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谣》洛囍

1、第一天（上）

　　“……我爱上你了。”

　　谷雨穿着白大褂，有些佝偻的坐在解剖台上抽着烟，眼圈红红的，细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有些古怪的戒指。

　　对面的人抽噎着摇着头，眼泪一连串的滴下来：“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真的是什么都给不了。”

　　造成这样的结果，要从一个星期之前说起。

　　这天是农历三月初七，也是谷雨的生日。说来也巧，明天是清明节，谷雨不用上班。难得能有一天休息，爱热闹的闺蜜邀请了两三个相熟的朋友，一起来给谷雨过生日。

　　“小谷，生日快乐！这是我今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千挑万选呐……这代表我的心意，你一定要天天带着。”

　　谷雨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闺蜜手里的礼物，尴尬的不知道该不该拿。

　　闺蜜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天鹅绒小盒，在场的几个朋友与谷雨都是知根知底的，早就知道谷雨是喜欢女人的。于是闺蜜这显然是戒指的小盒一拿出来，大伙都幸灾乐祸的开始起哄。

　　谷雨脸皮薄，白嫩的脸皮红透了，推推搡搡也不敢拿。

　　闺蜜看够了谷雨的糗态以后主动打开了盒子，里面确确实实装着的是一枚戒指，只不过这枚戒指显然不能拿来求爱。

　　与其说是戒指，不如说这是一个扳指。戒圈略宽，通体老银，精致的刻着一个繁复的花纹，似乎是什么文字，但又有些模糊，字体也太老旧，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

　　闺蜜把盒子往谷雨的手里一塞，说道：“这是我送你的是生日礼物，你猜猜是什么寓意？”

　　谷雨总算从尴尬里恢复过来，拿起戒指仔细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喜欢。估计了一下戒圈的大小，随手往自己的左手中指上一戴，居然估计错误，略微小了点。谷雨又往左手的无名指上戴去，略有些小，但看起来已经几乎是量身定做一般。

　　映着灯光看看，谷雨诚实的摇了摇头：“是什么寓意？”

　　闺蜜面色古怪的笑起来说：“送你戒指，当然是希望你戒‘指’阿……”

　　谷雨乍一听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看见一众损友们脸上有些□□的表情才意识到闺蜜的暗示。赶紧作势踹了闺蜜一脚，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把戒指从手上往下摘。

　　可这枚戒指本来就有些小，匆忙之间居然摘不下来。

　　闺蜜还故意在旁边插嘴说：“卖戒指的人说这上面写的是个‘寿’字，我觉得很适合你。”

　　“你快闭嘴！”

　　闺蜜早就猜到谷雨一定会把‘寿’当做‘受’，捂着嘴笑的更欢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有错吗？你这个人真是恩将仇报……狗咬吕洞宾，这可是真玩意儿，花了我好些钱呢！”

　　总之，谷雨还是很喜欢这枚戒指的。于是从那时候起，谷雨就一直戴着这枚古色古香的老银戒指。

　　当晚谷雨回到家，给远在外地的爸妈发了个短信，又试了试想把戒指摘下来，试了几次也没成功，谷雨还记得闺蜜说这戒指是货真价实的老东西，于是也舍不得用肥皂或者橄榄油来润滑。徒劳无功之下只好戴着戒指睡觉，奇怪的是，虽然摘不下来，可戒指本身并不觉得勒手，谷雨自然也不用担心自己第二天睡醒以后手指会肿的像个中毒的茄子一样。

　　一夜好眠，无梦。

　　第二天一清早，谷雨被电话吵醒了。

　　“喂？”

　　“小谷阿，还睡觉呢？”

　　一听领导的声音，谷雨连忙醒了醒神，打起精神回答道：“没，醒了。领导有什么指示？”

　　领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今儿凌晨在水库里捞着一个女的，估计是喝多了作死进去游泳淹死了，但是局里按例还是得切开验验，怕是有隐情……我给你师傅打过电话了，老张说直接找你就行了，也算是给徒弟一个独立工作的机会……现在死者身份还不知道，你早点来，免得到时候查出身份，家属来局里闹出什么不愉快，你早点来看看，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谷雨心里一喜，虽说听闻有人去世应该象征性的兔死狐悲一下，但对于谷雨而言，这样的悲哀实在是少得可怜。

　　谷雨大学的专业是应用法医学，硕士学位是法医临床学。早些年她的导师曾经劝她选择DNA鉴定和伤残鉴定，可惜谷雨当初不知道着了什么迷，一门心思就想做解剖台上的第一主刀。没人拗得过她，谷雨自己也很争气，硕士研究生一毕业就被推荐送到了省公安厅的刑侦局，出了几次现场，吐了见几次以后，谷雨也在法医大队里混出了一点小名声。

　　做法医这行，经验是很重要的，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再怎么聪明也得找个师傅带几年，谷雨也是一样。她的师傅是省厅有名的老神探，最初还有些重男轻女的老思想，后来眼看着谷雨比大队里的其他男学生都胆大心细，也就不再说什么，反而努力提携起来了。

　　尤其是从这半年开始，老张隔三差五就找些理由让谷雨和其他两个学生一起出独立鉴定书，老张对谷雨的提拔可以说是显而易见，其他的同事也都看在眼里，即便有些眼热，可谷雨偏偏就真从不出错，让人无话可说。

　　此时一听说今天又有机会切人，听领导的意思大概还是能常规解剖，这诱惑力对谷雨来说不是一般的大，忙不迭的答应了领导马上赶到，然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匆匆忙忙的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就往科室赶去。

　　这已经是谷雨第不知道多少次见到死人了，外人都说做法医的难免会有些心理变态，谷雨倒是觉得自己还算正常。除了性取向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以外，谷雨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把头发随随便便的扎了个马尾束到脑后，拎起白大褂往身上一披，撕开一副新的手套，一切流程都和平时一样，可是到了戴手套的时候，谷雨有点郁闷了。

　　左手的无名指上还带着那枚戒指。

　　早上醒来的匆忙，洗脸时谷雨也没有注意到手上多了个戒指。直到现在戴手套，谷雨才发现这个碍事的银疙瘩。老张很反对掌刀时手上戴其他的饰品，别说是戒指这种碍事的东西，就连手绳都得乖乖摘下。谷雨自然一直都谨遵师命，奈何今天居然摘不下来。

　　心里暗暗决定今天这张鉴定做好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把戒指摘下来，然后谷雨把手套戴上，开始检查外伤了。

　　这位倒霉的女死者身上的外伤很少，口鼻处泡沫明显，少数擦伤和淤痕都是在水中磕碰到水底或者桥墩导致的。在没有致命外伤的情况下，常规步骤还是先验血，毫不意外的酒精浓度超标。基本上到了这个地步就轻松很多了，待会常规解剖以后顺着Y字开口检查一下肺部是否进水就行了。谷雨有些头痛，溺亡的人肺部泡沫很多，清理起来很烦人。

　　当谷雨走出解剖室的时候，领导正在门口抽烟，看见谷雨出来了以后有些警惕的看了一眼谷雨还带着手套的手，然后拿出烟递给谷雨。

　　“这么快？”

　　谷雨一边摘手套一边点了点头：“没什么外伤，肺都泡圆了，乍一看跟面团差不多，一刀下去泡沫冒的哪都是。积液我已经取样送到物证那边了，小王说等验完手里那个亲子鉴定就看。过一会应该就能出来了。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验的了，人是从水库捞出来的，微生物采样总不可能是北湖的吧？”

　　接过烟，动作熟练的点上。谷雨不喝酒，但零星抽几根烟，她烟瘾不大，一天也就抽那么两三支，老张也就由得她了。

　　“那行，你过一会把鉴定书给小王，然后今天就没事了，继续回去休假吧。今天给你算加班，大过节的一早上把你叫过来也挺不好意思的。”

　　谷雨连忙摆摆手，吞云吐雾的摇头晃脑：“我巴不得多切两刀呢，好不容易那几个师弟不在，我自己一个人清静多了。你放心，我不往外说，这是咱俩的私事。”

　　领导点点头，按规矩三人以下是不能出鉴定的，不过大伙都知道即便凑齐了三个人也无非是过过形式，最后鉴定的还是谷雨。少叫一个人少发一份加班费不说，领导也少搭一份人情，这种双赢的事情大家都喜欢，谷雨的老师心知肚明，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成，我先回去了，你走之前把那女的好好收拾收拾，不用锁门。你记得上香阿。”

　　谷雨点点头，对领导挥了挥手。心里却有些不屑，做这一行的，要么是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要么是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谷雨属于后者，老张总说她是入行年头太短，见识还不够多，谷雨却觉得这些只不过是以讹传讹，自己吓唬自己而已。平时有师兄弟的时候谷雨还会胡乱上一炷香应付应付，几天只有她自己一个，自然能免则免。

　　走出大楼，谷雨绕到二食堂买了早餐剩下的最后两个肉包子，正打算狼吞虎咽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猪肉是下等人吃的东西，你怎么能吃的下去？”

　　这声音离耳朵太近，就像是有人趴在谷雨的后背上跟谷雨讲话一样，清晰的不得了，甚至还能够感觉得到说话的人讲话时的风。

　　谷雨吓了一跳，手里一哆嗦，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就这么一起掉在地上了。一个滚了好远，另外一个还在塑料袋里，侥幸没沾上土。可谷雨正打算把那个还能吃的肉包子捡起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跑来一只小花猫，灵巧的从谷雨面前飞奔而过，一道虚影闪过，连包子带塑料袋，全没了。

　　到嘴边的好吃的没了，谷雨赶紧回头找始作俑者。可看了半天，前后左右分明没有人。此时是上午十点多，正是不当不正的时候，除了谷雨自己之外，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谷雨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了：

　　“……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对不起……”

　　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人，谷雨反复确认周围的的确确没人，联想到今天清明，自己离开科室的时候又没上香，谷雨的背后瞬间不可抑制的冒出一股凉气。

　　好像是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撞鬼，谷雨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我该不会是真的见鬼了吧……”

　　果不其然，年轻的女人又回答了：“……你看不见我的……不算见鬼……”

　　这女人的声音很柔，天生对女性有亲切感的谷雨觉得很是受用，加上这女人说话时的语气有几分内疚，谷雨也知道这个女鬼十有八九没有害她的意思。即使有，如今光天化日的，一个女鬼能做出什么来？

　　想通了关节，谷雨说：“你真是的，我不就是切了你几刀，至于特地吓唬我吗？你人都死了，切你是为了你好，你倒是真不够意思……害得我没了两个包子……”

　　说完，谷雨就转身打算回到食堂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吃的，正在这个时候，那女人又说话了：“我不是说了吗，猪肉是下等人吃的东西……”

　　谷雨也不怕她，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何况谷雨见惯了血肉淋漓的场面，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女鬼对她而言真的没什么威慑力。

　　“你还说，我刚才切胃的时候还看见你上一顿吃红烧肉了。别闹，我饿死了，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

　　“你没有切我，我是不吃猪肉的。”

　　谷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边的这个女鬼恐怕不是自己刚刚切过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