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心(魅灵前传）》蒙兮

8、宿心八

　　八

　　一声沉闷的“轰隆”声，伴随着飞沙走石，漫天灰尘。

　　拂霜捂着口鼻，咳嗽几声，用手挥散眼前的灰尘，看着眼前的一个不大却能容身一人的洞。

　　任翛然当先走了出去，拂霜愣了一下后也跟随。石洞外还是一个石洞，只是空间大的多，但毫无意外，情况跟刚才出来的地方一样糟糕，满地乱石，像是被火药轰炸过一样，一片狼藉。视线随着乱石转移，拂霜的目光停留在乱石堆中央的一片圆形小湖上，湖宽大约三四丈左右，湖中七零八落的全是露出一头的乱石。这里是……拂霜的眼神有些变化。

　　这里怎么会变得如此？她抬头向上看，洞顶上坑坑洼洼，就像满地的石头都是从上面被震落下来的。拂霜心思流转，不一会儿便想通了。赤练地宫被教主所毁，连带着这里也受到了影响。

　　此时，任翛然走到湖边山，他似很高兴般喃喃自语，“原来竟藏在这里！”

　　拂霜看着他的背影，不动声色道：“卷轴就在这片小湖底，现在被这些乱石压住，恐怕我无能为力。这一切只能靠任公子了。”

　　任翛然没有答话，他能感觉到这东西就在湖底。目光在湖面以及那些乱石上一一扫过，目露沉吟之色。他迟疑了一会，转过身对十步之外的拂霜道：“多谢圣女成全。不知圣女有何要求，如今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

　　拂霜抬头凝视任翛然，嘴角略扬，“公子客气了，这里本来就是为公子准备的。”话音刚落，在任翛然疑惑之间，在拂霜奇异眼神之下，背后湖中蓦然升起千丝万缕的银丝！如一张网般把毫无防备的任翛然紧紧缚住，猝不及防之间拉下狠狠砸入湖中，随着“哗”的一声，高高溅起的湖水沾湿了远处的拂霜。

　　这片湖根本就是个陷阱！

　　拂霜嘴角的弧度终化成冷笑，她走到湖边看着仍旧泛着银光湖面上阵阵荡开的涟漪以及凸起石块上的血液，冷漠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当初把你这祸害封印住那是六界之大幸！用尽心思害我们到如此地步，你以为我会善罢甘休？若不假装答应你，怎能让你疏忽！就让你沉入湖底与它为伴好了。”冷笑声伴随着一丝悲怆，回响在洞中。

　　四周一片安静。

　　她突然有些怅然若失的看着湖面，双手结印湖面上缓缓形成一层透明屏障。水中恢复平静，像刚才一切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倘若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该有多好……

　　拂霜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苍白的脸色依旧没有缓和，有些僵硬的伸手拍了拍脸，她忽然觉得很冷，狐裘在刚才一系列的情况中变得凌乱糟糕，她浑身都半湿着，拂霜呆立着目光有些失神的看着周围，没有出口……

　　即使困住了任翛然，自己仍旧不能活着出去。她曾经把进到这里的入口封死了。她一个人没有能力破墙出去……

　　她选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脸上竟没有出现恐惧悲伤，淡定到连自己也不相信。

　　她想起了安无倾，不知他现在可好？还有沉月教怎么样了？胥唯有没有来攻打沉月教？他们有没有自相残杀？他的伤怎么样了？发现自己失踪会不会很着急？如果发现自己已死在白波湖底会不会很伤心？

　　拂霜忽然发现自己现在想得都是安无倾，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早已把那人放在心里了。那胥唯呢？曾经不是很相爱吗？怎么说变就变了……或者她本爱着的就只是安无倾而已？对于胥唯不过是一个依靠，因为他有很强的能力来保护自己。不然为何胥唯走后自己不跟着他？倘若她想走，谁拦得了？她就一直待在宫里与安无倾冷战，图得什么？图他的关心吗？在他身上找回那种安全感吗？拂霜不由得苦笑。她这辈子当真过得混乱失败，如今活该一个人死在这里。

　　轰！

　　背后陡然间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响声乍得她差点跌进面前的湖里，她骇然站起转身！

　　声音来自刚才进来的那个小洞中！通过那个破洞，只看到里面乌烟瘴气灰尘漫天。

　　难道洞穴要塌了？拂霜惊疑不定。又或者……有人打破石壁进来了？心不受控制般狂跳起来，她记得她封闭的那个入口就在那个小洞中。再按耐不住内心疑虑，抬步便像那破洞而去。或许……或许她可以离开这里的！出去后她就再也不用时刻活在惶惶不安中。

　　拂霜一步一步走去，怀着一丝莫名期待，她期待能看到那个人，期待他来找她了！

　　就在这时，异变骤生！

　　她的身体就在刹那被千万银丝从后刺入贯穿！鲜血顷刻从身体里涌出，染红了白衣白裘。拂霜瞪大眼不可置信般低头看着眼前的细丝，一口鲜血蓦然喷洒在面前的空气中。抬头看了一眼前面近在咫尺的破洞口，一双眼里满是凄楚之色。

　　踉跄转身，眼前的情景几乎灼伤她的眼！只见原本应该平静的湖面上，爆满华光灼灼的丝线，像一朵蒲公英般四散在洞中。丝线缠绕间任翛然一身黑衣黑发就这么凌空站立，含笑对着拂霜。

　　他缓缓道：“缚神丝……可惜我不是神，它困不住我。”任翛然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依旧是那温和柔顺的语气。“想不到轮回转世了那么久，你也变得越来越没用了。当初的你可是有誓死都不让我得到卷轴的决心。如今你对人间有了牵挂，你竟然也怕死了。”

　　刚才若是她执意不让他得到卷轴早就可以自行了断，但到如今却是自欺欺人与他周旋那么久，她明知杀不了他，却自认为他虚弱就以为杀的了他……

　　拂霜震惊着看着他，一瞬间有些头晕目眩，声音干涩的说不出话来。她怕死？她怕死？她早就不是那个玉台了！为了拖延时间让灵族的人找到她，不惜轮回伴生……生生世世都死于非命！可是等了那么久，灵族的人从未来找过她！她如今灵力几乎消失殆尽，如凡人一般，不断寻找庇护，不自量力的依旧守护着那催命的东西，与那魔鬼相抗！他现在却对她说——她怕死。

　　身体上的痛楚阵阵刺激着她，她忽然觉得如今这一切颇为可笑。

　　任翛然的右手持着一个细长的黑匣子，约三尺来长，表面无一丝图纹，浓黑的像被泼了一层墨上去。

　　拂霜面色苍白有些失神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她五年前亲手把它封在这里的……她把他打入湖底却让他找到，何其愚蠢……她咳嗽了一声，再也支持不了重伤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任翛然挥了挥手，那些白丝听话般把拂霜缚住拎到了半空。

　　“你现在可不能死，不然这一切都前功尽弃了。”任翛然看着眼前奄奄一息没有求生意念的拂霜，挥手间几缕丝深入破洞把一个物体拉了出来，悬浮在她身边，笑道：“教主对圣女当真情深意重，不顾重伤竟找到了这里！”

　　待看到身边之人时，拂霜一震，竟不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在此之前，她多希望能见到他，而现在她宁愿他从没来过这里！看着旁边陷入昏迷的安无倾，她颤抖着唇，“谢谢你来找我……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很多事情……”

　　对人间的牵挂……她也怕死……原来她自以为是还是那么恪尽职守，想不到却输给了那漫长的时间与斑驳不堪的命运，原来她的内心早就厌倦了这种周而复始看不到尽头，时刻惶惶不安的轮回。

　　她活着有爱人也有爱她的人。她怕死……因为她有了牵挂。

　　内心一阵阵酸苦终化为泪水流下，她刚才面临死亡都没有想到要哭过，如今看到他竟止不住泪。

　　我这一生有你一直默默陪伴着，死也无憾了。可是你却不能死！决不能死！

　　她蓦然抬头直视任翛然，浑身在瞬间化出一股凌厉之色，失血过多的脸上尤挂泪痕，“你想怎么样？只要你放了他我什么都依你！不管你想做人还是做神仙，我都帮你！”她说笃定，没有犹豫。

　　任翛然看着面前浑身浴血的人，不紧不慢道：“很简单，你当初在上面封了敷灵咒，我要你解开它。”

　　“好，我答应你。但你先放了他！”

　　任翛然目光若有所思的在两人之间游移一遍，“好，只是圣女不要再耍什么手段，不然这代价你可是承受不起的。”说完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拂霜与安无倾便被放到了地上。

　　拂霜挣扎站起走到安无倾边上。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隐隐有些发青。探一下呼吸已是气若游丝！若不及时治疗……拂霜内心大急，转头对任翛然道：“你能不能先救救他，他快坚持不住了！”

　　任翛然笑道：“圣女是在求我吗？”

　　“我不管你怎么想，但现在先救他，若他有个万一，你也别想我会答应帮你！若我死了，你还要费尽心思找我的轮回，想必你这丝灵识构成的躯体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圣女现在又在威胁我吗？”任翛然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求人还这么振振有词咄咄逼人。好吧，我现在心情不错，便答应你，不过……”

　　“不过什么？”

　　“安教主为圣女重伤又来到这里强行破墙本是将死之人，他若活了，便是逆天。既是天意，如要违抗便要付出些代价以来平衡。”

　　“将死之人？天意？代价？”拂霜冷笑，想斥责他的一派胡言，他何时遵循什么天意命数？

　　就在此时一直握着的安无倾的手在她掌心微微动了一下。拂霜一怔，深深压下脱口而出的话，脸色复杂难辨。半响深深呼吸握紧掌中的手，“好，我答应你……”她回答的很温柔，任翛然也有些诧异。

　　拂霜慢慢站起，走到湖边，看着满是银丝缠绕的湖面，眼眸变得深沉。低低道：“以我之血，以我之灵，以我之命……”正当任翛然听着无防备之时，拂霜手中瞬间化出芒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

　　突然的变故，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任翛然神色一凛，冷声道：“不自量力！”与此同时，安无倾撑着身体移到一角，正待任翛然准备出手时，一瞬间的地动天摇，洞顶的石头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疯狂砸落下来，他堪堪避过头顶无数大石，右手的盒子忽然发出一阵暗红色的光芒，瞬间便蔓延到全身！噬骨的疼痛绵延不绝刺激着任翛然，拂霜的芒刃顷刻间到达眼前！任翛然痛怒之下躲避不及，芒刃穿胸而过！洒出的鲜血融入红芒之中把周围的银丝都染成艳色，任翛然整个人浸染在红色中，持盒的右手上由红芒形成的符文在指尖手背上显现并逐渐而上！

　　“缚灵咒？怎么可能会转移到我身上？”任翛然怫然之下运起手中红芒向拂霜击去！
　　面对盛怒一击拂霜避无可避，身体如断线不受控制斜飞下来！在击向地面的那一刻她使出最后的力量把安无倾推进了那个破洞中。

　　快走！

　　“拂霜！”

　　在她即将落地的刹那，听到一旁安无倾撕心裂肺的喊声……

　　乱石依旧在落下来，纷乱的场景，纷乱的记忆。

　　他刚才在她手上写：一起。

　　一起生一起死，她答应他了，他悄无声息的再次启动自毁机关，配合她出乎意料的凝聚全力的一击，再激活盒子上的咒术，把任翛然与那盒子同时封印。只是她出手时后悔了，她应该让他活下去的，她欠他那么多怎能到最后连命也陪给她？她用最后的力气把他推进那洞中，他可以活下去的，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身体重重砸在乱石堆上，奇怪的是不感觉到痛。躺在地上看着满天乱石落下，心中竟平静下来。

　　真好，一切都结束了。把自己埋在这里便是最好的归宿了吧。

　　山洞塌了，白波湖的水连着那些食人的鱼一起就这么从上面的裂口汹涌灌入，一切都淹没在这湖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