。”
　　这话说的并无不妥，却让人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滋味。于是湖，苏绾箐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这是吃醋？”
　　云珩的身子立刻僵住，极为缓慢的问道：“我吃谁的醋？”
　　“当然是……”苏绾箐的话音一转，瞄见一脸苦恼的苏晴朱，不知想起了什么，立刻止了声。
　　苏晴朱也不笨，这便察觉了几分一样，突然尖声道：“云大哥你喜欢男子？”
　　怪不得她怎么倒贴他都不理会！怪不得碧落的姿色他都无动于衷！原来他是个断袖！
　　苏大小姐觉得自己受了刺激。
　　云珩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炸开，僵硬了好半天，才缓缓道：“我不喜欢他。”
　　“否认等于承认！”苏晴朱一脸愤慨的拉住他的手，“云大哥，要不你娶我吧？我不介意的，我真的不介意！你可以和容王继续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不会阻拦的！”
　　“……”苏府尹你究竟是怎么生下这样一个女儿的……
　　“如此说来我还该觉得荣幸之至？”他拍拍她的头，“你想多了。”
　　原来云大哥竟然要为他终身不娶了！
　　这么想着，苏晴朱默默流泪。她喜欢的人啊，居然真是个断袖……
　　默默流泪中。
　　云珩自是不知她心里那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他也无心窥探，不然他或许会真的忍不住破坏天条用法术将她丢去东海之滨清醒清醒……
　　当然，如果这话让云袖听见了，他或许会引以为荣，拍手叫好，但会在事后把她给踢去深海之渊，使耳边永远情静……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可怜啊可怜。”苏绾箐叹道：“可怜你们这一番情意就要付诸于东流了。”
　　云珩额角青筋一跳，继而笑道：“阿绾今年已是十八了罢。寻常女儿十五笄礼后就许配了人家，晴朱据闻前些日子才刚满十五。对外还能说不急，但阿绾未免太迟了些。再过些年头红颜迟暮，可就算不得姑娘了。”
　　她的笑容蓦然一僵，咬牙切齿道：“公子说的真是……好。”
　　是夜。
　　用过晚膳后，云珩与苏府尹交谈了一个时辰有余，这才刚送走那对父女，就熄了几只蜡烛，室内瞬间昏暗起来。
　　他垂着眼帘，看了一眼躺在外间睡得格外香甜的碧落，叹了口气，道：“容华，出来罢。”
　　黑影越过窗口，直接躺在了屋中仅剩的软榻上，不正是摄政王云袖。
　　云珩摇了摇头，“你这人怎么又追了过来？现如今正逢多事之秋，你还是别这么随意为好。”
　　云袖斜倚在软榻上，眨眨眼，眉宇间展露了无限的妖媚风情，只听他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你我魂魄里牵着仙气，何况本座好歹是掌管十殿阎罗的东华帝君，就算是死了也不过从新归位罢了，怕什么。”
　　“你似乎忘了，我们此刻身在人间。”
　　清风拂过，吹动满帘芳香，云袖微微一愣，望向窗外，竟是一树梨花落晚风。
　　他忽然迟疑了一下。
　　烛火摇曳，昏暗的光芒下，那张绝世的脸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柔和与怅惋。
　　“容华，你变了很多。”烛光下，那人侧首看来，竟是那般动人模样。
　　云袖此时有些莫名其妙，干脆问道：“你的流觞何时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