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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那些(一) ...

  •   1、

      他在轰鸣声中醒来,颠簸的车体穿越狭长的黑暗,然后光芒在一瞬间从车窗外涌了进来,再向前大片辽阔的水域渐渐铺展在眼前的大地上。广播里这时传来揉着昆明口音的普通话,“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将在10分钟后到达蒙自北,要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卓小远揉了揉眼睛,对面下铺眉目清隽的青年正低着头摆弄着手机,他懊恼地看了看过道旁三个头的插口,看来手机快没电了。似乎注意到卓小远的目光,青年抬起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他说。
      “醒了?”
      卓小远扶着厢壁坐了起来,头发乱糟糟地像是夏天疯长的草丛,他睡眼惺忪地问道。
      “我睡了多久了?”
      路过的推着贩卖车的年轻女列车员瞥了一眼卓小远的样子,捂着嘴快步离开,青年放弃了对手机的摆弄,他脸上的微笑正在放大。
      “大概有4个小时,不过比起时间,我建议你先去照照镜子。”

      沿着过道走到车厢尽头,洗手间外有一个窄窄的盥洗台,卓小远接了一捧水狠狠拍在脸上,滞涩的神经好似被这股凉意冲开了些许。他望着镜子里自己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有些好笑地左右换了换角度,大约从什么时候连头发都开始忘记去剪了,他早已记不清楚。他用沾着水的手使劲摁了摁头顶努力拔高的头发,而许久没有搭理的头发已经有些发硬,最终他放弃了将它们压下去的打算。
      列车的轨道依着山脚蜿蜒成巨大的弧度,高原的落日在下午18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那些灿烂的金色像是燃烧的火焰,它们点燃了云层,从天空中降落,将远处的城市与整片天地融合在了一起。
      卓小远站在车窗边,安静地凝视着眼前这片光与影的交错,就像沉浸在一场久远的幻梦。他在脑海里回忆着这场旅程的开始,记忆在某个瞬间出了差错,产生的断层让他找不回线索来串连起这一切,只记得位于国境之南的旅途终点。
      以及属于他和他的时光。

      2、

      时间倒退回2天前,23点的长水机场,六月的昆明带着初春般的凉意,从玻璃门走出,大风呼啸着吹过候机楼金色的屋檐。卓小远感觉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几下,他回过头,城市辉煌的灯火在夜风中晕成摇曳的水光,方才还站在身旁背着背包的青年突然失去了踪影。
      临近午夜,这座城市依旧人潮喧嚣,他快步穿梭在来来回回的人群中,直到在远处售票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青年塞着耳机,手中拿着刚刚买的两张大巴票,他向着售票员说了一句谢谢,转过身刚好对上气喘吁吁的卓小远。
      “谢孟,你乱跑什么?”
      谢孟用手指了指售票亭旁的告示,末班车时间23时10分,一脸无辜地看着卓小远。
      一口气从嘴里呼出,胸腔里骤然提起的重量落了下来,卓小远烦躁地挠了挠头,不服气地补充了一句。
      “那你也要提前说一声,走丢了怎么办?”
      谢孟摘下耳机,无奈地看着眼前光火的卓小远,最终回答道。
      “好。”

      就像一首乐曲开场的前奏,短暂的过渡后滑向主旋律。大巴沿着落满灯光的高速路驶向昆明城,卓小远抱着背包坐在汽车中段感到一阵阵的昏昏欲睡,似乎除开这陡然拔高的2000米海拔,带来的还有久违的睡意。
      头顶的冷气开得很足,道路两旁的薰衣草在灯光下凝固成浓墨重彩的紫,卓小远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手机屏幕的微光在这时漏进了他的视线。昏暗的视界里,青年一丝不苟地坐着,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屏幕。
      两个人距离如此地靠近,好像伸出手,就能探入对方的宇宙。

      “是不是晃到你了?”
      注意到卓小远的视线,谢孟按下了锁屏键,这么询问着。卓小远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还停留着谢孟的手机上,他问道。
      “你在看什么?”
      当这句话说出口,卓小远才意识到它的冒昧,他抿住唇努力让话的尾音融入到这片寂静的夜色中。旁边的青年似乎没有察觉出,他只是打开手机屏幕说道。
      “一个故事,朋友写的,想要听听吗?”
      回答他的,是一句几不可查的嗯,谢孟吸了口气,开始缓缓念出声。

      3、

      他穿着老旧的衬衫,独自行走在没有尽头的旅途上。
      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小道,两旁有栅栏隔离着,不远处清澈的小河蜿蜒着穿梭在茂密的树林里。阳光从头顶洒下,穿越了遮天蔽日的树荫,沾染上透明的绿意,投在了大地。
      很快他路过了第一个村庄,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看着载着牛奶的马车轧过小路,村民拿着工具愉快地聊着天走向远处的田野,炊烟从村舍的烟囱里升起,属于天空、森林亦或生命的一整个春日的喧嚣正包围着他。
      在经过一片的小花园时候,一个小男孩正低着头忙碌着,他手里握着一束没有丝毫搭配可言的花,依旧在努力寻找着什么。
      “先生,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他停下脚步,打算听一听小男孩的述求。
      小男孩的目光停留在他的上方,那里一大片鲜艳的蔷薇从屋檐上垂下,就像一堵盛开的围墙。
      “先生可以替我剪下上面最红最大的那一朵吗?”
      他拒绝了男孩递来的剪刀,伸出手摘下了那只还浸着露水的花朵,男孩开心地将那只花放在了花束的中心,自言自语地说道。
      “今天是维奥娜的生日,希望她收到会开心。”
      这短暂的瞬间,让他想起曾经他的主人也会在这样的日子,要求他去花圃里摘满一束花,送给她,于是他问道。
      “为什么要送花给她?”
      男孩诧异地抬起头,他想了想,最后回答道。
      “因为我喜欢她。”

      喜欢。
      一个他无数次从主人嘴里听见的简单的词。
      只是他并不明白它的含义,他是一个机器人,由他主人的父亲亲手制造出。
      这是他主人离开这个世界的第一年,他打算在自己停止运转前,按照主人的要求,踏上这条漫长的旅程。

      4、

      大巴驶上二环,卓小远在自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便已沉沉睡去。
      那场短暂的梦里,他站在小区外的公园,天色暗沉地只看得见云层的轮廓,整个公园被路灯微弱的光包围着,他转过身,樱花在下一刻铺天盖地地飘落,直到将视线都覆盖住。
      柔和的,温暖的,无边无际的粉色的吻。
      花瓣汇聚成河流,流淌过记忆深处的青石巷弄,他望着对岸,那个少年仿佛始终存在于朦胧的灯火里,一直安静地等待着谁。

      到达目的地前的一个颠簸,让卓小远迅速地醒了过来,彼时的车厢只剩下空调的运转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了谢孟身上。
      光线慢慢渗透进黑暗,卓小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青年的轮廓,而汽车的又一个颠簸,让他的念头扑了空。下一秒,谢孟睁开了眼睛,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停在自己鼻翼前的手指。卓小远收回手,尴尬地摸了摸头,哽着嗓子说道。
      “我看到有只虫子停在那里,想要帮你弄掉。”
      回答卓小远的是谢孟的一个微笑,就像青年一如经年留给他的记忆。

      大巴很快停在了西驿酒店,春城的夜晚,花的馥郁混合着沿路看见的烧烤味道,发酵出一种令人愉悦的气息。卓小远背着背包,面无表情地拿过谢孟手中的手提箱,没有等青年的道谢声说出口,便埋着头朝酒店外的路口走去。
      随手招过一辆的士,卓小远将手机屏幕上的酒店地址给司机看了一眼后,就直直地坐在了后座靠里的位置,期间全程无视对方殷勤的搭话。少了白日的拥挤与喧嚣,小车飞驰在并不宽阔的道路上,谢孟坐在他身边,时不时回应司机大叔的问题。卓小远靠着车窗拉起了衣领,针织卫衣的触感让他觉得夜晚的凉意被挡住了些许,流光从玻璃外泻下,打在了他英挺的面部线条上。
      司机大叔侧过脸,用浓重昆明口音的普通话说了一句。
      “你的朋友很酷嘛,都不怎么说话。”
      谢孟看了看卓小远,说道。
      “他性格就这样,其实人很好的。”

      现在回想起来,卓小远从出身到成长到现在,听过最多次的话语,大概便是这句“他性格就这样”。从年幼到成长,时间改变了他的轮廓,却固定了他的性格。
      他坐在人头攒动的教室,如同独自一人,仿佛周遭对于他通通是毫无现实感的虚无。除开每年必备的运动会,那时的他或许就像老师口中说的玩笑。
      “卓小远,那孩子性格就那样,冷冰冰的,班上的同学私下都叫他冰雕。”
      而是否真是性格使然,他也说不清楚,只是当偶尔看到一些人,他们耀眼夺目地仿佛恒星,身边总有卫星围绕着,或许内心深处,他还是羡慕的吧。
      就好像谢孟一样。

      二十分钟过去,的士停在了酒店正门。下车后,卓小远突然问了谢孟一句。
      “那个机器人的故事,结局是什么?”
      谢孟抬头看着卓小远,眼中还停驻着城市街道斑斓的光影,他回答道。
      “我也很想知道,可惜,它只是个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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