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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不多时,顾九和与四个小沙弥一前一后走来。其中一个小沙弥怀抱小花梨木香案,另一个背
      了一张琴,将手中的大提盒搁在地上,剩下两个竟是抬了个茶灶,待走上前纷纷向苏承欢合十行
      礼。几人将提盒里的茶器一一摆出来,其中一个往泻银坩埚瓷炉里倒了半瓶泉水,放在茶灶上用
      木炭小火慢煎。另一个取了青礞石正欲碾茶,苏承欢轻声道:“虎丘茶我倒是很少见,小师父可
      否容我一观?”
      叫明致的小沙弥点头,拍了箬叶裹封,捧了瓷罐递与他,苏承欢双手接过,轻轻一掀盖子观
      赏片刻,见罐中茶叶不过几十片,微带黑色,不甚苍翠,肖似白茶。他心想,这虎丘茶乍看并无
      奇特之处,但又怕说出来被人笑话没见识,只得笑笑又将瓷罐还了回去。
      明致取出茶叶,用青礞石碾成末,又用青礞石磨加工,以纱罗细细筛了多遍,留下些许尘土
      和着渣滓。苏承欢又望向远处茶灶一边,见尺五灶台内一团活火跃动不息,上层瓦器长尺五、宽
      一尺,两旁刊刻诗词咏茶之语。瓦器前开两火门,灶台一面有两凹陷之处,其中一个已置上瓷炉
      。小沙弥搬了块石头蹲坐于前,正打扇候汤。
      余下两人手中并无活计,于是一左一右坐于案前听候吩咐。顾九和道:“本想着明日送上贺
      礼,但虎丘寺的方丈说要留我吃茶,我索性顺水推舟邀你一同来,离尊贤弟莫怪。”
      苏承欢笑道:“说哪里的话,虎丘茶最号精绝,名冠天下,每年被多少官绅垂涎。恐怕只这
      一点儿都是方丈私藏,若不是沾了你的状元名头,我哪里有这个口福。”
      顾九和也笑:“我向来是有三分说四分,不过今日的茶倒是实打实的好。这四位小师父也是
      懂茶的,一并茶器都是仿着洪武年间权王爷的说法。水也是好水,我瞧方丈拿给我的时候一脸肉
      疼呢。”
      苏承欢抿嘴:“你倒不怕佛祖怪罪。不知这水又有什么名头?”
      明静回道:“烹茶用的水是去年余杭山的雪水,贮存于阴庭大瓮中,先以洁净白石澄水,再
      以三层细纱帛覆上,让它日夜承星露之气,则水之英灵不散,神气常存。虽不是山水乳泉,但尚
      可配虎丘一茶。”
      正说着,泉水已是半熟,明远拿布裹着,明静将茶叶搓进银茶洗中,以手筋夹茶浇水反复涤
      荡,尘土老梗皆从孔中流出。明致忙洗净手,将茶叶一片片置于掌中挤干,另外存放于深口瓷盒
      中,抖散待用。而茶灶上早已垛上了雪水,由第四人看着,片刻不敢怠慢。
      明远歪头道:“顾状元、苏公子,茶汤一时半会儿熟不了,不如听小僧抚琴可好?”
      顾九和摇头,笑道:“不必。待饮茶后听琴方才得趣,早了反而失了兴味。我与离尊清谈片
      刻也是好的。”
      “我倒觉得候汤一事最是巧妙,宋人道‘候汤最难,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故而有听
      声之法,本朝人又提出‘三沸之论’,可见其中奥妙无穷。倒是想向小师父请教一番。”
      明远正欲回答,被顾九和抬手打断道:“看来离尊于茶一道,懂得颇多。我倒是想请教你这
      ‘三沸之论’作何解?”
      “请教不敢当,怕是九和兄有意考教我。”苏承欢一拱手,答道,“当使汤无妄沸,初如鱼
      眼散布,中如泉涌连珠,终则腾波鼓浪,水气全消,方得‘三沸之法’。”
      顾九和拊掌大笑,“离尊果真是风雅之人!待你与我同朝为官,我就算是有了可说话解闷的
      朋友,不至于整日对着那些刻板顽固的老学究。”
      苏承欢赧然一笑,“其实我并无求取功名之心,让九和兄高看了。”
      “罢了,如此风雅脱俗之人,入了官场恐也不是什么好事。是我俗气,偏在此时提这个。”
      顾九和眼神一乜,似笑非笑的神情一闪而过,转而以眼神示意明远回答。明远颔首,答道:“苏
      公子说的不差,却也只是其中一种。其实这回是谷雨茶,茶嫩水也须嫩,‘相传煎茶只煎水,茶
      性仍存偏有味’正是此理。虽然煮水用汤瓶,气泡难辨,但望之形如蟹眼、鱼目亦是过熟,反而
      减损茶味。”
      不一会儿,忽听茶灶前候汤的小沙弥“啊、啊”喊了两声,明致忙小步凑上前帮忙。明远小
      声道:“是个哑巴,寺里收养的。”明静狠狠瞪了他一眼,解释道:“他叫阿纯,年纪太小故而
      未入沙门。”见二人并无疑义,便打发明远一同去帮忙,自己用竹匙挑了几次茶叶置于大瓯中,
      待明致捧来滚过的雪水倾泻入内,便以竹茶筅快速搅拌,将茶汤调令极匀,又再添注入滚水环回
      击拂。只见他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一支小小茶筅状如剑背,击拂虽过而浮沫不生。待茶汤漫至
      瓯内七分便不再添水,视其面色鲜白,瓯中无水痕,茶叶末子如云头雨脚一般散乱,便知是点茶
      已成。
      明远摆了两个松纹兔毫黑茶瓯,以沸水熁盏,小心接过茶汤分酌于两茶瓯内,置于紫竹架上
      。明致、明静二人捧献于前,恭敬道:“为君以泻清臆。”两人欠身接过,礼节性回道:“非此
      不足以破孤闷。”
      苏承欢望向茶瓯,茶汤色白如玉,其香自溢,其嗅如兰。轻啜一口,其味甘鲜淡雅,似有豆
      花香气。他啧啧称奇,连连夸赞。忽听泠泠琴声一响,却是明致手抚琴弦,他指尖灵巧,拨动滚
      拂之下,一曲《流水》便自然而然如飞瀑连珠,倾泻而出。他顿时只觉缠绕于心上的情思恍惚间
      烟消云散,胸中沟壑顿消,豁然开朗。远处松涛阵阵,似伴他去绝尘境,栖神物外,气爽神清。
      顾九和闭目品茶,也是一副怡然姿态。阿纯继续烧水煎水,明静等人服侍周到,自是不提。
      一时间,山之清幽,泉之清泠,茶之清淡,人之清谈交融一体,宁静淡泊,绵绵悠长。

      日暮渐晚,顾九和把少年送至苏家大门前,作别道:“今日与贤弟相交,十分畅快。可惜我
      明日要启程回京任职,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拢了拢少年的鬓发,又道:“我痴长你几岁,故
      而一直忝为兄长,还望你勿怪。”
      苏承欢稍稍往后退半步,笑道:“与状元称兄道弟,我并不吃亏啊。”
      “既如此,我少不得舔着脸求贤弟帮个忙。”
      “你既然愿喊我一声‘贤弟’,我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应的。”
      “这便好。我此次回来本意是寻我生母,如今她已被我寻到,只是家中再无亲戚可以照料,
      我又怕她随我去京师舟车劳顿,伤了身体,故而只能请你代为看顾。”他见少年并无拒绝之意,
      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加紧恳求道,“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为兄实在是没有办法。多则半
      年,我定回来安置她。”
      少年手突然被握住,有些不舒服,仍道:“自然可以。你不在,照顾伯母也是朋友应做的;
      何况我娘亲总觉得一个人太苦闷,这下有伯母来作伴自然更好。”
      顾九和握紧他的手,喜形于色道:“我就知道贤弟最好!那我娘亲便托付于你,待有朝一日
      你我把臂同游之时再表谢意。”
      少年只觉得手酸酸的,却不好甩脱。忽听一阵重物落地之声,两人偏头一望,竟是景宁独立
      于大门一侧,面上一片沉静肃穆,一手仍保持着提握的姿态,而手中的食盒却跌落于地,摔出了
      好些东西。也不知他看了多久,见少年终于留意到他,提脚便走,毫不留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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