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重冥录》炼之蜻蜓

12、第十二章

　　桑桑不太记得是从几岁时开始发现自己跟弟弟不同的。
　　最初记得的，是弟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而她，就只是叫桑桑。

　　随随便便起一下，随随便便叫一叫。
　　这个名字背后是家人深深的避讳，和为死亡而生的人生。

　　桑桑再次走进心魔阵，一时没有听见怨毒的指责声，也没瞧见自己那个受尽委屈的弟弟。
　　黑暗又压抑的古宅里，只有另一个自己还被五花大绑地躺在地上。

　　这个……还可以未完待续的吗？
　　明明听说再次进来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啊？

　　桑桑蹲下来检查一下捆得还算结实，无视掉另一个自己瞪向她的赤红的眼睛，转头对青冥尴尬地笑笑。
　　“好像，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了……我想跟她单独谈谈可以吗？”

　　青冥点点头，“好，我去四处转转。”
　　真是个乖驯绵软的好少年。

　　桑桑转回头来跟那双赤红的双目对视着。
　　她回去想了很久，对付心魔本就没有什么玄术手段。就算强行一板砖拍死她，她也是要再生的。
　　她只能用语言，从心灵上感化她！

　　仗着“心魔”现在说不了话，桑桑盘膝在地上坐下来，清了清喉咙，开始了自己洗涤心灵的演讲。

　　“你在跟你弟弟生什么气呢？前面的哥哥姐姐都死了，好容易到他这里活下来一个继承家业，那不是好事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继承家业这事有多可怜，难不成你想跟他换？”

　　“我不想。”
　　“我不想你怎么会想呢？”

　　“让我像他那样一辈子守着个大园子孤孤单单的活着，看着兄弟姐妹死光光，再看着自己的儿孙死光光。
　　让我那么活着，我还不如干干脆脆的死了呢。”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心魔呢？这没道理啊？”

　　“生而为人，你得善良一点，宽容一点，心平气和心宽体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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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最后一句桑桑想了想自己的脾气，说这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这不成。
　　自己都不信心魔怎么会信呢。

　　“我是想活着，但不是像囚犯一样活着。
　　活着，应该是吃想吃的东西，去想去的地方，可以交朋友，可以跟人开开心心地谈天说话。”

　　“我以前只想活着，却不知道活着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现在我知道了。”
　　“我不想再回去了。”

　　桑桑不知几时蜷缩起腿，双手抱着膝盖。

　　这大宅里太冷了，跟记忆里一样又黑又冷。
　　眼前的“心魔”像是安静了许多，远处却响起窃窃私语地谈论声。
　　每一句都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快看，那就是本家出生的阴女。”
　　“哎呦，怎么会，不是应该早点溺死吗？怎么都长这么大了？”
　　“一起出生的还有个男婴！是双生子！这谁敢溺？”
　　“那不是更晦气！得连男婴一起早早溺死才好啊！”
　　“那怎么行，本家的人已经那么少了，万一死光了，喂不饱那吃人的园子，轮到我们可怎么办！能多活一个是一个！”

　　桑桑捂紧了耳朵，感觉四周变得越发阴暗。
　　眼前的自己眼睛里透出嘲讽的笑意。

　　她在嘲笑她。
　　竟然有人想凭借三言两语就劝退心魔？这是有多不自量力？

　　这嘲笑让桑桑瞬间怒火上头，蓦地站起身，狠狠朝“心魔”身上踹了一脚！
　　先前看着自己的脸一直觉得用武力下不去手，可这东西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你又不是真的心魔！不过就是点心结化出来的虚像，得意什么！”

　　她转头又对远处那几个窃窃私语的模糊身影吼道：
　　“是我想生在这鬼园子里吗？没轮到你们身上就特么站着说话不腰疼！一群黑心肝的长嘴亲戚！就该好好扫扫你们那张嘴！”

　　她抄起院子里的扫帚就冲过去，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子慌忙做鸟兽散不见了踪影。
　　桑桑恶狠狠地向他们散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转回头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心魔”一眼，手里用力握紧了扫帚——

　　“——好好讲道理跟你说不通，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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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冥在“四处走走”。

　　上一次那东西始终没有出现，他都没有瞧见它长什么模样。
　　这里始终黑雾弥漫，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要把一切都隐藏起来。

　　可是他有什么需要隐藏起来？

　　他凭着感觉走过去，反正今天有时间，他就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一直一直走了很久，眼前终于出现一扇门。

　　青冥推开门走进去，屋里很黑，只有一扇窗户透进来的光照出坐在窗前的人。
　　苍白纤弱，瘦瘦小小。
　　是小时候的自己。

　　他披着厚厚的衣衫坐在床上眼望窗外的模样，青冥再熟悉不过。
　　他走到床边，像是叹气似的说一句：“是你啊。”

　　好像也没有什么太意外。

　　小时候的自己转过头来，黑沉沉的一双眼，没有一点光泽。
　　连那苍白得宛若透明的脸也面无表情着，像个幽林深处寂寥了百年的鬼魂。

　　“……”
　　他小时候看起来是这样的吗？

　　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
　　家里的长辈们是怎么有耐心把这么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养活大的？

　　青冥半是叹息半是无奈，伸出手去摸了摸不讨人喜欢的孩子的头。
　　“——没事了。现在，是真的没关系了。”

　　孩子黑沉沉的眼睛只是看着他，身形渐渐变淡，最终散在黑雾里消失不见。

　　青冥缓缓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脸上还未消退的指甲印子。
　　幸好，他的心魔比较安静。刚刚伸手摸头摸的他都有点心惊胆战的。

　　看起来似乎还没到时间，青冥便打算再去看看桑桑的情况。
　　万一她的心魔挣脱了……嗯……
　　他不太愿意去想。

　　然而没等青冥走出黑雾就看到桑桑迷失了方向一般四处张望，见到他便招了招手跑过来。
　　“青冥你在这里！这儿怎么这么大的雾？”

　　青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颇感意外地问：“你那边解决好了？”
　　“算是吧……”桑桑挠了挠脸颊，不太确定地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生就是了。”

　　青冥愈发诧异，“你怎么做的？”
　　真的一个人解决了那么泼的心魔？

　　桑桑十分高大上地举起紧握的拳头：“以德服人不管用的时候，就要以武服人！”
　　“……？”

　　她也不好说自己本来都做好了长期奋战感化心魔的准备。
　　结果一时没管住脾气用扫帚乱抽了一顿，直接抽得心魔浑身冒黑气，就那么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