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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俩的指腹之约 ...

  •   步惊云给师弟烧香油,黄的白的,一地尘灰。烟气正扑面,满室的寒江雪人踪灭,就朦胧望着,聂风现了半身形迹。长发素衣,红唇齿白,是为鬼,又不像鬼,像思凡的风月神仙。神仙也要吃饭,张嘴吞云吐雾眠花醉柳。又夜后饱食,聂风谢过师兄,横墙头,说些古今通达的桃夭事。青灯夜雨天涯白发,都是电视上看来的。步惊云听着,没抬眼,桌前画符,一纸狐兔纷纭,写得意乱心迟。

      文丑丑正打屋前过,看室里烟燎影乱,瞧不过去,要敲门。易风廊下跑得急,瞪眼来拦。
      “文管家,你可见过步惊云的剑?”
      “见过,怎么了?”
      “我劝你别扰他,否则一剑戳死,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救不了?”
      “救不了。”
      文丑丑又嗲一笑,也不知怕是不怕,听是未听,哼哼唧唧大觉无趣,就转下楼去。小道士看他一步三扭扭得远了,更是有叹,心窍动着,也往窗里瞧。一瞧,瞧出半句话来。

      “莫看别人,你为我一剑戳死,也无人能救。”

      师兄一声冷哂,易风矮了半个头,当下匆匆掩面欲走。蹭罢三步两步,听得身后窄门开出一条缝,聂风宽袖便在缝里招他。小道士得救,负气进了屋。屋里添着宿阴,师弟阴里现了人形,色凉,攒三千里云遙初白。初白甚好,却抵不得风雨来去,一吹,便散了。

      小道士又有一叹。

      “易风,怎么了?”
      “没,我,我就随便看看。”
      “山上修了一百年,只学了暗里听房,也是本事。”
      师兄不及聂风体贴,说话更比师弟冷些。他从来这样,不愿改,更不屑改。易风转眸愕然,复又一笑。

      “嘿,那也得有房可听啊。”
      如此一句说得僵了,便无可再救。师兄眉心跳,拔剑。易风眼见不好,只团在师弟身后,扯衣捻袖,抱着臂,干嚎。聂风未有奈何,只好护着,来平风波。步惊云劝他。

      “风师弟,你让开。”
      “云师兄,易风他还小。”
      “山上修了百年,不小了。”
      “云师兄,你此时杀了他,没地方埋。”
      “风师弟,你不需担心这个,我自然有办法将他尸骨化去。”
      “云师兄,如今杀人与杀鸡很是不同,要偿命的。”
      “那更无妨,我不打死,只打个半死便好。”

      聂风语塞,一时无言。师兄当他还在思忖,便笼袖等着。上下且将易风瞟了一眼,藏得糟糕,破漏百出,只消半剑,死了。步惊云抹一钩冷,难消半寸凉,哼。易风和泪如雨,搂了师弟,依旧哭。

      “不成不成,他下手哪知轻重,我骨脆魂浅,只打一下,便要死了。”

      聂风亦觉不成,心蹙,咣咣咣,敲了三下两下,来和门外钟。楼前依稀横的斜的,点算风月。青阴朱晴,不及小道士面色寒凄。师弟停了半晌,还是摇头。步惊云伤他不得,撤剑。

      “你出来。”

      易风难以自持。只在持与未持之间,很是踟蹰。

      “我今日不伤你。”

      师兄有言,譬如千百十鼎,敲得心重。小道士听了不敢不信,才探出一只脚来。还有一只,欲动,却不愿动。也是将动未动,便听一截踉跄嚎丧掠到门前。

      “易先生,你快来呀,我们家小姐又不好了。”

      怎番不好,管家未及说。他隔窗得见聂风,叫得更惨,一声咽气罢了,徒自栽倒屋前。师兄出门施舍半眼,满心不耐,一符黄纸塞在丑丑喉头。聂风惭愧敛裳,整了衣,便在管家身前拜得两拜,落一肩风花。师兄看不过,扯他同去。易风留着善后,低眼来瞟丑丑嘴里一团哽塞。瞟得唇齿发涩,无由来把头颅脖颈左右摸罢,尚在,遂心安。

      步惊云赶至前厅。屋中依旧很是堂皇,粉彩珐琅一室千金。幽若垂眉站着,甚沉默。指间有血,颜容凄惶。身畔符纸为灰,解谪双瓶一边一只,皆碎,漏出两片铅人。门前十分明月无端来照,甚不合时宜,也不合情宜。聂风从旁数,数姑娘身下对影,成三人。师兄皱眉。幽若但看师弟。

      “我的头呢?”

      一句话问得肝肠欲断,很不着人气。聂风寡言,袖间一朵霜。他低眉拂了。

      “这位先生,你先从幽若姑娘身上出来,我再把头还你。”
      “你骗我。”

      师弟愣神,半晌,有轻笑。

      “我怕你不出来,我云师兄一剑下去,非但头寻不着,连魂都没了。”
      “你不敢,我死,她也要死。”
      “我是不敢,可我云师兄从来没什么不敢。”

      步惊云懒来多言。他眉目森冷,惹一鬓秋深,比鬼还狠。

      “你,你别乱来,你敢乱来,我就和她一起死。”
      “与我何干?”
      “你,你不是这家请来的道士先生么?”
      “不是。”
      “那你是谁?”
      “与你何干?”
      “我,我可是修了两百年,你,你道行多深?”
      “你一试便知。”

      师兄语罢沉默,只拔剑。剑上寒意萧疏,皆是素的,也无风也无雪,看着冷,等他来试。怨鬼不敢试,离了身,脱得形骸。姑娘夜里失惊,前事因由去尽,如今魂兮归来,半晌萎顿,叫易风赶上搂着,揽了靠在门边。怨鬼无头无眼,只看幽若,带绵绵心意,难自已,甚有多情。步惊云冷情,哪管是人是鬼多情寡情,挥剑欲斩。聂风匆匆拦下。

      “云师兄。”
      “风师弟,我这是渡他。”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是的是的,你们先听我说。”

      怨鬼言毕解衣扣,胸前横竖一排眼睛,两对还余得一只,都有泪,湿了前襟。易风拧眉。

      “还有一只呢?”
      怨鬼绝倒,捶地又哭。
      “这个不是重点。”
      “那你说重点,三更半夜我们哪有闲情看你哭。”

      怨鬼扯衣,一只眼睛一只眼睛一只眼睛一只眼睛一只眼睛拭了泪。
      “我有好多话要说。”
      “那就长话短说。”

      怨鬼又啜泣半声。师兄按剑不语。他心里稍凉又惊,掩了瞒了泣涕,抱影很是矜持几番。两人一鬼将他来望。
      “风师弟,你看他半天戳不出一个字来,还是砍了算罢。”
      “就说就说,我这就说了。”

      说他上辈子还是姑娘指腹许约的那一位,且倜傥且风流,合该百年以老,比翼为双。便是成婚前日,尚在算命摊前问过。先生批卦,批出两句。“化蝶犹未识,鸿鹄独自远。”他不得解,昏沉半路归家,又南柯梦枕一觉睡罢。

      “醒来时候,我竟不知魂魄何所在,飘飘荡荡摇了两日。遇见一队人抗了棺材,凄凄凉凉吹吹打打往坟前去。我听队末的小哥说,埋得是个倒霉的新郎官。我好奇呀,就探头来往,只看见我自己躺在棺材里,头断了,滚在脚边,脖子上碗大个疤,还结着血痂。”

      怨鬼说到伤心处,五只眼睛又是一行泪。他背灯,瞒了人,横竖去抹。
      “那天时日太凶,殓仪抬至半路,天有妖风,吹得棺材七歪八倒,咣铛翻了。我,我就看见我的大好头颅,咕咚两声滚进路边。有人去寻,寻了半日也寻不见。从此我便再没了头。没了头我怎么来看山山水水,怎么来看幽若姑娘,于是便在胸前长出了五只眼睛。”

      师弟听他说得深是哀怨,耿耿缠绵,甚愁予,不忍来断。等得半晌,还掩一声哈欠。
      “你既然长了眼睛,为何还要在人间作祟。”
      “我,我上辈子生得美,和你一般好看。如此头便没了,我不甘心。你,你师兄本事大,帮我找头。”
      “如你所说,这事已是百年旧事,便再如何好看,现今也该化成骨了。”
      “我,我不管。”

      步惊云眼见师弟着累,也未蹉跎,提剑上前两步,欲要动手。
      “等我一剑将你渡去,你也不必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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