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回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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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打从繁华的京都街上走过，周平初一路颠簸，面色止不住有些发白。兰芮担心不已，捏了绣帕为他擦汗，一再嘱咐车夫将马车驾得稳当些。
周平初不说什么，半闭着眼小憩，心里颇有些不平静。幼时回忆翻覆，犹如探出水面的鱼儿，惊扰他多年安稳心境。
嫣儿。他暗暗地唤。如今，你在什么地方？你，还好吗？
你……还活着吗？
这十年，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她。当年那一别之后，他重病缠身几次生死，什么都顾不得，又怎么顾得上钟嫣的去向生死。后来他稍稍病愈，派人给姑姑去了信，要她帮忙寻找。可这么些年过去了，依旧杳无音讯。
他心里却还有希望，相信她依旧好好活着，就栖身在这世间的某一处，等着他找到她。
马车在周府门前停下，兰芮先下了车，打开帘子，伸过手来要扶他。周平初将眼往兰芮削葱一般的指上放了放，这才搭手上去，下了车来。
甫一下车，就见到一个红衣丽人盈盈上来，握住他的手，未及说话声先哽咽。
周平初笑，拍拍她的手背，温声劝道：“母亲这是怎么了，见到儿子归来，是不高兴了么？”
汝闵公主笑着啐道：“什么话！”转念又叹息道：“你这孩子，一去这么些年，一年我见你也不过三两次，想着你在庙里苦修，我如何能放心得下，你倒以为我整日在府里享清福呢！”
周平初心头一阵感慨。汝闵公主这些年的爱怜护持一分一分他都记在心里，自觉欠她良多。如今初初相逢，他自然不愿意又因为自己惹她伤怀，忙劝道：“儿子也时时记挂着母亲，每日在庙中奉香祝祷母亲事事顺心，这可不，”周平初顿了顿，目光往躲在汝闵公主身后的小男孩身上一扫，笑道：“这不就是那一份如意了么？”
汝闵公主面上一红，忙转身将身后的孩子拉到周平初面前，半蹲着身子柔声道：“润儿，快，叫哥哥。”
男孩儿有些怯怯，得了母亲鼓励的目光，上前几步来，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拽住周平初的衣角，轻轻脆脆地唤了一声：“哥哥。”
“你就是润儿？”周平初笑着蹲在他面前，伸手摸摸他发顶，末了从袖子里掏出一串玉佛珠来，小心套在他手腕上。
“这是庙里高僧开过光的，能够保佑润儿平平安安长大。记着了，好生带着，不要随意取下来。”周平初板着脸说完，男孩儿却一点不怕他，兴致勃勃地揪着珠子玩儿。周平初也不好拘束他，见他喜欢心里自然也高兴。
只是他蹲了会儿就觉得头晕，大概是一路奔波，受了累。兰芮眼尖，瞧得不好连忙上来将他扶住了。
汝闵公主又急又恼道：“瞧我，欢喜疯了，让你在这大日头下站着做什么！兰芮，好好扶着平初，赶紧进屋去。”
“哪里有那么要紧。”周平初强撑着笑道，“我已经是成年男子了，又不是孩童。休养了这些年，我身体比您想的要好得多，别为我担心。”
“我只盼着你真能如此。”汝闵公主深深望了他一眼，迈步往屋子里走，“先进来，哪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呢。”
汝闵公主领着周平初到的，是他幼时住过的映心院。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个丫鬟仆从恭顺地站在院子外边候着，见着他们一行人走过来，纷纷跪了下去。
周平初打眼一瞧，认出了竹苒，其余的几个，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不等他说什么，兰芮先开了口：“都别堵在这里了，先让公子进去歇一歇。竹苒，茶泡好了没有？”
一干人闻言忙站起来让开道，竹苒眼眶微红，连声应道：“早备好了，每半个时辰晾一杯，现下应该刚刚好，公子快请进去。”
两个人一问一答，倒是把周平初和汝闵公主两个主子晾在了一边。周平初心内慨然。骤然回归到熟悉的环境中，虽然久别，这些人最初给他的温暖，此刻皆数在心间翻涌出来，不由得动容。
周平初坐下，喝了晾好的茶，歇了一会儿身上的不适也就消了。汝闵公主觑着他气色尚佳，也不催着他去歇着。吩咐了乳娘抱着周平润回福伽堂午睡，又让兰芮等人都退下去，想要单独和周平初说说话儿。
“沛儿。”汝闵公主默然良久才唤出这一个名字，一出声就红了眼。
周平初长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唤他，一时有些失神。见着汝闵公主情绪激动，轻叹道：“姑姑，是沛之不好。这些年，让您担心了。”
“胡话，尽说胡话。你这孩子！”汝闵公主不自觉扬了声音，“我是你的姑姑，我答应过你母亲会好好照顾你。转眼你长到这么大了，在我身边的日子却屈指可数。不能亲自养育你已是我一生的遗憾，沛儿，还好你如今好好的，否则我可怎么向你父亲母亲交代。”
汝闵公主情绪骤然绷紧，积蓄了多年的不安和愧疚一朝倾泻成汪洋。周平初淡淡地看着她掩面啜泣，心里不生微澜。
他已经不是当年骤然失亲的少年，会为父亲遭遇的不公恨到丧失所有理智而发疯。他看着往常息怒不行于色精明强干的姑姑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来，只觉得心里漫过一层一层的悲凉。
大概是因为她如今做了母亲，心肠也软了。当年，她面对着至亲的死亡，还是十七岁的少女面不改色地将一切都在暗中安排妥当，以命换命，她和周世录一拍即合，没有一丝犹豫布好了瞒过所有人的一个局。周世录失去了儿子，她便嫁给他，再还他一个儿子！
周平初这些年，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体谅她为自己付出的一切。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若是幼时还存有一死了之的心，如今的他可是越发惜命了。
无论如何，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姑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好了好了，你这么哭，是又要我回去苍斛山么？那里日子苦，我可不愿意回去了。”
汝闵公主听得他还有心思打趣，扑哧笑出声来，便拿帕子拭泪便道：“知道苍斛山苦，你还一去十年，我都以为你想就留在那里作和尚了呢！”
“怎么会。”周平初笑着，往汝闵公主身边站了，亲手端了茶水递给她，“姑姑对我有大恩，我还要报恩呢，这是斩不断的红尘劫。就是我想遁入空门，佛祖也是断断不肯收留我的。”
“就你嘴甜。”汝闵公主笑啐他一口，渐渐地面上却严肃起来。随手将茶杯放在小桌上，莹白的指节在桌上叩了几下。她抬眼望进周平初的眼里，只觉得那里又一潭幽深泉水，难见其底，静水流深。
“沛儿，你既然肯主动回来，姑姑想……你心里大概已经有了决定。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姑姑也并不准本干预你。只是盼你莫和我生疏，有什么事情，都和我商量着，姑姑会尽一切努力帮你。”
周平初听了，只是淡淡地笑。汝闵公主无疑说中了他的心思。他回来，心中是已经有所打算，且这打算由来已久。他在山中静修这些年，功课从没有落下，京都中各种消息世家内幕他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从未放下过复仇的念头。撞钟的时候，打坐的时候，打扫伐木的时候，他在自己可承受的范围内，从不让自己有所懈怠。他一心只想着一件事，对着空山雾岚，林木深溪，无时不刻不在思考着，要如何达成所愿。
他心知自己寿命不长，没有更多的时机用来蛰伏等待了，故而必须布置周密，一击即中。
只是他不能牵连他人。汝闵公主全心为他，一生都赔给他了。如今她也有了孩子，周平润年幼，他不能将她拖入险境，要将她远远隔开他身边。
这样，即便最后事情不能如愿，依她的身份和太后对她的疼爱，也不会对她有太大的妨害。
周平初早将一切都想得清楚，此刻不出所料听见汝闵的话，依旧止不住心中的暖意。他到了如今的地步，还能有一个人对他推心置腹全心全意为他好，他心怎么也冷硬不起来。
“姑姑，放心。”周平初慢慢地说，“我已经长成了，就放心将一切交给我。我想做的事情，会凭自己的手段去做到。你要相信，晁胤的儿子不是无用之人。”
“姑姑自然是信你的。”汝闵公主刚刚说完这一句，突然面色大变。周平初心中疑窦顿生，未及询问便见汝闵公主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微微提起裙裾，放轻了脚步绕过木桌往窗边走，一边走一边开口，语气并无任何变化，依然带着浓浓的关切。
“平初，你看改天我为你准备个宴会。你回来，总要让世家都知道……”
声音抖地一变，汝闵公主一把伸手支开窗子，厉声喝道：“谁！”
一个身影飞快地从窗下逃开去，汝闵公主高声喝道：“来人！快来人！将那个小贼给本宫抓住了，重重有赏！”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