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有种别跑》一粒粟

43、颜回（中）

　　“老伯，我回去了。”

　　苏小糖正沉浸在思绪里，忽然听见颜回这么说。回过神一看，他已经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那老人伸着手，想要说什么，只是被一阵咳嗽声掩盖，手捂住喉咙咳得发不出声音。
　　颜回一惊，连忙蹲下，急忙为他拍背。

　　苏小糖也是着急的很，在屋内到处乱转，想要找到一些清水来喂那老人。

　　忙乱了半天，那老人才慢慢地止住咳嗽，声音破败的如拉坏了的风箱，费力，又沉闷。
　　“颜回，我这样的，总是会拖了别人的后腿，不如舍弃。”他使劲地说着话，神色灰败。“成大事者，必要有所舍弃，敢于决断，才能不为繁琐小事拖累，成就大业。”

　　颜回咬着唇，脸色发白，手慢慢地在他背上拍着。

　　老人看了颜回如此，又继续道，“你明白吗？”
　　颜回有些发呆地看着他，一会儿，才沉重地点点头。

　　“去吧，”老人拍拍颜回的手，转身又把身边的半张饼递给他，“去吧。”
　　颜回下意识地缩回手，不要拿老人的饼，他却自顾自地翻身过去，不再看他了。
　　颜回眼中慢慢溢出泪水，抓着饼的手慢慢颤抖。他站在门边，看着老人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地转身要走，瘦弱的身影擦过门框，咣当一身。

　　“记住，当断就断。”身后，老人沙哑的声音传来，如风中的落叶，“这也是仁啊。”

　　颜回泪从脸颊上划过，吸了吸鼻子，握着那张饼就跑了。

　　苏小糖看得眼眶发酸，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乱世，总是处处隐藏着死亡。
　　这里流过的光阴，似乎都带着被血染过的红色。
　　血腥而残酷。

　　他看着那老人微微起伏的背影，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扶在他慢慢垂下的脑袋上。
　　在手碰到那一瞬间，有微微的白光亮起，这种感觉苏小糖很熟悉，她面目凝重地看着那团光，手轻柔地摸过。

　　老人浑浊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变得明亮，他静静地看着前方，像是能看到苏小糖一般，干黑的嘴唇翕合，轻如蚊蚋的声音随之传来，“如有神明，乞佑我子孙。”苏小糖的手一颤，心中有热流涌起，顺着手臂就向着那团白光流去，之前那微微露出的白光，又隐入老人头中。

　　老人的声音微微增大，“颜回，是个好孩子啊。”他长叹一声，慢慢地闭上眼，“我愿以我性命，换他乱世中偷生，平安成人……”

　　苏小糖死死地咬着唇，害怕自己哭出来，但是眼前这老人仿若含着无尽的期望，又似乎是包含着万分的不舍，那些话带着他的这些情绪，让苏小糖心中千万种情绪涌上，酸酸痛痛的，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难受的时候，老人忽然倒在地上，先前还安分的白光，瞬间跃出老人身体，化成斑斑点点，像是要马上消失。

　　苏小糖一惊，五指成爪，捞鱼般了四处捞那些光斑。说来也怪，她手中明明没有东西，但是那四散的斑点，却如同被她的手吸附一般，慢慢地就聚在了一起，不再四处乱飘。渐渐微弱的光芒，也变得明亮起来。

　　像是下意识般，苏小糖脑中并未想什么，手下却是自己动作了起来。
　　她双手合拢，包围住那团光芒，放在胸口，手顿了顿，才缓缓地扬起，然后双手打开，对着那团光芒轻轻地说了一声，“去吧。”
　　那本来还夹杂着黑丝的光团，变得洁白无比，此刻在苏小糖的面前动了动，飘飘当当地晃到了空中，渐渐地消失了。

　　苏小糖伫立在原地，看着那光消失在空气中，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自己擦了擦眼角，才跺跺脚，从屋中跑出，去追赶先前就已经跑走的颜回。

　　颜回跑的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不见了踪影。
　　好在这个地方很小，而且多是废墟，她刚跑了两条街，就看见了他的小身影窜过。

　　苏小糖连忙追上去，跟在他后边，一起扒开一扇烧焦的木门，钻进一个散发着焦糊味的木板堆出的小空间里。

　　“你干什么！”苏小糖跟在后边，看见颜回大吼一声，就冲了上去。

　　她连忙钻进去，一看之下，吃惊地呆立当场。
　　那里生了一堆火，一个女人正在把自己的手放在火上烤！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臭味，异常难闻。
　　苏小糖强忍着难受，想要把那火灭了。
　　哪知道她不光不能接触人，连堆火都不能碰。苏小糖气得一脚伸过去，就要去踹把火堆。

　　脚还未伸出，就被一人抢先，也不怕烧到了，几步就把火给踩得七零八落，零星地冒着几点火星，虚虚地散发着一股子呛人的烟味。

　　颜回死死地抓住那人的手，对着她吼道，“你要做什么啊？这，这是火啊。”
　　那人披头散发，不知道疼似的，嘻嘻笑出声。
　　“给小回烤肉吃啊，来，吃肉。”口中说着，那边就要把手往颜回嘴边凑。
　　颜回紧紧地抿着嘴，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极力地避开她，又担心会伤到自己。

　　“吃呀，吃呀。”那人是个成年人，力气要比颜回的大，手直直地往前伸着，颜回人小力气弱，只瞪大了眼睛看那手向着自己伸过来、。
　　他一挣扎，怀中揣着的半张饼就落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捡，先前那老人给的另半张饼，也随着落下来，正好一前一后地，掉在了颜回跟那人的中间。
　　颜回眼睛睁大，看着那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那手，甩到了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嚷道，“我不吃！”
　　脖子上的青筋暴出老高。

　　那人捧着自己的手，受伤地看着颜回，喃喃道，“为何？”
　　语气十分幽怨伤心。

　　颜回再也撑不住，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力气用完了一般，蹲在了地上。手颤抖着捡起地上的饼，带着哭腔说道，“有饼了，咱们吃饼。肉……留着以后吃……”
　　泪水滴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大坑。
　　那人闻声，顿时喜悦起来，用那一片焦色的手去拉颜回，“嗯，那明天吃。”
　　颜回一颤，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坐在一边。

　　“咱们先把肉包起来。”他强忍着说道，转身从一角处找出一块勉强还算干净的布块，小心翼翼地帮她把手包扎起来。
　　“疼吗？”他这样问道。
　　那人直愣愣地看着颜回，有些呆滞地扫了一眼被他捧着的手，道，“不疼。”说完，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是肉啊。”

　　颜回猛地松开她，坐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失声痛哭。
　　那人坐着，看着颜回哭，眼中却显出心疼来，用已经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轻轻地抚着颜回的头，道，“小回不哭，不哭，啊，姐给你肉吃……”
　　颜回哭得更加厉害，无助而痛苦。

　　苏小糖坐在颜回的身边，乌拉乌拉的哭得厉害。
　　她的肩膀颤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自己也顾不得擦，只觉得胸闷气短，想要憋死过去。
　　“脱毛鸡……”她哭着呼喊，从来没有这样一刻，觉得空气如此的压抑，自己怎样差点窒息。

　　这是怎样的人生？

　　为什么好好地活着，会这样难？

　　老伯的记忆涌来，她记得战乱一起，百姓流离失所，粮食短缺，有人易子而食。
　　有一个女孩搂着小男孩从那老伯的门前急匆匆地躲过，后边跟着一群人，眼睛发红犹如恶鬼。

　　“饿，饿。”苏小糖放佛听见他们流着口水，看着那对年轻姐弟焦躁地呼喊。

　　小男孩躲在那女孩的怀里，吓得面无血色。

　　那些人团团围住他们，眼中闪现着兴奋的光芒，有人手中拿着木棍，有人拿着打火石，还有人已经在不远处升起了火堆，手不时地在跳跃的火舌上略过，手已经变形，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所有的人都喊着。“饿。”

　　小女孩是外乡人，刚路过这里，就遇见了这群恶鬼。
　　苏小糖看见老伯气愤地抓紧了木门，几次想要冲出去救人。

　　然而，终是鼓不起勇气去迈那一步。
　　另一边，包围圈越来越小，姐弟俩绝望地抱在一起。

　　就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人大喊，“天火来了！”
　　老伯抬头看去，一只只带着火苗的响箭从空而降，木屋们纷纷点燃，火光冲天。

　　那些人四散着逃开，在火光中哭天喊地，声音凄厉如厉鬼。

　　老伯连忙跑出去，拉起那惊呆的姐弟们就跑，远远地甩开那群人。
　　直到了僻静的地方才停下。

　　男孩从小女孩的怀抱中挣出，对着老伯道谢。
　　俩人很快发现那女孩不对劲。
　　她目光呆滞，脸色苍白，手死死地抓着男孩的衣服，一声不吭。

　　老伯看着女孩裸露的手臂上，几个带着血色，少了皮肉的咬痕，沉重地叹了口气。
　　“去别的地方吧。”他对着男孩说。

　　“都一样。”男孩怯怯地说，担忧对看着那女孩，“一路过来，都一样。”他说。

　　老伯看着这对姐弟，放佛看到了自己出门找东西吃，却再也未归的孩子。心中的怨恨陡然升起，为何生在乱世，生在地狱人间！

　　随后就是老伯与俩姐弟相处的记忆，苏小糖记得很清楚，老伯发现了那孩子聪慧的悟性，以及惊人的记忆，当看到那孩子学会一个又一个字的时候，那种惊喜。以及发现身处乱世，怎样都不能有所作为时，他的无奈和悲愤。

　　这些感觉，她都是感同身受。

　　尤其是第一次在几人连续两天滴米未进，女孩第一次发病，架起了火堆，把自己的手伸在火上烤的时候，老伯心中的惊怒，以及男孩面上的恐惧。
　　恨意陡升。

　　那些记忆不受控制地涌入苏小糖的脑海，让她心中悲伤无助，又难掩恨意。
　　老伯的情绪似是加在了她身上，让她难以承受。

　　所有人，所有点起战乱的人，都去死！

　　她听见老伯在她耳边如此说，也听见自己也在跟着重复。

　　你们都去死！

　　为何我们活的犹如蝼蚁，他人却自在逍遥，酒池肉林！
　　天道不公，百姓难活。

　　苏小糖双目圆睁，痛苦地从喉间嘶吼，“凤无根！”

　　天旋地转，红光炽烈地闪出，苏小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
　　“怎么？”有清冷的声音响起，听在苏小糖的耳中，却如同天籁。

　　有手轻抚她的鬓发，有人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她却没有听清。
　　这个怀抱让她觉得温暖，她安心地窝在那里，死死地环抱着那细细的腰身，任由自己的眼泪掉入眼前的红衫中，消失不见。

　　天上，小雨零落，滴滴雨滴砸在两人皱纹。

　　橘红色的光笼罩着两人，躲开了外边的雨幕。
　　苏小糖在那干燥温暖的怀抱中，哭了天昏地暗。

　　突然遇到了温暖，眼泪怎样都擦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