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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番外:拂木若花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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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几日打算回天宫。
倒不是我愿意回去,而是天帝侄孙想让我回去给他家的顽劣小女儿做个师傅,他说我为人板正,凡事力求完美,正是做师傅的合适人选。
我与天帝他爷爷尚有几分交情,也不好悖了他的面子,只好回去混两天日子,说这小帝姬天分低,我教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放我回西天。
交代完了回去的理由和打算,也免不了交代为什么要躲去西天,我是为了躲情债。
我,圭于,曳摇,连焱,拂木等等一系列女娲时代的神仙,在三十多万年前都已经老得掉渣了,可那时比我老的神仙比比皆是,我也不觉得我怎么老了,每天和一帮水灵嬉笑怒骂混日子,也不急着婚嫁,直到一天,我听见两个五万来岁的女神仙谈话,说自己五万岁,年纪一把了,已经嫁不出去了,当真丢人。我如遭雷劈,我那时已经二十多万岁了,实在在于她们面前是个难以启齿的年纪,我便开始忙活起自己的婚事了。
大哥圭于抚着我的头,说家里的小妹也恨嫁了,曳摇也笑说,小丫头你急什么?
这两声小妹和小丫头我受用无比,正打算停了这相亲的事,连焱上下将我打量一番,说,你是挺老了。
这比那五万岁女仙说自己老对我的打击还大,只有拂木把我的婚事当了回事,说第二天一早,叫我去西瑶台常花亭那里等着,他给我介绍的对象一定会来的。
我就真的起的早早的,在西瑶台的常花亭等着。没想到,等到的人却是拂木。
我当即生了气,合着他耍我拂了袖子打算走,他却拽住我的手,认真看我的眼睛,认真道:我喜欢你。
我抖了抖,吓得魂飞魄散,我们五素神是女娲与伏羲从天地日月间训的光华,化作人形,才成了我们。圭于在我们中间最大,我本是最小的,却在十五岁时后面跟了个小不点,那就是拂木。
其实活到我们这个年纪,莫说十几岁,就是大个几万岁也不算什么了,可我就是忘不了拂木刚刚化成人形时的样子。
我长到十五岁,已经长得人模神样了,眉宇间颇有一番女娲的神采,可是一个鼻涕糊满脸的小鬼却整天光着屁股跟在我后面,纵拂木长大后如何英姿非凡,如何玉树临风,我皆没有感觉了。
圭于大哥告诉我,童年是个毁三观的玩意儿,大哥诚不欺我。
我躲开拂木神情款款的目光,竭力不去想童年里那个小鬼,努力去想现在的拂木如何英气如何潇洒,可惜我没做到,甩开拂木后,我转眼碰见了西瑶台的主人臻葛,臻葛与我打了个招呼,说玑儿你去哪儿,这一声玑儿简直吓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接着他乱七八糟和我乱扯着,我烦了,问他到底想说什么,他眨巴着眼无辜的说,我就是想和你多相处一会了,难道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我的真心吗?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自从由此宫宴一见,他便寻着各种理由和我套近乎,我打着哈哈,臻葛你的笑话讲的不错,说罢,转身就离开了西瑶台这邪门地方。
晚上,连焱来找我聊天,我顺嘴吐槽了两句我艳福不浅,他却继续了白天那两个的一套,竟然也和我表了真心,我今天是不是命犯桃花星?
我一定在做梦,莫非是想男人想多了,居然做起这么个大春梦来了,一定是这样,可是连焱那双凤眼啊,我简直找不出理由了,简直是疯了,我一口气惹了三朵桃花,三桩子情事,我这是作了什么孽?
我为了避免天地间因为我起混战,干脆躲去了西天,听佛祖梵音加上睡觉度日,简直找不到别的乐趣了,我宁愿无聊,也不愿找麻烦,这一躲便躲了三十多万年。
小徒弟模样不错,性格也不黏人,听闻我当年三朵桃花死了一朵,失踪了一朵,方才放了心,去死去的桃花臻葛坟上烧了两沓子黄纸,也算表了我的歉意。至于失踪的连焱,早闻听有了儿子,应是做爷爷的年纪了,也不会胆大到犯那等色心,唯一叫我忧心的是拂木,拂木这孩子喜欢钻牛角尖,万一一头扎在这相思网里走火入魔怎么办?
我一面担心,一面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只是唯一不太舒服的是,天地间再寻不出比我们五素神年纪大的了,我被众水灵叫做老祖宗,叫惯了,我竟也生出了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最近有个小丫头应是叫汝云深的,一心想做水君接班人,我和她说,做水君,不仅要武艺高强,还要饱读诗书,有威信力,那小丫头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心钻研如何做水君去了。
常言道好事不成双,可我这好事似乎是一件接着一件找上我了,莫非之后是天大的灾难?我到底没白活这些年,直觉再准不过。
曳摇来寻我,她当年是我们五素神中样貌顶尖的,追求者无数,可惜美女太挑剔也不好,越挑年纪越大,挑剩下的全是些歪瓜裂枣,她不得已找了个还算可以的人成婚,可丈夫死得早,倒叫她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女守寡,估计荒唐事也做了不少,五素神的面子不能丢,这一届天帝实在会做人得很,把曳摇干的那些混账事情全都包揽下来了,我却不大想和她来往,她也实在荒唐得狠了,竟和家族里的曾孙辈□□,虽然曾孙辈到了这里和曳摇也没啥血缘关系了,可到底担了曾孙的名字,唉,一言难尽。
可她这回来,却是为了些正经事,说紫微星有些血光,东北角女娲补过的天也看着不太对,我们素神要干点正经事了。
不错,那块天可不得了,里面关着两只上古魔兽,是姐弟俩,姐姐叫混元,弟弟叫厮世,弟弟凶残狠戾,姐姐混元更是彪悍,在上古时期是神仙们避而不及的,当年女娲补天便是被这两只魔兽伤了,于是魂飞魄散,我们五素神全都是恨这两只恨得紧。当年女娲死得不明不白,这些小辈神仙们功力也太浅了些,五素神封天也算理所当然。
择了个日子,我们素神在灵台相见。
连焱,拂木,曳摇,还有我,我看了半天记不起少了谁,就像少了谁,可就是记不起。
我们腾云时,我看下空,嗤笑一声“沧海桑田,可我几十万年前路过这时,这里还是海呀。”
我这问题问得我自己都觉得蠢,我一直在等的声音却没有出现。
那声音有些低沉却叫人舒服,他会这么说“小妹今天脑子可是倒了盆浆糊进去?沧海桑田,便是经历很多次沧海成桑田了,如今它又成了沧海了。”
那时,我会摸摸头,答“小妹不才,如今更是老朽了。”
可是,这时候没有声音,大家都死一般沉寂。
我很快打破这沉寂,我黯然笑“圭于大哥呢?”
连焱一把捂住我的嘴,一个劲朝曳摇那边使眼色,曳摇喜欢圭于,这我知道,可为什么他不准我说。
好在,我脑子里没有真的倒浆糊,可我的脑子里嗡了一声,圭于不在,莫不是他已经仙逝了?
拂木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更确实了自己的想法,如今我又不能哭,笑又不能笑,正是哭笑不得。
接下来的灵台议事我听得乱七八糟,其实封天就是集天地之间的精元重新造一片天来,再将它与原先破裂的天接合,最后加固,这就是封天术,我打了哈欠,说“这样子封天我也可以。”
连焱冷冷说:“你倒是长本事了,你有那本事杀了混元与厮世?”
我向上扯扯嘴角,打了个干哈哈“没有没有,我说着玩的。”
曳摇却是噗嗤一声笑了,我看了那笑脸,心中却无限感伤,我如今已经忘记怎么笑了。
西方极乐世界呆久了,佛祖整日整夜正着脸,我也不好意思嬉皮笑脸,这些年来,却忘记了真心的笑脸该如何露了,只会下意识向上扯嘴角,笑得很是难看,于是我只能绷着张脸,却被小辈神仙当做正经,不苟言笑。
曳摇看了看拂木,我心里一紧,拂木这混小子不会干了什么出格的事吧?
拂木却将目光投向我,无比温柔一笑,我有一种向南的欲望。
咳咳,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不撞南墙不回头……
气氛愈加古怪,我说“世上再没有比拂木还能做木君的了。”
曳摇倒是投了个疑惑的眼神看向我,我正色道“唔,他一年到头脸是青的呀。”
拂木青脸更绿了绿,我其实只是拿他那副柔弱的身子骨开玩笑,莫非这病得脸色苍白带青的小白脸还能一口气没提上来昏死过去了,那我就造孽了。
阿弥陀佛,他没死,连焱呵呵地笑,在我耳朵里,无非是炮竹炸掉的声音。
曳摇倒是不笑,但那神色想让人相信她不想笑,那就强人所难了。
她说,“四妹,你和拂木倒是可以换一换。”
“啊?”
“你刻板严肃,连说俏皮话脸也是绷着的,拂木性子柔和,恰似一腔春水,可不能换一换?”
我以为一直蹲在角落了画圈圈的拂木忽然站起来,说“她那是呆。”
我:“……”
这场本来很严肃的素神集会居然是几个年逾六十万岁的人精互开玩笑结束了。
我回了水族,欢迎我回来的阵仗大得叫人不好意思。
拂木那小子有句话倒是说对了,我俩以前住一起的时候,拂木抢东西抢不过我就会嘤嘤假哭然后说了一句很精辟的话:“阿姐,你为老不尊。”
这正是我现在的状态,那些小辈一个个想做水君想得疯了,我就天天胡诌些乱七八糟的糊弄一下。
过几天,要上天去收作业,顺便再教一个《大悲咒》,说起作业这件事我就头疼,这小徒弟自小被宠惯了,我叫她背个《山海经》到现在支支吾吾会把鹿蜀的部分背错。
后来,拂木问我,不背《山海经》会如何,我记得当时是这么说的。
“万一以后碰见了鹿蜀唱歌,她还会以为自己撞破了人家的一番好事。”
拂木还是用那句很精辟的话回答我,“阿姐,你真的为老不尊。”
我那时脑子一抽,我是这么说的“你阿姐我至今未经人事,还不让我说一说?”
拂木的眼神直看得我后脑勺发热,他说“阿姐,你长夜寂寞时可以来找我……”
这混账小子,总有一天我要扒了他一身树皮……
上天收作业,我收到了三张惊天地泣鬼神的作业。
我当时这么布置的,我让她写一篇表达自己心情的文章,要写满三张纸。
这位小帝姬是这么写得,她一面写了两个斗大的字,总共十二字,万分圆满。
“吾之兔,今日食饱死,哀呼?哀哉。”这还用了设问句,我为那只撑死的兔子默哀……
我颤抖着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将它折了折,倒也没有断,只是弯了而已。
那簪子浮在空中,我向她招手“胧绝,你过来。”
小帝姬乖乖过来了,那簪子顷刻间化作寒光四射的玉鞭,不疼不痒地抽了她一下,她便开始鬼哭狼嚎。
我被嚎得头疼,索性下了天,临走前倒是忘记了收回簪子……
我很困惑,那鞭子抽在我身上我一点感觉没有,她怎么疼成那样。
拂木听闻了这件事,面色分外凝重地对我说“阿姐,你忘记了自己皮的厚度。”
我:“再厚没有你一身树皮厚。”
曳摇寻我去喝茶,她凤城的柳絮飘得摇摇,大朵大朵的芍药花层层叠叠很像我以前穿过的一条裙子。
我和曳摇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她笑着对我说,“君漾,这芍药花像不像你的一条裙子?”
君漾是我的名字,璇玑是我的封号,指帝位的意思,时间长了,人家都以为我叫璇玑。
我点点头,低头间看见自己身上的墨绿色裙子,心中又是一阵感伤,这条裙子还是大哥为我选得料子,拂木染色,连焱为其镀光,曳摇缝制而成,他们为我作的二十万岁生礼,我就一直穿着,佛祖那里是三清世界,毫无灰尘,如今已经穿了几十万年了,似乎还有些松动,大约是我消瘦了些。
我随着她进了她的寝殿,她的卧榻上睡了个少年,我走进瞧了一瞧,吓得不轻。
曳摇含笑问我“他像不像圭于?”
我摇摇头:“就算他有一副大哥的皮相,也没有大哥的风度。”
圭于大哥是真正心思清净,温文尔雅的人,我以前最喜欢依偎在他怀里,嗅他身上的紫檀味道,大哥会紧紧搂着我,说我像只小猫。
就连女魔头混元也曾经喜欢过大哥,曾借单挑的名义约大哥出来,我听闻混元生得貌美,就跟着去了,混元真的生得美,黛眉杏眼,笑一笑,眼睛里的春水像要泼出来一般。那天更穿的一身红袍,紫檀木绾发,眉眼如画,候在忘川崖畔。
我被丢在角落里,怀里抱了个刚满两周岁的小娃娃,这娃娃当然是拂木那小子了,我剥着从太上老君那里坑来的龙华树果,时不时为大哥和两声威,混元瞥见我,那双秋水眸眼里瞬间蒙了一层水汽,“原来你有家眷了,连儿子都这么大了。”
我有些懵,大哥冲我笑笑,我也回报一笑,混元喷了一口血,说“老子不准你们眉目传情!”
拂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很适时醒了,口齿不清说“阿姐,我要吃……”
大哥却不晓得跑去哪里了,就在我们都分神时,他居然溜走了,混元干脆坐在我身边,拍拍我的肩,嘴里还含了口血,也口齿不清说:“你是君漾?”
后来,我和混元居然义结金兰,当年她也是被厮世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连累了,一起被封禁了。
我瞅着曳摇那一张脸,想了想,“这是大哥转世?”
曳摇眉眼弯弯,万分平静说“你猜的不错。”
原来如此……曳摇叫我帮她修指甲,她靠在床沿上,很累似得闭了眼,说“当年,圭于对你是最好的了。”
此言不虚,我等着她的下文,她道“其实我养指甲也没什么耐心,只是这回养了许久。”
“那为什么要剪?”我问。
“累了……还有这个交给你。”她给了我个布袋子。
说罢竟往塌上一倒,我说“二姐?”
她不回应,我揣了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出了风城,眼里居然滚下泪来,曳摇今日此举是与我告别。
布袋子里有一缕头发和两颗圆珠,我把曳摇的指甲放进去,两颗圆珠我埋进土里了,待百年过后,二姐与大哥的魂魄在土里生了根,长成两颗相思树,根基缠绵也不费二姐这一番苦心。
二姐曳摇的丧讯很快传来,我不理会,开始教那个小帝姬学琴,我和她说:“女子要有才,女子也要有德。”
她点头,深信不疑。这是多么单纯的一个孩子啊,以后打架不知道打不打得过人家,要知道以前远古洪荒时期,我们神魔打架都脏话骂得满天飞,德是什么?那时候我们根本不认识礼义廉耻。
所以拂木那小子经常受欺负,每次哭得梨花带雨往我怀里窜,我总是拉着他找那几个魔族少年开骂,一直骂到他祖宗都被我骂过了。
后来,拂木找我表白,我都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他喜欢我这张脸?我长得不如曳摇。他喜欢我一身性格?我这性格的,他不怕绝后?
鲤鱼精锦泽交给我一张请帖,我翻了翻,什么嘛,连焱请我赴宴。
我把自己捯饬捯饬,就去找他了,其实是个小宴,只有我和他两个成精的神仙,吃完了,我和他就在河畔旁散步,他不说话,我也不好意思说话,为了不尴尬,我指了指天,我说“你看,今天晚上的太阳好大啊。”
连焱万分尴尬,笑得直抽,他道:“你才应该是二妹。”
我一本正经,说,是二姐。
我想起了什么,我说“二姐新丧,你就笑得这么开心,你没人性。”
我这番话对他估计有如醍醐灌顶,他正色道“那咱们说点不开心的,我就笑不出来了。”
连焱目光看向河面,河面上一篇蓝黑,偶有波光粼粼,散散地分布着。我问“你儿子怎么样了?”
我打听过了,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却生得风流,最近把凤凰族的一枝独秀栩袡给捣鼓死了,是个人才啊。
他果然面露忧色,他说“我孙子还给这小子弄不见了,我还不能卸了他的胳膊,实在是……”
恩,我猜得不错,按照连焱的脾气,干出这么个混账事了,不把脑袋给卸掉都不好意思说这是连焱。
我问为甚么不卸掉,他说他的胳膊腿全是珍稀药材,卸掉就装不回去了。
我:“……”我其实暗想,幸亏老子当年没选你,要不然我以后打个簪子还要被念叨死,三哥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斤斤计较,和儿子还计较药材钱,简直少有。
他忽然转了个话题,握住我的手,说:“璇玑,你愿不愿意做我儿子后妈?”
我淡定抽了手,“我们年纪一把了,你也别想着续后了,再说我还没嫁过,不想直接做奶奶。”
其实我很想一巴掌抽死他,他连我名字也不记得了,还和我谈什么?
他到很爽落,直接把腰间的玉佩交到我手里,“……”他就走了。
我现在不仅想抽他,我还想把他给剐了,奈何我完璧的身份,不适宜干这么猥琐的事,不然那天晚上,连焱就不完整了。
这块玉佩是当年伏羲老爹给劈的山,硬生生浓缩成一块玉佩大小,送给连焱的成年礼,我揣这么重的东西连飞都飞不起,我怀疑他是不是报复我甩了他?
我干脆重新把它给放成山了,有一团青苗脱离山体落到我手里,应是这么些年沾到这上面的连焱的气泽,到底是个修为,下次见到他就还给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