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很多时候,我想起自己的过往,不真实得像一个梦一般。
而现在,我也是觉得不真实,何时就落了个国破家亡。
在池塘里捞到一条小鱼,自己学会用石头生了火,吃了一点,还是不饱,但也只能这样子。
回去的路上见到一群日本兵队伍,我躲在胡同口看着,他们跑得很快,不知道是为什么。回到那个零散的集合点,才知道日本兵的堡垒被人一夜之间炸光了。刘大爷说着笑个不停:“好好好,最好炸死几个日本鬼子。哈哈。”
“不过是谁,胆子这么大。”
“地下工作者。”大家神色严峻起来。
刘大爷看了周围一眼,说:“恩,不说这个了。”
远远走来一个邋遢的小孩子,非常非常的瘦小,他虚虚晃晃走向我们来,说:“请问,有没有食物?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
这个小孩就是小布头,方大婶抹了自己的眼角,“好孩子,过来,这里半有个馒头。”说完她把手里的半个很硬的馒头递给他。
他鞠了一个躬,说:“谢谢大婶。”
说完狼吞虎咽起来,大家都怕他呛着,拿来一个牛皮壶给他,“孩子,里面有水。”
他喝了一口水,又是鞠了一躬,说:“谢谢你们。”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刘大爷问。
“我叫小布头。”
“你的父母呢?”
“没有阿爹阿娘了。”他低声啜泣起来。
“是日本人。”
他点点头,可是他一哭,所有人都眼角莹莹的。他说:“那天我在家的后山上摘芒果,因为我贪玩,拖了很长时间才慢慢走回家,可是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们那里平时那个时间那条山路是很少有人的,可是那天很多人我走下山来他们全都走到山上去,我们村里有个刘老爷,他拄着拐杖走到我面前,他说,小布头,你阿爹阿娘不让你下山去,你和老爷一起上山,你带老爷上山好不好,老爷走不动了。然后我就扶着老爷慢慢走,走到山上李大叔带着我们绕来绕去,我们那个山特别的大,地市又复杂,我们走了很长的路,终于是天黑下来了。老爷坐下来,突然抱着我就开始哭起来,他说小布头,你阿爹阿娘再也不回来了然后所有的人都哭起来了,我这才知道,我这才知道——”小布头说着忍不住轻声呜咽起来,“后来,日本人追到山上来,我们逃得掉的就逃,逃不掉的就被他们杀,刘老爷让我快快跑,他说我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小布头那天讲了很多事情,所有的人的心都纠在了一起,天涯尽头,原来都是相同的苦难人,这么多的苦难人聚集在一起,也就借着彼此的温情,温暖这个本不温暖的地方。我们所有人,往和日本人相反的方向南移,居无定所,天为被地为床,我走过很多不曾去过的地方,看到的却是相同的境况,然后呢?然后,叶子又渐渐开始变黄了。
自己在离开的时候,没有想过,今生还会再来到这个地方,我在小布头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街上非常寂寥,很多店都是关了门,西洛桥依旧如初,我们找到一个胡同口,稍稍避避风还是可以的,大家决定就在这里落脚一段时间。
每天还是只能看有谁愿意施舍,看在哪里可以有食物吃,每天心惊胆战听到这里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听到哪里又开始打起来啦,精神和身体都在备受这折磨。
大家都瘦的眼睛又深又大。那一夜,起风了,很大很大的风,现在天气逐渐从炎热转为凉爽,秋天是真真正正的来了。夏季最后一场暴风雨,来得异常迅猛,街上的广告牌被吹得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大树剧烈摇晃,发出很大的沙沙声,仿佛忍受着剧烈的苦痛一般。我们无处可躲,躲到别人的屋檐下,看着屋檐上破着很大一个洞,雨重重落下,风吹着雨泼过来,实在是无处可挡了。
大家准备转移地方,小布头知道隔一条大街有一家铺面是关了门的,可以躲到哪里去,我拄着拐杖,走在后头,慢慢落了伍,自己不是不难过的。
雨已经把我的一身泼得湿透了,我想,慢慢走吧,走快几步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自己的脚,在经常性和地面接触,下雨便酸痛难耐。走了几步,休息一下,突然头上出现一把伞,我的手被一双大手轻轻搀扶起来,我回头一看,这个世界,是在一瞬间停止了呼吸的。
我看到他,他才二十三岁吧,恩,是二十三岁,可是为什么,他变得那么憔悴,他看着我,没有露出一丝的错愕,惊喜,迷惘,抑或,仇恨。他没有,他好像不认识我了,因为他说:“下雨天怎么不回家?”
我迅速低下头来,不再去看他。
他说:“你不用怕的,因为我是看你们一群人总是集中在一个地方,我只是,我只是想帮助你们,不要怕,好不好。”
我当然不怕,只是这么久的思念,来得一点也没有预兆,我不是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你,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状况。你让我如何,能够这样淡定的抑制住内心的疼痛,再看见你的这一刻,我是如此狼狈和不堪,我蓬头垢脸得,连离你那么近你也察觉不到我的存在。我的内心开始疯狂的跳动。
他把衬衫披到我的身上,又问我:“是不是很冷。”
我不冷,我只是很想你,因为太想变得疯狂抑制。
然后,他把伞递给我,然后在我面前背着我轻轻蹲下来,他说:“我背你吧,不怕的,好吗?”
我并没有上前,我全身又脏又臭,实在不愿意靠近他。可是他不由分说,背着我就开始走起来,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哽咽,他说:“你怎么那么轻。”那么大的雨,我却在他身边,听得那么清楚。
我想起那年的大雨,我曾近靠在离他心脏那么近的地方。可是如今,我们靠的那么近,却隔着天与地的距离,我认出他来,他却没有认出我,他的心离我十万八千里。他的哽咽,是出自一种同情吧。他是不是现在和秋亦在一起?不会,秋亦应该也是不在人世了,秋亦和他在火中说的那句话,我做了多少夜的噩梦,我说:“不是我不是我。”
他说:“你怎么这么恶毒。”
他只是一直重复这样一句话,这样一句话,在每个黑夜在我的梦里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原来在梦中,他还是不肯原谅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母亲,我家里的所有人,是不是都认为我是一个罪人,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而我又该,如何说不?
我的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手背上,我知道他应该是哭了,可是他也应该不想让我知道,那么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他的泪,滴下来,也像一把尖刀,一下一下渣中我的心脏。
那条转弯的大街,他走得那么慢那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