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酒淡茶》满心如愿

3、柳随风

　　随着刺目的鲜红色布满整个中华大地，新年，以及这个冬天唯一一辆停靠石磨坊的火车，终于来了。
　　我跟着爷爷一块工作。煮开水，送茶，记录……麻木的身体渐渐活络开来。我想，原来我还活着啊。
　　这是一辆运煤的火车，只停了不过几个小时便离开了。我和爷爷极有默契地站在指示灯旁目送火车远去，共同沉默。
　　又静下来了。
　　“陶酒，帮我去村上打二两温白干。”爷爷朝我招了招搪瓷杯，“温的啊。”
　　我应了一声，拿着杯子和零钱出了门。
　　爷爷其实很爱喝酒，但他从不多喝，好像生怕喝醉了便赶不上来的火车似的。可是根本就没这个必要。火车停靠石磨坊的频率越来越低，也许这个旧车站，很快就要停了。
　　也许，等爷爷死了，这个车站就会停了吧。
　　我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沉思，只觉得自己的估计非常正确。
　　眼角余光一瞥路边，步子一下停住。我走的是一条小路，杂草荆棘交错丛生，唯二可圈可点的就是中途要穿过一条溪流，还有溪旁的一块光滑干净、体积不小的青石。
　　而此时青石上睡了一个白衣少年，侧卧着，长长的黑发散了一地。
　　我好奇地走过去，蹲在青石旁摇了他一下。没醒。
　　于是我再摇，再摇，摇了又摇。
　　他终于醒过来，坐起身子问我，“怎么了？”
　　我一下怔住。一直以为我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后来见了画过妆的娘，又觉得娘更漂亮一点。可现在这个白衣少年，留了一头我从未见过的长发，还有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穿了一身我从未见过的白袍，挽袖俯身尽是说不出的潇洒味道。而他的样貌我形容不出，只能说，我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人。
　　他的声音柔柔润润，像一杯暖暖的茶，好听的不得了。
　　不过从他的语气里我读不出任何不满或不耐的情绪。我盯着他的脸沉默了三秒钟，冷静地答道：“现在是冬天，睡在这里，很冷。”
　　他疑惑地望着我，“是吗？我……不冷啊。”
　　我不由得伸手拽了拽他身上单薄的白衣，“可是你穿得很少。”
　　“啊？哦。”少年迷茫地点点头，“我、我真的不冷啊。”
　　“你在这里等我，我帮你找件棉袄。”
　　少年点头。
　　“等我啊。”我固执地命令他，转身拔腿就跑。
　　等我打酒借了棉袄归来时，白衣少年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只得回去，心里多少有点异样。
　　不是……说好了么。
　　把酒递给爷爷，我走出屋靠在墙上，任细小的寒风刮过脸颊。
　　仔细回想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我突然间醒悟过来：我其实是生出幻觉了吧？
　　可如果真是幻觉，那也未免太真实了些。至少，我是想象不出那种姿容和声音的。
　　他……去哪了？
　　我抱胸思考着，不由得蹙起眉来。
　　“你在想什么？”柔柔润润的声音突兀响起，我听着却是意外和谐。
　　“想你啊。”我顺口答道。
　　他一定是个妖精，我笃定地下结论。
　　第一，他生了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模样；第二，正常人类走路难道都是如他这般不发声的吗？第三，这么冷的天他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这还不能够证明么？
　　“正好，”我看他仍旧是一身白衣，连忙去屋里取了棉袄给他，“喏，穿上。”
　　他接过棉袄却不穿，盯着我使劲儿看。
　　“你没有穿过么？我帮你穿好了。”我被他看到发毛，不自然地转过脸咳了一声。
　　将厚实的棉袄仔细地裹到他身上，我拍拍他的肩，“你身子骨太细了，记得下次多穿点。”
　　他似乎正神游太虚，轻轻应了一声。
　　我偏着头不与他对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给我压力很大啊。
　　“开春之后，你陪我去村外走走好么？”假如他真是我臆想出的人物，就应该不会拒绝我的吧？
　　“嗯？好啊。柳堤，如何？”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同意了，还提了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名。所以，他应该不是我的臆想了？
　　“柳堤上有什么可看的？”
　　“初春堤岸两旁的柳树会飞起像云朵和羽绒一样的轻絮，很好看的。”
　　“是么。”我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的身子靠过来，双手合掌捂住了我露在外面冰凉的手。他的手很暖，一点都不像是总吹着寒风的样子。我不由得缩入他的怀中。这是我梦想了很久期待了很久的温暖的怀抱。
　　“当春天来的时候，风就会软下来，绿色的柳叶衬着朦胧乳白的飞絮，真是说不出的漂亮颜色……”他柔柔润润的声音像是催眠曲，我撑着眼皮只觉得困意阵阵袭来。
　　他的声音最后低下去了么……还是，一直在讲？我完全不记得他讲了些什么，只晓得那是我这个冬天睡得最安稳的一次觉。
　　我没有做噩梦也没有被冻醒，梦里满满的、暖暖地全是他。这感觉……还真不错。
　　醒时已是黄昏，待我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爷爷不在家，大概是他……抱我过来的吧。估计此时，他已经走了？
　　我习惯性的朝门口一望，却看见他并未离开，倚在门框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醒了？”他突然发声，倒吓了我一跳。
　　“你要走了？”
　　“嗯。不过柳堤之约我会赴的。”
　　我呆呆地“哦”了一声，像忽然被惊醒一般怯声道：“我、我叫陶酒，陶瓷的陶，美酒的酒。”
　　他愣了一下，嘴角勾出一个极浅极浅的微笑，“我姓君，君思茶，你可以叫我思茶。”顿了顿，“我可以叫你……小酒吗？”
　　“小酒……？”这两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蛊惑着我，反复咀嚼，只觉味道异常甘甜。“挺好的，我很喜欢。那我就等着明年开春了，思、思茶。”喊出他的名字，也不是那么难嘛。
　　他抿唇微微一笑，转身，渐渐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则开始憧憬起即将到来的春天。
　　日子过的……快乐，而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