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颜如画

12、第五章. 可笑的残忍（4）

　　对面又传来一阵朗朗而笑，然后说话的声音又低柔了几分，“你也要回来？什么时候？……这里现在就像你说的一样春光明媚……你要是回来我当然去接你……”

　　晨媛觉得吃得已经够撑了，放下筷子，预备去一趟洗手间。临要起身时，她才记起来那只飞出去的鞋。她伸手在桌上漫不经心地一扫，一只筷子不负所望掉到地上去了。她飞快地蹲身下去，还不忘丢下一句：“哥哥，我自己捡！”

　　借着捡筷子，她探头在桌子底下望过去，也如愿地看见了自己甩到对面的那只鞋——现下正被一只锃亮的黑皮鞋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她一早就知道他挨了一脚不会那么若无其事善罢甘休，可还是得意得忘记了自己砸中他的鞋子已经落在他的手里这个问题。

　　下一刻，那只脚在她眼皮子底下带着她的鞋子朝椅子那端挪动了一下，晨媛知道那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他在告诉她，他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把鞋子还给她。

　　晨媛顿时咬牙切齿，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竟然一面冠冕堂皇、柔声细语地讲着电话，一面也能在桌子底下做出如此猖狂而龌龊的勾当。她衡量了一下，就算她豁出去了爬到桌下努力伸手去抢，恐怕就算够上了，也力气不如人。

　　她愤愤然地起身，把捡起来的筷子放在桌子上，伸手就勾住身边的一只胳膊，撒娇道：“哥哥，我想去洗手间。”

　　梁亦清看了看她，似是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用意，可片刻后还是起身一把抱起了她，摇头叹息嘟嚷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们，近亲男女在一起是不是□□？尤其是‘兄妹’？”陈然忽然亲切而随意地问，就像他问的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日常问题。他也不知何时停下了不久之前还越来越缠绵的电话粥，此刻正一脸和煦的笑容看着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温馨而浪漫的公主抱画面。

　　晨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那句话不是对电话说的，她看着他，很快地也明白了他在暗示什么，可是仿佛就是要做给他看，她越发紧紧地搂着梁亦清的脖子，依偎在这个安稳而可以信赖的怀抱里。

　　梁亦清的脚步一顿，前一刻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就被冰面覆盖。他冷冷说：“陈然，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父亲和梁珺女士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只是同时姓梁而已。”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但是我更好奇的是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和妹妹能在一起吗？这不是□□吗？虽然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在爱情面前，种族、性别、年龄都不是问题了，但是血缘应该还是所有正常的、可以被称为‘人’的人都不能跨越的最起码道德问题吧？我想人和禽兽还是有本质区别的，那么疑似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和妹妹能在一起吗？”陈然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说完了这番大义凛然的维护社会伦理的话，接下来施施然喝了几口水。他低头看见碗里还有剩饭，又不失讲电话前的好胃口，悠然自得地把那两口饭菜吃了，然后拿起餐巾优雅地擦拭嘴角，把作为人的就餐礼仪表演得淋漓尽致。

　　梁亦清一直冷冷地看着他，期间几度匪夷所思地皱眉，等他装腔作势表演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冷笑一声：“陈然，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对，人和禽兽当然有区别，但是这区别不是在表面的吃完饭是不是知道擦嘴。在我看来，有些披着人皮的禽兽虽然吃完饭知道擦嘴，但是残暴地撕毁一个人后连血都不会舔干净……”

　　“哥哥——”晨媛忽然安抚地叫了一声，也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她依然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只是慢慢地转过头来，双眼直视那双蕴含淡淡嘲讽的黑沉眼眸。

　　她竟也能笑着说：“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应该更加清楚，也深有体会。你好像忘了你曾经说过‘爱情的伟大之处在于创造了疯狂的男女’，你也说过‘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些都是你五年前对我说的话，我现在也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不过还有一句老话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不仅是我妈妈的女儿，我比她还更美，你也承认的，或许我也比她更疯狂，谁知道呢？”说到这里，她对他粲然一笑，成功地看见他的脸色阴沉下来，才不急不缓地继续说，“刚刚你都说了‘疑似’，那或许就是没有。陈然哥哥，你曾经也是我的哥哥，不是吗？”

　　陈然脸色一变，刹那一双眼睛像钉子一样定定地望着她，如同被击中要害的动物一样，眼神里明白白透出狠戾和残暴。片刻后，他却忽然笑了：“晨媛，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应该比哥哥和妹妹还要亲密多了，你说呢？”

　　他笑得既狂妄又自负，声音也刻意压得低沉而轻柔，把这句看似简单的话里所暗含的最明显不过的潜台词直接表露得一览无余，晨媛当然不可能听不出来。他这样毫无顾忌、轻松随意地说出了他们从前有过怎么样的亲密，有过怎么样的时光。然而，那样的他，那样的她，那样的时光却都是从前。他这样肆无忌惮，也只不过是因为曾经拥有过。

　　或许每个男人在他曾经所拥有过的女人面前都会有这样随心所欲、高高在上的时候，都有着绝对的掌控话语的主动权。女人希望获得男人的尊重，又希望得到男人的爱，然而这两者之间的界限是多么的模糊。晨媛看着他脸上终极胜利者一样得意的笑。这一刻，连她也不知道，五年后的今天，她希望听到什么样的话。她不希望他待她像一个认不出来的路人，可是她也不知道她想要他仅仅只是一个哥哥，还是如同现在这样像一个旧爱一样对待她。

　　“那是过去，但是现在什么也不是。” 她淡淡地说，也想满不在乎地笑一笑来完美衬托她的话，可是阻止不了露出的那个笑容里的苦涩和凄然。

　　“是吗？”陈然轻笑一声，似乎丝毫不介意他的话。

　　他弯下身，再起身时，一只手里已经拎着一只女鞋。他打量了那只鞋几眼，满脸笑容地说：“你好像又丢下了你的‘伴侣’。”

　　他施施然地走到她面前，伸手就一把握住了她那只光裸的脚踝。他是用了力气的，晨媛想挣也挣不开。而梁亦清抱着她也腾不出手来做什么。在两双火辣辣的视线关注下，他从容不迫地把鞋子穿在了她的脚上。

　　收回手之前，他在她脚背上缓缓抚摸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她，嘴角微勾，露出一个纯男性化的笑容，似邪魅又似狷狂，颇不正经地笑道：“晨媛，你的脚好像长胖了一点。”

　　梁亦清被他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和轻薄刺激得怒气高涨，同样是男人又怎么会听不出那轻描淡写的话里所隐含的赤`裸裸的暗示。

　　他狠狠说道：“陈然，你就会欺负她吗？无论过了多久，你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晨媛看着穿在脚上的鞋子，像是对刚刚的抚摸和那句话没任何反应一样，反而若无其事一笑：“哥哥，那我自己去吧。”

　　梁亦清呼出一口浊气，一会儿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她，叮嘱说：“那你小心点。”

　　晨媛没有看堵在身前的人一眼，双脚落地后就绕过那堵一动不动的人墙，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梁亦清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包厢门口，门被关上了，才看着面前的人沉下脸来。他严肃而认真地说：“陈然，到此为止，你今天晚上做的事情已经让我后悔带她来见你了。”

　　陈然直视他的眼睛，既狂妄而又坚定地说：“亦清，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要是想见到她，谁也阻止不了。”

　　梁亦清冷笑一声，可是却反驳不了他的话。他何尝不明白陈然那句话的底气从何而来，二十二年不是二十二天，时间也是有魔力的，五年又怎么能够抹去二十二年。

　　“陈然，我们也不用拐弯抹角了，那样倒显得见外，既然你们今天已经见过面了。哦，我差点忘了，还有更巧的就是，她一见到你，就又受了伤。你别误会，我也不是说是你故意伤害她的，怎么说你也没有理由这样做，是吧？”梁亦清意味深长地说到这里，终究忍不住嘲讽一笑。

　　陈然没有回答，他今天晚上已经说了很多话，好像所有能说的话都被说完了，此刻他只能沉默。

　　梁亦清也不指望得到回应，又继续说：“我看我们还是把话挑明了说，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到底是谁辜负谁，谁对不起谁，谁也说不清。你这几年的态度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你不想再见到她。这是你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也由你自己承担。可是如果你种了一棵二十多年的树，有一天你恼了不想种了，就算举起刀一把砍断树枝，树根也早已盘根错节植入泥土，你能把那些树根一根根都挖起来吗？打断骨头也还连着筋，有些人也并非不见面就能够一刀砍断，你也清楚有些事情越是刻意逃避就越是放不下。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何况我们早就在一个圈子里，五年都过去了，如果真的不在乎，那就没道理老是躲着连面也不敢见，你说是吗？所以我想不如大家正常见个面，该放下的也放下，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也许时间久了，树根烂了，就真的能断得一干二净了。”

　　陈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低头看着桌面上的杯盘狼藉，丰盛的大餐在享用后也只剩下残羹冷炙，这多么像他们之间五年前仓惶的收场。如果人与人之间也是这样，五年前他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开，丢下的那一地狼藉、所有的过往是不是终有一天腐烂埋葬在清冷而漫长的岁月里。

　　梁亦清原本的那点不平的嘲讽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那番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也渐渐带上了落寞而怅惘。他动了动腿，换了一个舒服的站姿，看了看陈然，忽然心平气和了下来。他不介意再多说一点，说一点他能说的。

　　“陈然，实话告诉你，到今天为止我还不确定带她来见你是不是对的。来之前我想过，不如顺其自然，我带她到这里来，你们如果能够在这里自己见到，那或许是你们还有点残余的缘分，如果不能，那也不用强求了，就这样也未必不好，反正五年都过来了。可是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在机场她就看见了你。”

　　陈然听到这里，终于抬头看着他，一脸惊讶的呆愣。

　　梁亦清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在一起那么久还是分开了，或许是真的不能在一起，可是哪怕不是亲兄妹，哪怕不能做`爱人，也没必要做仇人，何况是你们？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没有人在她身边停留的时间比你久，你做了她二十多年的哥哥，现在即使不愿意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爱护，但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她。陈然，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没有任何错，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再为难她了，我宁愿你把她当做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