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非晚》穆礼

1、人生何处不相逢

　　邶佳站在路旁，雨水像是倾盆一样，从天上掉下来。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婚、丧、嫁、取都不好，乌云自远方而来，绵延百里，闪电不断，雨幕之下，叫人看不清前路。如果一个故事的开端，选在这样的日子里，会不会让人印象深刻？
　　她拿着伞，抬腕看了下时间，这时，另一支手上的手机一震，她滑开来看，一条短信收入，上面一行字，末了附一串车牌号码。
　　她向身后望去，长长的车流，在她近前飞逝而过，直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驶来，她向前一个跨步，站位离车行道极近，车身贴着她的外套，泥水喷墨一样溅了一身。不远处，红灯大亮，邶佳挑挑眉毛，快步朝前走去。

　　周穆青正坐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他昨晚睡的不好，失眠，好像在床上翻了几下天就亮了。忽然，有响声将他吵醒，他眯开眼，看见一个女人正在敲副驾驶的车窗。
　　司机老陈将窗降下，女人说道：“师傅，你的车开的太快了，泥水弄了我一身。”
　　老陈说：“雨天都是这样，路上水多，溅到身上一些也是难免的嘛。”
　　“衬衫也脏到了，如果不是车速快，哪会溅起那么高？”
　　老陈只好说：“那可能是我没注意到路边有人，现在视线不好。”
　　“视线不好也不能这样，你看这衣服还怎么穿？”说完她用力指指前胸，仿佛罪证可考。
　　老陈又陪软话：“确实是没注意到，不好意思。”
　　“说的就是，不如这样，你们捎我一段路，我这衣服湿了，不赶紧换一下，会受凉的。”
　　老陈不悦起来，马上换口气：“小姑娘，这样就太不讲道理了！”
　　“怎么不讲道理？欠债还要还钱，现在你的车溅到我，自然也要负责到底！”
　　老陈气势弱下来，仿佛被个小姑娘弄的不知所以。他刚要再开口，忽然听周穆青说：“弄脏衣服就要陪衣服的钱，你说吧，你这件衬衫多少钱？”

　　邶佳只顾说理，还来不及顾着后座上的人，被他这样一问，反倒有些反应不好：＂衬衫.......衬衫很贵的。＂
　　＂多少钱？＂
　　＂我倒不是要你们陪衣服。＂
　　绿灯亮起来，后面有人不满的按喇叭，下雨天，像这样的纠纷火速的激起民愤。
　　周穆斩钉截铁：＂到底要不要陪？＂
　　＂你们捎我一段路就算扯平。＂
　　周穆不再管她，直接做手势示意老陈开车。
　　邶佳见势不妙，话锋一转：＂其实，其实我是有很要紧的事，如果再拦不到车，恐怕就要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你们就当做件好事，载我到好拦车的路段就行。＂
　　“什么后果？”
　　邶佳眉毛低下，不好作声。
　　老陈来脾气了，心想这不是耍赖嘛，他没好气的回绝：＂那怎么行？我这又不是出租车！＂
　　＂我也是没办法了，你看这天气，要不是---＂邶佳心思机敏，把苗头指向后座的人，用请求的眼色，直直的望向他。
　　她这一个眼风，辗转婉约，千般风情，周穆青竟愣了一愣，不由得又看了看那张脸，漂亮的女人，总有让人于心不忍的瞬间。
　　于是，邶佳得偿所愿，搭上顺风车。
　　车外，雨势更急，风声更大，行人与车辆斑驳影绰，车内，老陈调出一首爵士风的老歌，原来，原来世界这么容易就被分成两边。
　　周穆青再一次将眼皮阖上，这一次，他睡着了。

　　2013年6月22日，“庆安市妇联携手爱心企业助学活动”盛大启幕。启幕仪式上，市委领导、爱心企业代表、社会各界爱心人士、媒体记者等悉数到场。礼堂中央擎挂着巨幅的宣传标语，台上灯火通明，台下几个方位架设着摄录机。邶佳正在后台，下个环节是品学兼优的受助学生登台接受捐赠，她对其中一个要代表发言的孩子说：“小洲，一会主持人问你要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你怎么说？”
　　那孩子回答：“我说要感谢好心的叔叔阿姨给我的帮助，以后要再接再厉，把书读好，回报他们。”
　　“落了半句啊？回报社会怎么没说？”
　　那孩子赶紧说：“哦，我忘了。”
　　“怎么能忘呢？不是都练了几遍吗？一会千万不要说错了。”
　　孩子用力点点头：“不会忘了，这回肯定不会忘了。“
　　邶佳又问：“还有呢？”
　　孩子被问住，想了半天还是愣看着她。
　　“不是还要鞠一个躬，然后带其他同学下场吗？”
　　“阿姨，我太紧张了，我总是记不住，一张口就想不起下句了。”
　　邶佳叹气，换上耐心的表情，循循说道：“不用紧张，也不要说错。你要知道，那些都是要资助你的人，你如果说的不好，他们就会觉得你不够诚心，你不够诚心，下次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再捐钱给你呢？”
　　孩子又点点头，宣布誓言一般：“我一定不会再说错了！”
　　邶佳满意的撇撇嘴，换上一副安慰似的笑容。
　　她今年26岁，两年前，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市妇联儿童部，一直负责起草文案，材料的撰写，以及面向基层组织的调研工作。这不是一个心智单纯的姑娘，不象其他同龄女孩，率真可爱、不谙世事、清澈直白，这些美好的形容词在她这里乏善可陈。可是，世事繁杂，往往不就是这样的人，才前路稳健，走的更高，更远。
　　忽然，有人从身后喊她：“邶佳，你在这啊？”
　　她一转身，发现原来是好友齐晓培，也是这次活动组的小组长，捧着一个箱子疾走过来，脸上竟是难色。
　　“这是怎么了？”邶佳问着。
　　“怎么办，这些捐助物资，找不到人拿上去！”
　　“不是有礼仪小姐吗？”
　　“礼仪小姐还要拿捐款箱，人手不够，一会捐赠方的代表上台，还要把这些发给孩子手里。”
　　“捐赠方是哪一家？”
　　“华盛集团。”
　　＂什么人代表上台？＂
　　“领导贝！怎么问这么多？”齐晓培急了，准备再去与会场方协调，向另一个方向赶去。身后，忽然听见邶佳喊话：“我上去吧！”
　　齐晓培嘎然停住，调头而来，脸上带着谢意：“你去行吗？”
　　“为组织效劳，有什么不行。”邶佳笑说，似是肺腑之言。
　　“那服装呢？”
　　邶佳挺挺身：“西服裙配衬衫，不然还穿什么？”
　　齐晓培有些不放心，还要嘱咐，此时，传来入场的音乐声，有工作人员提示孩子上台，邶佳急忙上前，直接把晓培手上的物资箱往自己身上一落，头也不回的出了大幕。

　　聚光灯下，孩子们的脸越发瘦弱。主持人按流程和那个叫小洲的学生对话，他一板一眼的回答，这次，他果真没再说错，可是，语言却变得拘谨，有明显的背诵痕迹，毫无情感可言。周穆青坐在前排，他这样看着那个稚嫩又木讷的学生，仿佛是看着许多年前的自己。时间是一个车轮，多年之后，谁又会坐在他现在这个位置？又是谁，会站在舞台中央？
　　最后，是捐助方上台，向学生代表发放助学金。礼乐再次响起，周穆青起身，和另两个下属一起从侧面走上台阶。
　　邶佳远远看见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走过来，礼仪小姐怀抱着捐助箱依次站好，她在最后，站到一个男人身侧，等他转过头来，她把箱子递到他手里。到这里好像一切都进展顺利，不想的是，邶佳稍稍抬头，正迎上那人的目光，瞬间，她听到箱子落地的声音。

　　周穆青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女孩从某个街口下车后，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她的着装，她的神态，还有她望着自己时有些盈盈于睫的目光，最后，他注意到，或许因为意外，女孩子掉落在地上的捐助箱。
　　捐给学生们的书本、文具、生活用品，通通涌出来，周穆蹲下身子，把东西快速拾到原处，然后起身，把这些一一分发到孩子手上。最后还关切的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笑容慈爱不已，就连眼角处浅浅的皱纹，都显得格外有魅力。
　　邶佳看着这一幕幕，她在心里，不断的，持续的，抛出一个又一个问号——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自己有没有令他，印象深刻？
　　巧合是一种唯物论的说辞，用概率论来科学的解释某些不可能而为知的世事，然而因果之下必有出处，每一次的机缘邂逅，都难说不是引，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