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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从未露面的表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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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连皱纹里都溢出了慈爱,摸着肚子的手格外轻柔。
白露眼含担忧,和蒹葭对视一眼,然后蒹葭退了出去,不多时端了碗安胎药进来,上前道,“太夫人,该是姨娘吃药的时辰了。”
太夫人如梦初醒,颇有几分不悦。随即回想起,这个时辰的确是宋满该吃药的时候了,到底顾念孙儿,就收敛了那几份不悦,“好了,你自吃药去吧。”
宋满心里默默的松了口气,回到太夫人下首坐定,接过蒹葭递过的青花药碗,一饮而尽。
看她这么干脆,太夫人眼里浮起赞许,然后看着宋满,问“我看你这些时日饮食不济,可是厨下伺候的不用心,饭菜不合脾胃。”
宋满低眉顺眼,态度恭敬,“回太夫人的话,厨下并无怠慢之处,只是近日里天越发热了,妾惯有苦夏的毛病,适才这才有些不思饮食。”
太夫人的眉头微微蹙起,面露不虞。
“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怎可如此任性,便是为了孩儿,也合该打起精神多用些东西,须知你用的多了,他才能得有益处。”
“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宋满绝不会和她争,“妾记住了。”
“还有,你说你苦夏,怎么不见你请太医?”
“都是老毛病了,”宋满早已想好说辞,不慌不忙娓娓道来:“从前在家里据是如此,便是请医问药,也作用不大,妾想着是药三分毒,平日里多吃些汤药无妨,如今这样,还是能免则免。”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太夫人微一沉吟,便又开口。
“便是如此,你也须知饮食得当,每日三两碗汤,大人受得,孩儿当如何?”
“是,”宋满做出受教模样,“妾记住了。”
“还有这沙冰果物,须得少用,便是要用,也不宜冰镇,你当知晓,冷的凉的一下喉,若伤了脾胃,跟着受苦的还不是孩儿。”
“妾知道”宋满意识到这是个减少和酸梅汤见面的好机会,此时不开口更待何时,“今日厨下送的酸梅汤,妾看着冰冰凉凉的,怕他跟着妾受了冷,到底赏了两个丫鬟。”
“你做得对,”太夫人微微颌首,“便是要吃,也要用些温度相宜的,方才妥当。”
“太夫人,”此时跟在太夫人身边的乔妈妈开口,“说到酸梅汤,老奴倒想起一件事,宋姨娘既有了身孕,这酸梅汤还是少吃,须知宋姨娘本就胃口小,这些无甚营养的汤水吃多了,既占了胃口,也坏了胃口。”
太夫人想起以前,顿时深以为然,“你说的很是,当年我亦如此,一碗酸梅汤下去还想再吃一碗,越喝越想喝,来来去去的,可不是就没胃口用别的东西了。”
“的亏你提醒我,”太夫人看向乔妈妈的目光很是赞许,“否则我竟忘了。”
乔妈妈沉稳如昔,态度很是真诚的,照例回了一句“太夫人过奖,这是老奴的本分。”
此时不知怎的,宋满第一感觉不是高兴摆脱了酸梅汤,而是突然想起王妈妈,若她在,必定是要立即说些‘太夫人记得都是大事,这些小事怎么能怎么能劳动你,也不怕折煞它’之类的好听话。
而比之她,乔妈妈更沉稳,不过事实证明太夫人也吃这一套,她看向乔妈妈的目光更是添了几分满意,就转头对宋满道,“王妈妈年纪大了,下台阶时闪了腰,你这里不能缺人,从今儿起,就由宋妈妈照看你吧。”
这个时候不能管王妈妈到底是不是真的闪了腰,不论心里是不是真的很高兴换人,宋满必须立即站起来道谢,“劳烦太夫人关心,妾感激不尽。”
又转头对着乔妈妈,在太夫人面前开始表态,“妾年轻不懂事,若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妈妈多提点。”
太夫人端起了茶盏,并不答话,乔妈妈见此,沉稳回应,“宋姨娘客气,若有能用到老奴的地方,老奴必当尽力。”
“妾知道,”宋满微微一顿,面上就露出一丝踌躇,“不知王妈妈可好。”此时若再不问她一句,岂不是让人觉得很没良心。
太夫人放了茶盏心里暗暗点头,是个有心的,“她能有什么事,将养两天便也好了,你如今是双生子的人了,其他的事少想,养好肚子才是正经。”
这双重敲打未免有点太不客气,宋满眯眯眼,做温顺样,立即听话表示,“是,妾知道了。”
年纪大了难免有点啰嗦,太夫人正欲再交代几句,突然外面爆出一阵喧哗。
“太夫人!太夫人,我们小姐病了,求您发发慈悲请个太医去看看吧!太夫人!”
随着这一声嘶吼落地,太夫人的气息几不可见的一变。
宋满立马低头装鹌鸠,假装没注意太夫人的变化,做出一副谨慎避事的姿态,余光里撇到白露蒹葭均垂头看着地面,就放了心。
耳边响起乔妈妈的声音,“太夫人,老奴出去看看。”
她快步出去了,和宋满擦肩而过,宋满只觉得这事不对劲,然而她一点也没有探究的欲望,盯着鞋尖向太夫人低声道,“太夫人,院子里那一缸荷花开得正好,妾想去看看,您看?”
“这个时辰看什么荷花。”太夫人却不肯答应,若这时宋氏一个有身孕的姨娘都避出去了,老二还指不定以为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若乏了,自去歇歇,没得乱跑,带累了我孙儿。”
宋满应是,心想着你若心不虚为何要我回避,带了白露蒹葭退到了东次间,又进了里间倚在床上闭目养神。
“是谁外头?”此时太夫人已然拿出了一副家常的态度,该发问发问该发火发火,“来了不使人通禀,在外面吵闹什么!”
“太夫人息怒,”不知何时到了无澜阁的海棠在中庭遥遥一应,不多时便不慌不忙的迈进门槛,此时七月已没了动静,“是表小姐身边的七月妹妹来了,说是表小姐眼见着病得越发厉害,吃了药也总不见好,姑太太无法,想求太夫人拿了名帖,请张太医过府看诊。”
听起来比较合情理,宋满心里暗暗可惜海棠没去当律师,这红口白牙的,倒是很会遮掩。
“好好地怎么就病了,”太夫人的怒气收敛带出了三分焦急,“七月呢,进来回话。”
七月抹着眼泪从外面进来,一进门就“扑通”一下跪在太夫人面前,哽咽开来,“太夫人……救命!”
“你哭什么,”太夫人呵斥,“蘅姐儿怎么了!”
七月总算勉力收敛哭声,开始回禀,“回太夫人,我家小姐已病了一月有余,请了大夫也不管用,如今越发不好,成日里昏昏沉沉的连药都吃不下去了,只怕是,不大好了。”
“你乱说什么!”太夫人状似被这一句话所刺激,狠狠一声暴喝,“什么不大好了!上次见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好了,青天白日咒蘅姐儿不成!”
“奴婢不敢!”七月眼泪汪汪的瑟缩了一下,又想哭到底忍住,“奴婢哪里敢撒谎,小姐病了一月有余,近日里连药都喝不下去了,太夫人若不信,派海棠姐姐一看便知啊。”
“你们太太呢!”太夫人尤不肯信,“蘅姐儿果真病了,她怎么连个信也没有。”
“太太?”说到她七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愤恨不知向谁,突然爆发道:“太太成日里忙的厉害,几日不着家也是有的,哪有功夫管我们小姐呢,可怜我们小姐失了父亲庇佑,竟是要被活活逼死了!”
一个‘逼’字吼出来,其悲愤怨怼只破天际,宋满都跟着颤了颤。
“你说的什么话!”太夫人声音尖利,话一出口立马意识到自己失态,又缓和了言语,“海棠,这就拿了我的名帖去请谈太医,百合,去请姑太太。”
海棠百合应是,随即响起轻微脚步声,太夫人的声音又响起,“回归宁院。”
宋满立马起身相送,一直跟到院门口,太夫人却没空理她,匆匆而去,看起来颇有几分急切。
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她是多么着急表小姐的病呢。
待一行人的背影在夏日绿荫里远去,宋满抬起头,看着矗立在侧的乔妈妈,笑的很是诚恳,“既如此,从今以后,就劳烦妈妈了。”
“姨娘客气。”乔妈妈眉间深藏了一丝傲气,话语如刀锋般锋利,“我既然派到了姨娘院子里,有些事便少不得提点姨娘,虽说太夫人慈祥,亲自到无澜阁探望孙儿,可姨娘须得知道守住本心。”
她这明晃晃的敲打一落地,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俱都垂了头,一时耳边只余穿门而过的风声。
宋满不恼不怒,含笑应道,“妈妈多虑了,为妾的本分,妾是知道的。”
“姨娘知道便好,”乔妈妈语调波澜不惊,“天气大,院子里暑气中,姨娘还是回屋吧。”
“妈妈说的是。”宋满附和她,转身回去了。
待她们迈进门槛,连蒹葭的的背影都消失在门口,丫鬟婆子们正欲松一口气,走在最后的乔妈妈却突然回头,目光平缓的掠过满院子每一个丫鬟婆子。
每一个人都在她看似平和的目光下更加放低了身姿。
待那一段慑人的目光消失后,大家相对舒了一口气。
早前有那些,看着太夫人如此屈尊降贵来一个姨娘院子里,以为宋姨娘有大造化,准备凑上去的人,俱都齐齐打了个冷战。
看太夫人的态度,如此不留情面的打脸,只怕宋姨娘就算生了庶长子,体面也是庶长子的,跟宋姨娘没什么关系。
更有些府里稍稍了解太夫人的人,想到了深处。
太夫人如此作为,只怕她心里指不定暗暗恼怒,大爷是从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当然,她不会恼怒大爷。
她只会找宋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