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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迷阳城 ...

  •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像火焰一样着起来了。
      她惊讶地看着,不知道疼痛。
      不远处,巨大的洪流瞬间涌入城里,暗红的颜色吞噬繁复秀丽的城中景致。她看着这座城市陷落,恐惧无言。

      夜深。林子里的三个人正在默默喝酒。他们喝酒极静极轻,唯恐惊动什么。巨大的火光一瞬间坠落深林中,瞬间无声,他们三个几乎同时看见,都惊了惊,但谁都不敢动。
      三个人中,一个瘦小稚气的本来正握着酒壶灌酒,这会子噤住了,握壶的手不断颤抖。他看着另外两个人。深林晦暗,借着月光模糊看着对面瘦骨嶙峋沟壑纵横的一张老脸,那老脸轻轻点头,表示他也看见了。又轻轻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动。
      第三个青衣壮汉,脸部不断抽搐,不断低声默念,“天老娘,天老娘,可别出啥事儿,让我们弟兄三个熬过今晚。”
      那老头冷笑一下,“熬过今晚,还有明晚。”
      若不是在这鬼林子里,他就要抽刀砍了他,但这会儿他不敢动。
      那小瘦子哆哆嗦嗦抱着酒壶,一边摩挲酒壶,一边哼哼,“能熬一晚是一晚。”
      林里又静了。不知什么鸟凄厉怪叫,细辨又似乎一个人桀桀怪笑。
      这里的很多鸟都是探子,他们听人讲过。
      不能被这些鸟发现。
      那壮汉不断地蹭着树皮,恨不得蹭一个洞藏进去。树皮慢慢渗透出些汁液,粘腻腥臭,他只用手一摸,立时觉得指尖燎痛。
      “你别碰这些树,这里有的树已经转化了。”那老头低声警告。
      “他娘的,这破林子,大将军为何不一把火烧了这鬼林子。”
      “若是没烧还好点,这林子叫火林子,越烧越多。”
      小瘦子憋了一泡尿,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蹭到树后,解开裤子,慢慢往出滴这尿,他觉得自己够轻声了,还是惊动了一只鸟,似乎是只黑色老鸹,怪叫一声飞起来,那鸟随后一头冲他撞来,眼睛却是燃烧的两团火焰,他从未见此古怪景象,吓得已然动不了。那鸟来得很快,倏然飞的近了,又好像变成了一张人脸,笑得很诡异,好在老头子一箭射过去,那只鸟中了一箭,本来是笑的脸,骤然变得痛苦,凄厉而去。
      小瘦子吓得尿都没了,瘫在地上。那壮汉蹑足过来,不由问,你看见什么了?
      “一张脸。”他惊魂未定。
      “他娘的,又一个疯了的。”那壮汉已是十分焦躁,“在这里等死,不如跑他娘的。”
      “跑?”老头子冷笑,“逃兵抓住了要腰斩。再说你跑到哪里去,全天下都在打仗,你不是这里送死,就是别处送死。你这体格,到哪里都是好壮丁。”
      那小瘦子还在惊魂未定,“那鸟,长了,长了一张人脸。”
      “滚,你他妈疯了。闭嘴。”青衣汉子又低声骂他。这汉子心里清楚,他骂的其实是自己,他要警戒自己不要发疯。
      树林里没有风,但是树却在微微抖动。那种抖动越来越狂乱,后来开始地动山摇,小瘦子惊惶不已,本能地抱住一棵树,开始往上爬,越爬越高,他不敢往下看,他怕极了,等到他低头看时,一切风平浪静,老头子和青衣壮汉都倚着树,拔出了剑,一群狼缓缓过来围住他俩。他们的眼睛,都是燃烧着的火焰。小瘦子惊惧地捂住嘴,克制自己。
      为首的一头狼居然站起来,随后其他的狼也都慢慢站起来,好像脱掉一件大氅一样,站出了人形。
      小瘦子忽然想吐。

      一行人在丛林里走得极静,只有脚下的树叶踩得噗噗簌簌,早春的月亮冷得挂霜,像被擦得极亮的兵器,刃上一点锋芒,极危险地在暗黑阴沉的树梢间一点闪烁,一点灭熄。
      领头的一个人极高大,走得急、快、轻,既谨慎又小心,他总要领先十余步之遥探勘地形,觉得安全,就会轻轻在头顶摇晃一下手里提的小灯,白色宫纱裹得极精巧,里面有几个萤火虫,那亮色也似月光,微茫一闪,但足够叫后面人知道,前面是安全的。
      后面一队人,中间四个彪形大汉抬着一个黑色的轿子,轿子前后左右都有严阵以待的武士,急急匆匆走着。树林里忽然有惊鸟吱嘎怪叫飞起来,那个轿子里的人似乎也极不耐烦的动了一下,领头的一个登时挥手示意停下,队伍倏然而止,每个人都拔出了刀,紧紧握着。鸟扑棱棱飞了一阵子,渐静。
      月色渐淡,眼见黎明将至,林子里却更黑了。领头那人略略焦躁,心道,说好了就要在这附近接应的,怎么还不见个人影。
      这么想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气息爬上心头,这气息腥燥,是人刚流完鲜血的味道,他登时握紧刀,手里津津的都是汗。一个人影突然从前面向他快速闪来,他的速度更快,一把抢住那人喉咙,手里登时温热一片,那人却软绵绵倒下了。他知道手里的是血,迅速摸了这人一下,知道他是刚死不久,他渐渐摸到死人穿着的盔甲纹饰,心头不由一惊,这应该是接应他们的人,必是出事了,想来此次出行还是走漏了风声。
      他在空中轻嘘一声,极细弱,即算林中寂静,也几乎听不见,后面跟着的队伍却听得明明白白,每个人心下一沉,出事了。
      一队人马立时团团围住轿子,围了两层,俱面向外,有的持刀,有的持弓,极训练有素。
      忽然响起一阵桀桀怪笑,夜黑风高,林里本死寂,这一声内力极足,响彻林中,那笑声尖细高亢,听得人毛骨悚然。那一队武士却纹丝不动,站在中心有个年纪稍长的沉声道,“定住,定住。看四方”。有一队弓箭手的立时对准天空。正在紧张万分时,忽然见前面一直领路的人摇摇晃晃过来,队伍里略略沉不住气,有人想上前搀迎他。那年长者厉声低喝,“大家定住。”
      他只微微扫了渐进的身影一眼,就知道不妙,那领队本该身子向前,慢慢后退回队伍,这是一贯训练的要求,他此时却面向队伍,摇摇晃晃走来,年长者低声到,“他若再进五步,立杀无赦。”
      正对着领队的弓箭手,身量单薄,还是个稚嫩的孩子,不由手微微抖。
      “箭!”年长者忽然急促道,只见那个领队起初只是摇摇晃晃,这回却是突然急速往这里来,那个弓箭手立时射出几箭,那人被射中了,却毫不减速,那年长者见之骇异,强自镇定道,“持剑杀。”立时有两人持剑从队伍中跃出,那领队挥剑相持,却是姿势古怪,僵手僵脚,那两人前后夹击他,其中一人挥剑缠住他,另一人却是伺机找他弱点,用剑在他身上刺了百十次,那人却是毫发不伤,又有两人持剑加入,那年长者,突然呼哨一声“刺喉咙。”
      两人立时缠住他,剑气上下飞舞,裹得他动弹不得,另两个一旁伺机而动,眼看漏了一个破绽,要抢上一剑,那领队却蓦地一动不动,任由那一剑刺中喉咙,鲜血汩汩而出,他却在原地僵立许久才缓缓倒下。四个人也是戎马倥偬,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骇异景象,不由面面相觑,随后慢慢退回队伍。那年长者沉声道,“戴领队已死,恐怕是着了什么道儿了。我们不能再前进,原地防卫,等人接应。”
      林里一时寂静非常,众人警戒,屏息聆听。轿子里的人十分安静,似乎连呼吸都没了。往日那轿里软锦柔丝,在轻黄重紫暖香富丽中常会有一个俏丽女声,一会儿娇斥,一会儿哭闹,一会儿叹息,弄得他们一众人束手无措,现下却是如此安静,那年长者突然急道,“不好,公主。”他顾不得礼数,一把掀开轿帘,只见一个昏睡的侍女,公主已然不见。
      众人登时冷汗岑岑。

      “空夜,空夜”,有人悄声喊她。
      她想对那人说,我不是空夜。那人却很低声很温和对她说,“空夜,你醒一醒。你醒来看看自己”
      “姐姐,姐姐”,她听得是妹妹的声音。
      “你们还活着?”她心里狂喜,她知道是妹妹,却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了。她努力要醒来,眼睛却沉得睁不开,她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肤在一寸寸爆裂,她又一次疼得昏过去。
      模模糊糊中,她再一次走在迷阳城里,她觉得离开没多久,迷阳城却已破败至此。琉璃瓦的城墙,昔日金光潋滟,如今残破黯淡,杂草蔓生,城墙衰朽,摇摇欲坠。地上的青砖覆盖了厚厚的污脏的雪,城里那座汉白玉小桥,当时精致玲珑,花团锦簇,人来人往锦衣绸缎,摩肩擦踵,有的站在桥上,与桥下一汪碧水上荡漾的花船美娘调笑,有的撑着细缎的小伞,品玩岸边大团大团如云似锦的桃花和梨花。空气里馥郁清香。
      现在那座桥已经断了,也覆盖了厚厚的雪,水里结了厚厚的冰,颜色却是红黄糟污。
      “姐姐”,清冷清冷的声音,她回头去看,却怎么也看不见。
      “姐姐,城空了,死了。”那个声音说。
      那个声音在远处雾气中渐成瘦小伶仃的样子,旁边有一大团影子一样模糊的东西,那个影子说:“空夜。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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