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燎》酱婶子

53、（五十二）回忆

　　（五十二）回忆

　　“放哥，我们回去吧，你带我回屠原，我们再也不要到外面来，我们就在屠原待一辈子，好不好？”

　　凤燎此刻，更像是一个受了千百般委屈的稚童，可怜兮兮的望着申屠放。申屠放何时见过凤燎这般模样，哪怕是儿时，见惯了凤燎娇嗔的样子，可如今的凤燎，历尽千万般的事，尤其现在，种种摆在眼前，凤燎所作所为皆是一个已然沉稳的样子，可是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卸下了一切心防，将自己最脆弱的样子摆在了自己面前。

　　申屠放一阵揪心，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感觉瞬间填满了整个心房。

　　“燎儿......”申屠放一只手覆上凤燎的脸，满眼心疼。

　　“放哥，带我走吧。”凤燎一味的抽泣着，泪水更是顺着脸颊股股留下，不停的沿着申屠放的手滑下，申屠放只觉得那滚烫好像要灼伤自己一般。

　　申屠放如鲠在喉，有太多的话，却不知道如何说起。凤燎所经历的种种，是旁的人想都不敢想的，更遑论这些年凤燎为复仇所受的苦，若要放弃，自己也觉得不甘，可如今，种种包袱扛在凤燎肩头，万般的苦楚，纵然自己陪在他身边，却也不能分担一二。

　　只是这般情境......申屠放心里明白，凤燎如此反复，自入了京城时，便情绪异常，定然事有蹊跷，然，方才那锦绣公子，必然也与凤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燎儿，”申屠放复又将其揽怀中，用力的抱着，就好像要将他揉进骨肉中一般，申屠放轻声说着，语气柔和，“你要去哪里，我便陪着你，你想离开，我便带你走。”

　　申屠放声音又轻又柔，嘴里呵出的气，轻轻打在凤燎后颈上，一阵阵的颤栗，伴着暖流滑进后颈，惹得凤燎一阵颤抖。

　　“怎么了，燎儿，你在发抖？”申屠放紧张的询问着。

　　凤燎停了哽咽，抬眼看着申屠放，须臾，退出申屠放的怀抱，拉着他的手。

　　“放哥，你跟我来。”

　　凤燎拽着申屠放，一路小跑，申屠放被扯着跟在后头，有些惊讶。

　　一路跑回了客房，凤燎回身将门抵住，待申屠放稳下心神，转身看向凤燎时，便对上了那一双蒙着情欲的眼。

　　“燎儿......”申屠放不敢大声说话，吞咽着口水，喉结滑动着，屋里一片寂静，申屠放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不知怎的，申屠放竟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放哥，我给你讲故事。”凤燎苦笑一声，绕过申屠放，径自坐在软榻之上，不等申屠放多言，便开口说道，“锦绣公子，我认得他，认得很清。”

　　申屠放不置可否，回身看着凤燎。

　　“我认得他，早在几年前，我便到过京城。”凤燎说得轻轻地，于是，申屠放便听到了一个本不该属于凤燎的故事。

　　“那是我刚从乞丐窝里逃出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今后便要似那般行尸走肉般的过活了。那时候的我一身的药膻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甚至有些皮肉处血肉模糊，还衣不遮体，任谁见了，也会觉得我那般模样，连个乞丐都不如吧。试问，那样的我，谁会可怜？谁会前来搭救？”

　　凤燎说着，自榻上起身，慢慢走到桌案前，执起茶杯，须臾间，斟满了一杯清水。

　　凤燎接着道。

　　“我身无分文，那个样子，路人见了我也不会施舍一文钱，甚至连吃食也没有，不到三天，我便已然将要奄奄一息，可惜啊，命不该绝，我遇到一队北上的商队，他们要进京城去贩售药材，便一路带我到了京城，沿路请了大夫治好了我的伤，我本该对她们感激不尽，却不曾想他们一入京城便将我卖到了馆子里，京城这地方，什么样的秦楼楚馆没有，满是男人的小倌儿馆更是数不胜数。

　　自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凤燎将盒内一颗莹白的珠子放入那杯清水中，须臾，凤燎握住那茶杯，申屠放只见杯上渐渐冒着白气，不消片刻，那珠子竟化在水中，清水却还是清水。

　　“燎儿这是做什么？”申屠放看着凤燎举着茶杯走近自己，不解的问。

　　“此乃元牝珠，化入水中，无色无味，却是个好东西，放哥若是信得过燎儿，便喝了罢。”凤燎说着，将茶杯递向申屠放面前。

　　申屠放不加思索，直拿了那茶杯一饮而尽。

　　凤燎笑得明媚，却说，“放哥就不怕我下毒？”

　　“莫要胡说。”申屠放柔声说着，将茶杯放回桌案之上，嘴上却一直不提凤燎所说被卖到小倌儿馆的事情。

　　凤燎轻笑，看着他，继而缓缓开口，“放哥待我，就好比当初燎儿待世人，我一直觉得世人皆是好心肠，能被人搭救便不再考虑旁的，却从来不知，世间哪有凭白的恩惠。”

　　“所以说天不亡我，抑或是我凤氏一门冤魂在天有灵，让我有机会在那是，刚巧碰到那人，”凤燎抬眼看了申屠放一眼，接着道，“锦绣公子。”

　　“那天是我被卖到馆子的第一天，老鸨要我接客，我不肯，便鞭打我，最后将我从屋内打到正堂，堪堪撞上前来寻乐的锦绣公子，他救了我，带我回去让我住在他那里，时间久了，还请人教我功夫，锦绣公子之能，那时我便觉得他非同一般，能请来退隐江湖数十载的高手出山来教我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武功。”

　　“我问他为何这般做，他只说觉得我需要，然，他也给了我很多我不需要的......”

　　申屠放一边听着，一边心下想着，原来凤燎一身内力如此得来，且不是之前一番作为，单单方才单手以内力蒸干了那水中的珠子，足见内力深厚，不可小觑。

　　“放哥在想什么？”凤燎看着申屠放沉思，便侧首问道。

　　申屠放抬眼瞥了眼凤燎，旋即收回眼神，说道，“燎儿，他还给了你什么？”

　　凤燎笑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想着里间走去，穿过帐帘，申屠放眼见凤燎进去里间，便跟着一同入内，凤燎斜倚在床边，靠在床幔之上，看着进来的申屠放。

　　“放哥，你会嫌弃我吗？”说着，凤燎抬起一手，便解开了自己腰上的绶带，天青色的带子，就那么落在床脚下，申屠放微皱着眉，立在原地，隔着数米远看着凤燎。

　　“燎儿......”申屠放轻声唤道。

　　凤燎笑笑，停了动作，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申屠放。良久，凤燎淡淡开口。

　　“我后来才知道，是他雇了商队到西北方寻我，是他要那些商队的人卖我进馆子里，也是他一手策划救我出来，要我感恩戴德，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包括我凤氏罹难，他全都知道，只是他也未曾想过，我会活下来，于他来说，凤氏留有遗孤，简直就是最好的一步棋。”

　　申屠放听着，却毫无动作，只是身后单手握着折扇的手，骨节分明，却惨白无比，那手指印在扇骨之上，晰白的指尖，印出点点血色。

　　申屠放隐忍着，心中却在想，昨日，真应当将那人毙于当场！

　　“放哥，他只是需要我。”凤燎轻轻说着，看着申屠放眉眼间隐忍的神情，便知他心中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希望借凤氏罹难，想要处理掉个把人罢了，我凤氏于他，根本无足轻重，根本就不足挂齿，只是若能借我凤氏遗孤之手替他处理了那些人，岂不正好？”

　　凤燎看着申屠放投来询问的目光，接着道，“不错，他与我有一样的敌人，只有我一步步的处理了那人的后路，他就能轻易削掉他敌人的脑袋。”

　　“海相？”申屠放突然问。

　　“机智如放哥，自然是猜得对。”凤燎笑得舒心。

　　“他是何人，为何与海相结怨？又为何不自己动手，偏要你来？你，又为何答应？还有，他到底是什么人？”申屠放不假辞色连连相问，直直看向凤燎双眸。

　　“他？他是一个可怕的人，只是个可怕的人罢了。”凤燎说着，满眼的悲怆，慢慢低下头去，申屠放看在眼里，心尖又是一阵抽痛，正欲上前，却见凤燎抬起头来，面上神色恢复不少。

　　“他与海相结怨，自是有缘由，只是这缘由，只怕只有他和海相两人知道，至于为何他自己不动手，想必是无法动手，有些人做事，自然是会投鼠忌器些，而我答应他这么做，是因为我也需要他，不得不这么做，没有他，我便无法知道我想知道的东西。”

　　“幕后主使？”申屠放眸光一闪，盯着凤燎。

　　“呵......放哥这般聪颖，肯定一早就想得到，那几人怎么会凭白谋害我栖梧山庄？所谓藏宝图一说到底是何人放出消息？其人为何盯着我栖梧山庄不放，偏要将之尽灭？这个人，才是燎儿一直要找的人，便是幕后的主使。”

　　“果然......”申屠放心中长舒一口气，往日里看凤燎为了其父昔日故交的事情上大费周章，却不曾想过凤燎是否也想到当年凤氏灭门之事确有蹊跷，如今看来，凤燎的打算，远比自己长远，并且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从锦绣公子那里寻得消息，思及此，申屠放不禁对锦绣公子的身份更为好奇。

　　“我答应他将图百川姜尉逐一击破，我便可以得到那幕后主使的消息，他也可以借我的手除掉海相的几条后路。”

　　“如今姜尉已死，图百川也已废，你与他......”申屠放尚未说完，便被凤燎打断。

　　“我与他还有交易。”凤燎说得轻声细语，传到申屠放耳中，却是一阵不祥的感觉，他怕从凤燎口中听到些更加骇人的消息，却只能静静的看着凤燎。

　　“我那时什么都没有，放哥可知，得了幕后主使的消息后，燎儿什么心情？”凤燎抬眼看着申屠放，眼中的意味更是深邃不比寻常，申屠放只觉有些事，又横亘在自己与凤燎之间，如同鸿沟一般，不可跨越。

　　“那人说我那时哭哭笑笑，像个痴癫，又说天道自有命数，既定便任谁都改变不了。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凭我一己之力，就算那时来寻放哥，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需要他，我需要他能给与我的一切，实力，势力，他都有。”凤燎说着，像是回忆起当时种种，满眼的嗔恨。

　　“所以，这些你需要的东西，以锦绣公子的为人，给你幕后主使的消息也要你替他卖命来看，想必不会白给你。”申屠放喃喃开口，像是自言自语。

　　突地，申屠放对着窗枢边朗声喊道，“魑，退下。”窗外无声，却见申屠放片刻后回过头来。

　　凤燎看向申屠放，不说话，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安静的猫。

　　“他要你拿什么做了交换？”申屠放一字一顿的问，眼中却闪烁着不明的东西，看着凤燎的眼神，也是闪烁不定，想看，却又不想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话。

　　凤燎笑了，却在牵动嘴角的一刹那，眼泪便像断了线一般，“放哥一向聪明，怎么会猜想不到？一无所有的我，能拿什么跟他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