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非晚》穆礼

3、纵使相逢应不识

　　第二天，邶佳早早来到办公室，听着门外的声音，想要等待时机找主席谈话，好继续负责贫困学生帮扶项目。
　　门开了，齐晓培拿着一个资料夹冲进来：＂新任务！新任务！大家过来看看，这个受助对象谁来跟进？＂
　　＂什么任务？＂几个小组成员，一下子围到近处。
　　一个女同事抢先，把资料打开，扫了两眼，这个女孩正在读小学，家境贫困，父母离异，又有先天性心衰竭，情况极为特殊。
　　邶佳有些纳闷：“项目不是已经进行过半，昨天的活动上，善款也落实到位，这里怎么还有没有跟进的对象？
　　刚刚的女同事，眉头皱起来：＂她这个情况，不属于意外疾病，医保不能解决，募资、做宣传也是一时的事，恐怕我们扶困项目的规定资金根本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哪里会有釜底抽薪的办法？”说完，她就重回到座位里，自顾手头上的事务。
　　其他几人，也会意的散开来，根本不愿涉难。
　　作为组长，齐晓培很是看不过，她虽然耽着职务，但资历尚浅，主持工作时，往往会遇到一些不和谐因素。
　　一个年轻同事站出来，试着问道：“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比如我们这里出面，和医院方面沟通，免费为这个孩子治疗？”
　　没想到，立刻有反驳的声音响起：“难不成，你去找一家慈善医院，作为我们的后方支援，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此话告结，旁边，立刻响起暗暗的笑声。
　　齐晓培见状，忙叹气：＂就这种觉悟，党和人民怎么信赖你们？＂
　　有人撇嘴：＂党和人民信赖我，我又去信谁？＂
　　“再说，小组长，我这里还有几个对象在跟进，实在分，身乏术……”
　　正这时，齐晓培站起身来，忽然话锋一转：“慈善医院是没有，大财主倒是有一个。”
　　“谁啊？”有人奇怪的问，从电脑前抬起头来。
　　“昨天活动的出资方，杨主席已经和他们共同讨论过，他们也有意愿长期救助这个孩子”
　　“哪个出资方？”
　　“华盛电工集团，周穆。”齐晓培念出这个名字，字正腔圆。
　　邶佳还坐在原处，听到这里，她的某根神经，“倏”的放大，然后，一些想法，一些思绪，在她的头脑里，一点一点的运转开来。
　　“我来接这个对象。”她走到齐晓培身侧，柔声说道：“既然大家都有要紧的工作，我可以来跟进这个女孩。”
　　最初那个女同事从惊愕中缓过心神，就立刻提出意见：“邶佳只是支援我们组，那怎么行？”
　　想到此，晓培也觉不妥，急忙问她：“你昨天说要留在我们组，是真的？”
　　“当然！”
　　“可是人员安排我不好有建议，主席那里……”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人声，有人规矩问道：“杨主席早!”
　　邶佳听见，马上换上笑容：“主席来了，我现在去向她说明情况。”然后，她的身影，转瞬般消失在门口。
　　门内，议论声四起，表现自己？彰显勤奋？还是想要为年度劳动模范的评选打好基础？大家语声窃窃，纷纷猜测着她的初衷。
　　邶佳一进屋，就向杨主席表明来意。她将自己想要留在贫困学生帮扶项目小组的愿望，内容深刻的汇报给领导。
　　“杨主席，通过参与共筹这一次的帮扶工作，我深感所学甚众，让我可以在最近的距离，感受到那些贫困儿童的疾苦，看到那些慈善人士的博爱之心，我申请，继续留在这个项目小组参与工作。”
　　杨主席当然为这个年轻同志的觉悟感到欣慰，她的眼里，流露出光彩：“既然有这样的意愿，那就留下，问题是……”
　　邶佳马上想到杨主席的心思，抢先表态：“至于以前的工作，我一定做好交接，绝不会发生任何遗留性的问题。”
　　这一句话，让杨主席极为满意，她笑着点头。
　　最后，邶佳就势，说起那个宾西县小女孩的个案，并申请，所有相关工作都交由她来具体负责。
　　杨主席听着，有一些纳闷：“怎么想要接手这个工作？”
　　邶佳声音抬高，把早就想好的说辞，一字不落的倒出来：“我在读大学时，曾做过扶困志愿者。当时去到的，就是宾西县，对那里有一些情结，我只是想尽我自己的努力，去帮助那个孩子。”
　　话到了这里，哪还有拒绝的可能，杨主席的眼神，此时都已经由欣慰上升到大放异彩。
　　谈话最后，主席象征性的拍着邶佳的肩膀：“好好好，活动组的工作要辛苦一些，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不怕吃苦的精神，要记住，像我们做妇女儿童工作的，在哪里，做什么，都是一样的为人民服务！”杨主席的鼓励话语，在诺大的办公室内，显得格外响亮，她就是这样，不论任何话题，任何时候，最后总要升华到崇高的精神层面。邶佳在心里，暗暗的飘着笑意。
　　到了上午十点钟，邶佳已经出现在华盛集团25层，她在等电梯。从主席办公室出来，她就一刻都不肯放松，拿着几部厚厚的资料册，直奔目的地。不想的是，今天出师不利，来到总经理办公室，严肃的女秘书就告诉她，周总到市里开会去了，时间不确定。后来，是宣传部的马部长接待了她。她不是第一次来访大型企业，很快就端出女干部的架势：＂马部长，捐款单位通过我们进行慈善捐赠，原则上，是要和第一责任人研究相关细节的。＂倒不是要为难谁，她只是不想，这样一路跑来却扑了个空。
　　马部长陪着笑脸，不敢怠慢：＂周总最近在忙厂里的事，有些政策上的问题，需要他亲自跑。你放心，和你们接口、合作扶困项目的工作，一直都是我来负责，这个资料，我很快给他汇报。＂
　　＂这个孩子情况特殊，我们主席希望尽快解决好救助的问题。＂
　　＂这个你放心，这一次的资助事项也是上会议上讨论过的，杨主席的意思，我一定尽快向周总汇报。＂说完，又差秘书为左佳添茶蓄水。
　　左佳再讲什么，马部长都说要汇报，总之，就是没有面见的意思。最后，她只好点头，她们的工作，说到底，还是来要钱的，总没有继续纠缠的立场。只是，她并没有见到此行的标的，所有计划，恐怕就会按着时间向后顺延，让她的心底，微微的生出些遗憾来。

　　“叮”，电梯到了，邶佳跨进一步。双门紧闭，盯着前方反光的介质，身体随着电梯飞速下降，直到再一次响起提示音，她缓过神来。门开了，外面站着几个男人，最中间的那位神型俊朗，穿着考究的西装，她恍惚了一下，才张口问道：“你回来了？周总？”
　　周和几个下属，到市委处理完事务赶回来，正说着话，电梯门开了，余光所及处是一个女人，下属很没自制力的瞄了过去。他转过头，听见她喊他的名号，再然后，又听她说：“你好，我是市妇联的，邶佳。”声如珠翠，字字生香。他认得她，昨天有过两面之缘的人，最后一幕，站在颁奖的礼台上，他还以为，她只是聘请的礼仪小姐，所以她刚刚的自曝家门，让他有些意外：“你好。你找我吗？”
　　“我是来送资料的，贵公司有意愿资助一位先天病疾的女孩，现在小女孩已经安排入院，单位派我来跟进一下。程序上，我们要先把受助对象的基本情况跟您进行确认。”
　　周穆才想起，这个资助的事，妇联杨主席才跟他沟通过，可是，他现在急着召开会议，顾不上这些，就只好说：“你跟我上去，找一下宣传部的同事。＂
　　＂宣传部马部长我才见过，可是有一些重要事项，我还是要和您沟通。＂
　　＂你和他讲，涉及到费用的，让他拿支款明细来找我。＂
　　这句话表述的有些直白，让邶佳心底生出不悦，她顿了一瞬，却还是细语解释着：＂不光是费用的问题，还有资助的流程，相关的要求，可能还涉及到其他单位的配合。＂
　　周穆几人，已是跨进电梯，按了楼层键，他露出难色，撇了撇嘴：＂我今天有点事务要处理，明天吧，我再让马部长联系你。＂
　　话到这里，不是又没了突破口？邶佳只好会意的点了点头。最后，在电梯门自动关闭之前，她只好换上笑容：＂好的。周总，我们再安排时间。＂语毕，向外走去，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有个男下属忍不住，盯着那抹欠影回味了良久，直到门缝沿丝而合，都未能出神。爱美之心，总是可以理解的，周穆正了正衬衫的衣襟，心里，浮出一丝可笑之意。

　　“然后呢？”
　　“什么然后？”
　　“然后你没敲定下次见面的具体时间？或者你没有留下他的手机号？”
　　“然后我就直接回来了，错过食堂用餐，到现在都空着肚子。”邶佳回到办公室，对着齐晓培，把上午的情况一一报备。
　　“唉。”齐晓培长叹一声，大大的翻着白眼：“还以为叫你去会马到功成，没想到还是一样。”
　　“怎么一样？不是说了明天联系我？”
　　“如果明天又有会议呢？如果明天又有突发状况呢？如果人家根本就是托词，懒得联系你呢？现如今，口头上的事哪还凑效。”
　　“口头约定当然不算数，算数的是人情。既然是杨主席参与沟通的，总是有保障，谁有不认账的道理？”
　　“可是…”
　　“没有可是！”邶佳截断齐小培，回以颜色：“小组长，听说那个女孩已经入院治疗，我现在要联系宾城区妇联的人，安排走访时间。请不要延误我的工作。”
　　齐晓培大大的表示不满，刚要反驳，桌上的手机响了，邶佳看了眼来电，嘴巴一收，悄声的吐出几个字：“马、部、长。”
　　她来不及揣度，电话里就传来马部长的声音：“邶干事，你好。请问你现在有空吗？周总想去医院看望一下那个孩子。”
　　邶佳难以置信，跟着问：“现在？”
　　对面回：“公司的会议结束了，周总决定先去探望，想问你方不方便安排一下？”
　　“可是她的具体情况我们还没有沟通过？”
　　对面又回：“周总说可以一边探望病患，一边交换意见。”
　　邶佳低头扫了眼腕表，又迟疑道：“那这次到场，用不用见报宣传？如果是这样，我还需要再联系一下。”
　　“请等一下。”对面暂停对话，应是正在汇报。邶佳渐渐察觉，这个部长完全是一个汇报帝。
　　她将电话拿的远了一些，齐晓培满脸疑问，邶佳便用口型告诉她：“在—汇—报。”
　　邶佳随口说了句：“怎么又是汇报？他那位领导是有多牛逼？”
　　邶佳赶紧捂住话筒。
　　齐晓培才觉失误，急忙纠正着：“是威严…威严。”
　　另一端，又传来声音，邶佳赶紧正襟收回听筒：“不需要联系媒体，周总说只是简单性质的探望。”
　　“那跑口记者呢？简单记录一些，也可以事后报道时使用。”
　　“不需要了。”
　　“可杨主席那里呢？我还要汇报一下，她下午好像去了区里开会。”
　　“也不必了。周总说，去看一下孩子的情况，不想影响了病患休息。你看，现在可以过去吗？”
　　邶佳没法敲定，捂住话筒，再一次向着齐晓培做口型。
　　齐晓培大力点头，完全没有否定之意。邶佳放开话筒，干脆利落的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