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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十五章. 太阳底下美梦多 ...


  •   梁晨媛站在植物园的一株桂花树下,正是文人骚客吟咏过的“三秋桂子”的好时节,她的头顶就有桂花飘香,可是她却没有任何兴致欣赏。因为她不是出来赏景游玩的,此刻她手拿线描笔,已经对着面前的画板勾勾画画好一会儿了。

      一滴汗沿着她的额头滑落到鼻尖,她伸手抹去。虽然已经九月份了,但是夏日余热还在,上午十一点的大太阳火热地炙烤着大地,闷热难忍。她再一次抱怨着,顶着烈日写生作画,简直是酷刑中的酷刑。

      如果五年之前,有人告诉梁晨媛,她以后会专心致志学画画,朝着画家和艺术家的方向发展。她会嗤笑一声,觉得那人脑壳坏掉了,就算不是脑子有问题,也是信口开河,根本就不了解她。

      画画?这个不需要老师说,她很熟悉,她从小看着爷爷画画,也看过很多年陈然画画,自己闲来无事也拿着画笔涂涂抹抹过,可是那只是兴趣和好玩,让她去做画家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玩笑和天方夜谭了。她可从没想过要去辛辛苦苦对着画笔画纸,做什么高雅的画家,至于艺术对她来说更是天边的云朵,看着好看美丽,但是美则美矣,看看就好了,谁又想去摘下云朵?她最多就是做一个悠闲的欣赏家,可不想去做什么幸苦的画家和艺术家。而且就她那点门外汉浅显的了解和认识,艺术的道路是孤独和艰难的,好比梵高走进金色的麦田,对着艳阳自杀了。天才画家梵高尚且如此,天下没有那么多生来的天才,这一点她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人生那么精彩纷呈,要是贡献给伟大而孤独的艺术,也未免太枯燥无味了。她兴趣来了,画几幅画好玩就够了。

      然而,这一切在她有了一个艺术家母亲后被彻底改变了。她的妈妈梁珺自小学画画,最爱的也是画画,在国画界,只要说出梁珺的名字,无人不知,甚至远非如此,早在和她此时一样的十八岁时,梁珺这个名字已经是蜚声国际的天才少女画家。

      当然,晨媛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在她十一岁时第一次见面,十三岁时一起生活的妈妈,她最初是陌生的,毫无所知。她只知道这个眼角边和她长着一模一样的痣的妈妈曾经不要她,抛弃了她。若说感情,那也只是埋怨和抗拒。世上毕竟没有生来就亲近的母女。

      那天她跟着曾经抛弃她的妈妈走的时候,是难过的。更让她难过的是,第二天她没有在校门口等来那个承诺要给她送菊花来的人。她等啊等,最后等到了天黑,等到了妈妈找来要带她回家。

      后来她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他。

      她就这样被再次丢下了,或者说抛弃了。而且这一次还是长久的抛弃,她等啊等,没有等回来他。

      她经历过死别,也终于等来了最亲的人给的生离。陪伴在她身边最久的人,答应过她会永远在一起的人离开了她。

      很多年后,晨媛更深切的体会到了生离死别,如果那时再来让她回顾这段少时的离别,也许她会以一向乐观和恬不知耻的的人生观说,那也是她人生的一种圆满,生离死别嘛,活着都要经历的,没什么。就像某人评价她有一种“恬不知耻的乐观精神”那样,她也可以自娱自乐调侃两句。

      然而,那时候十三岁的她不懂离别,更不懂人生的无常,她的整个世界都暗淡了下来,曾经最美的一片天空被乌云笼罩了。

      在那个夏天,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告而别,她沉浸在离别的伤感里,为那个人的不守诺言而气恼跳脚,根本就没有闲情去管自己身边的人和事。

      直到梁珺把她带到画室,在她面前的画案上,有展开的画纸和调色盘。她莫名其妙地看着还不甚熟悉也还没有当面叫过一声的妈妈。

      梁珺只是说,你画幅画给我看看,就画花瓶里的荷花吧。

      晨媛哪里有心情画画,一看见画纸画笔,她就想起了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她曾经那么多次看着他画画,他画画,她就坐在旁边陪他,听他的话,安安静静地不吵他——好吧,虽然也有说话,但是一定不会打扰他作画。可是结果,他却抛下她走得无影无踪,她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无精打采地说:“我不想画。”

      梁珺说:“没有想不想,只有愿不愿意去做和努力,还是你一点都不会画?”

      最后晨媛赌气画了。

      梁珺看着她画的荷花图,面容沉静,眉头却细不可察地微微皱了起来。

      良久后,她放下那幅画说:“从今天开始,我教你画画,这个暑假每天你至少要画八个小时的画,最低完成三幅画作,你的幼功太差了,需要抓紧练习。”

      晨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根本就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奇怪的人。她说什么?每天八个小时,三幅画?疯子才这样!

      “为什么?我不画!” 晨媛第一时间叫出来。

      “为什么?你很喜欢问为什么,那么现在你也回答我为什么不画?”比起她的七情上面,梁珺平静得不可思议,就像无动于衷对着一个任性胡闹的孩子一样。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晨媛想也不想就气恼地说:“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或者说你以后想做什么?”梁珺认真地看着她,或许她也在审视这个女儿是不是哪里来的怪物,为什么她们母女如此不同,除了外貌,她在女儿的身上看不到其他任何一点自己的影子。

      找到哥哥,问他为什么没有去学校门口算不算?晨媛现在只想做这一件事情。可是她也知道这对妈妈来说不是回答,那只是她自己心底真切的愿望。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诚实地说:“我现在还没想好以后做什么,我喜欢很多事情,唱歌、跳舞、踢毽子、放风筝,这些我都喜欢,画画我也不讨厌,但是我不想每天都坐在家里画画。”

      梁珺说:“你说的喜欢只是玩乐,你不想每天都坐在家里画画,是因为你还一心在想着玩乐,但是如果你真正喜欢一件事情,你是不会想着其他的事,如论如何,你会先把自己喜欢的事做了,然后才会想起其他的事,比如玩乐。”

      于是,在把晨媛带到身边一起生活的半个月后,在晨媛还没有喊她妈妈时,梁珺就这样坐在画室,和晨媛有了第一次长久的谈话,姑且可以称之为“母女促膝谈心”。

      她说,我们是母女,但也是朋友。你已经十三岁了,不是小孩了,看问题应该学着更深刻。我不想做一个独断的令你讨厌的妈妈,我希望我对你的教育是开放的和包容的,我尊重你对未来的选择。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想想,如果你有其他不得不做的爱好和梦想,也能说服我,让我看到你的才华,我会尽我的能力去支持你。但是如果你没有,我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你可以考虑我的建议,画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能够带给你很多东西。以后你就会明白,比起其他很多事情,我们一生最终的归宿只能是艺术上的追求,画画就是。

      晨媛哪里说得出来什么,什么选择和梦想,归宿和艺术,在她听来完全是天方夜谭。结果这一场谈话,梁珺说得多,她听得多。她虽然能说会道,可是比起自己的妈妈,显然是还没出山的小巫对着修炼成精的大巫。她被那一席深奥的滴水不漏的话绕得云里来雾里去,最后开起了小差想,那么哥哥为什么画画?这难道是他最喜欢的事情吗?像妈妈说的最终归宿?

      最后梁珺恳切地说,我是你的妈妈,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我不想我的女儿是个庸碌无为的人,浑浑噩噩过一生。

      晨媛浑浑噩噩过了三天,也绞尽脑汁地想过以后做什么,可是任凭她如何逼自己努力想,都想不出来答案。大多时候,梁珺抛给她的这个过于飘渺的问题,也不是缠绕在她脑海里的唯一一件事情。她想到画画就会想到陈然,然后脑子就会绕着他不停地打转。

      她会使劲想他到底在哪儿?是不是故意躲着她?此时此刻,他在干什么?画画吗?他那么喜欢画画,这就是他的那个什么最终归宿?那是不是画画就会离他近一点儿?

      三天后,她同意了画画,以壮士扼腕的悲壮决心,一面催眠似的说服自己只有画画能实现最美好的愿望,一面殷切地跟自己的妈妈打着商量说:“可不可以每天只画两幅画?”

      一滴汗又滑落到了脸上,晨媛伸手擦汗的时候,想到了自己十三岁时壮士扼腕的悲壮选择,在经过沉痛的反思后,只能再次催眠似的说服自己只有画画能实现最美好的愿望。

      与她同在一株桂花树下躲避太阳的舍友陶夭夭看了一眼不停擦汗的她,问道:“梁晨媛,你干嘛也进了变态的中国画系?”

      晨媛说:“我哥哥喜欢画画,我从前经常看着他画画。”

      “你哥哥喜欢你就喜欢啊!不过还好不是什么艺术追求啦,为艺术献身,弘扬名族文化之类的,我都听烦了。”陶夭夭呲牙咧嘴地做了一个厌烦的鬼脸,接着说,“告诉你,我是被我妈逼的,要不是我妈头脑发疯了,我也不至于八岁就画画了,还画了十年!我妈说我要是不考上美术学院,要么就一直考考考,直到考上为止,要么就把我嫁给三舅爷家的大表叔的五婶子的小姨子的四表妹的小堂弟……让我去死了吧!我以为考上了我的悲惨人生就能结束了,哪儿知道现在会大太阳下作画,原来更加悲惨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晨媛叹为观止地看着陶夭夭,一面为她的“悲惨人生”扼腕叹息,一面也羡慕起来了她提起自己妈妈时亲密无间的放松情态。

      “我也谈不上多么喜欢,说起来也是我妈逼着我画画的,但是她的方式……跟你妈妈不一样,我也不喜欢,那些话只会比你妈妈说的更恐怖。不过,画画能实现我最美好的愿望,所以我就画了。”面对如此掏心掏肺的陶夭夭,晨媛也掏心掏肺了起来。

      “什么最美好的愿望?” 陶夭夭被勾起好奇和八卦心了。

      晨媛说:“现在来说就是赚钱,赚够钱了才能去美国,然后……”

      “然后逍遥快活吧!”陶夭夭惊喜地替她“续上”了下面的话,“靠!梁晨媛,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能够成为狐朋狗友!我勉为其难画画也是想着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我拿着钱去逍遥快活,什么狗屁艺术,让别人去追求好了。想一想,到时候我就能去美国挥金如土,去马尔代夫游泳,去法国薰衣草田里拍照,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累了就在家睡觉。”

      愿望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而且陶夭夭也显然忽略了一个十分残酷的现实问题——画画不一定能赚到钱,很多努力认真画画的人都穷困潦倒、失意落魄,何谈她们这种没有高雅伟大的艺术追求的?晨媛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默默地吞下了煞风景的残酷话。陶夭夭在做着美梦,她也在做着美梦——她们都能顺利考上国画系,没准她们两人某一天灵感来了,才华来了,真画出了轰动画坛的佳作也不一定。

      可是在才华和灵感到来之前,她们先要在大太阳底下画画。

      顶着九月酷热的艳阳,两个姑娘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然后取下遮阳帽当风扇摇来摇去。

      陶夭夭显然也是一个叨叨不停的话唠,擦了一把汗,说:“老毛不知道发什么疯,这么热的天气,还来植物园写生,早知道我今天大姨妈来了就该请假的……”

      很不巧,她嘴里的“老毛”正巡回到了她后头,老脸一沉,严厉地说:“陶夭夭,你这幅画目前还看不出来是什么植物,重画!”

      陶夭夭欲哭无泪:“老师,我画的就是桂花树啊,我已经顶着太阳画了半天啊!”

      老毛吹鼻子瞪眼地说:“你都在桂花树下乘凉了还看得清桂花树?头顶还有太阳?瞧一瞧池塘边太阳底下的同学,他们可没抱怨!艺术没有一蹴而就,更不会偏爱偷懒的人。”

      桂花树下乘凉的可不止陶夭夭一人。晨媛下意识并拢双腿,端正作画姿态,也和陶夭夭一起看了一眼不顾烈日围绕在池塘边为艺术献身的伙伴们,然后又不约而同默默地眼观鼻鼻观心地对着画板。

      老毛走到她的画板前看了看,说:“功底还是有一点儿的,线条的勾勒不够细腻……缺一点创作,平时在家可以多练练,再努力一点儿。”

      很含蓄委婉的评价。晨媛却明白,有了她妈妈的名气和才气在前,她就像个投错胎的变异儿,她的画和她妈妈一比,只会让人在错愕之后,暗暗不胜唏嘘和摇头。这几年她的几位绘画老师都含蓄地提醒过她要再努力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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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十五章. 太阳底下美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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