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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在长安城最西边偏僻的小巷里,新开了一家私塾。先生姓肖,是个斯斯文文的白衣书生,听口音是长安人氏,自称游历归来,旧居已卖,开间私塾以为安身之所。
西巷周遭的百姓都不信这说法。
西巷坊间戏称「下巷」,顾名思义,下巷是下贱人住的地方。
莫说有身份的人不愿看这儿一眼,就连青楼倌院里的风尘人氏都不稀得来逛。先生却来这里开了私塾,这怎么说得通呢。先生举手投足间尽是大户人家的风度,是浑然天成的风骨,别人学都学不来,不仅是气质,那身白衣衫的料子也是极好,巷口讨饭的小米说,那是富锦庄的绸子,贵着哪。
私塾开在巷子最深处,也就是孙家的老宅。老建筑在那儿筑伫立了少说百年,这巷子也静静得陪了百年。
孙丞相在朝堂中曾权倾一时,那时,孙家门槛每日不知要被多少权贵踏过,门庭若市,说的就是这般。孙家繁荣昌盛的时候,西巷还不叫「下巷」。
十年前,皇帝严惩买官卖官,孙丞相因此落马。孙府从此没落,树倒猢狲散,来西巷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关于孙家的流言蜚语和西巷的狎称也流传开来。再之后,孙家不争气的外戚子孙为了糊口,竟将孙宅变卖!
外蕃来的贾人唯利是图,倒是不在意中原人的有色眼光,以超低价买下这所大宅子,住过一段时日。任谁也没想到,那外蕃贾人入住数月后,竟然死于非命,从此这宅子便再无人问津,就此收归官办。
对此事件,众说纷纭,唯一被大家认可的是:孙宅是至凶之宅。也正因如此,孙宅被闲置近十年。直到它被先生买下,开成私塾。先生买下宅子的时候,当然也听说过凶宅的传闻,但他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先生文文弱弱的,却为私塾起了个霸道的名,叫雷霆,去听讲学是不要钱的,收学生也荤素不急,年长或年幼、男童或女童、天资聪颖或愚笨,都照收不误。这样的私塾怕是在整个长安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但起先百姓们都顾忌着孙府凶宅的传闻,不让自家小孩去听课,生怕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先生见没人来,倒也不急。他是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也是心灵手巧之人,他将老宅年久失修的部分一一修缮,又在那荒废的院里种了花草,在湖里栽了莲藕。
令人吃惊的是,先生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做起苦活累活来却丝毫不含糊,那些繁重的工作都是先生一人完成的。甚至那高大的房顶屋墙也是先生自个儿搭了梯子爬上去修葺的。
每每从巷中看到房顶上的先生,戴妍琦都惊得出一身冷汗,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栽倒下来。
院里的杂草被除尽那天,先生的私塾终于迎来首位学生。戴妍琦昂着头看先生,笑得十分灿烂:「从今日起,我便是师傅首席大弟子了!」
先生摸摸她的头,目光却没有聚焦,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好。」
来私塾念书的小孩渐渐增多,先生脸上的笑也愈来愈多。穷人家的孩子虽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孩子聪颖,却也有自己的机灵,大家学得很快,有点基础的小孩子已经背得下来三字经了。
先生心情好时,会在下学后教大家做些方便过日子的木石小工具。
西巷人都说先生是颗福星。可是福星为何会降落此地呢?无人知晓。
日子一天天过去,先生来西巷的日子实打实地凑够一整个年头。新春的风吹起来之时,去年的雪还未融尽,春寒料峭之中,先生病了。
起初只是私塾停课,后来一段时间,先生索性闭门不再见客。一连几日先生都没有露面,戴妍琦有些担心,叫上几个平素交好的伙伴翻进那座高墙,才发现先生昏倒在庭院湖心中的水榭。
小孩们急得抹眼泪,幸亏有个机灵鬼跑去叫了大人。
西巷里没大夫,众人平日小病小灾,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大病么,多是听天由命。可是这次是「福星」病了呀,况且「福星」身子又弱,乡亲们慌了手脚,最后一合计,决定各家各户都出一点,凑足银子去请名医馆的大夫。
山羊胡的老大夫算是极有医德,听众人说得情况紧急,揣上药囊,钱也没收,一刻也没耽搁就匆匆赶往西巷。
先生闭着眼睛,和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老大夫伸手去捉他的手腕,还未把脉,先撇见了先生臂上的刺青,老大夫落下泪来。众人慌了,以为先生有了不测,凑上去一问,才知晓这刺青是孙家人的印记,只有被当家的承认了的孙家后人才能刺上这样的图案。
老大夫感叹唏嘘:「我旧时曾与孙相结交。孙相有恩于老朽,慈爱仁德,公正清廉。怎地会是会买官卖官之人?怕是功高盖主触怒了圣上,圣上下令处决孙府时竟不留一个活口……老朽本以为孙家已经无后,不曾想还有这一位小公子存活于世。看来,是上天垂怜好人,一切皆是天命……孙相结草之恩老朽必报!」老人拭去眼泪冲众人深鞠一躬,「老朽定会尽全力救治孙公子,只是父老们筹来的这出诊费,老朽受不得。」
老大夫把完脉后长吁一口气,只说是先生身子虚弱,无甚大碍,好生调理便可。
可又或许因为是恩人的孙儿,即便不是大病,老大夫还是反复交待了好些边角琐碎之事后,才放心回去抓药。戴妍琦送老大夫出门,送至西巷口,突然问道:「大夫爷爷,你可知道……先生的名字?」
老大夫思索片刻,「若是看小公子的年纪,他应是丞相长孙,单名一字,翔。」
先生醒时,恰是正午,老大夫吃过午饭过来,见先生半倚在床头,似要下床。老大夫忙跑过去,要他躺好,还高声叫人拿药,见他夸张的反应,先生苦笑:「我只是想喝口茶罢。」
「孙公子若是渴了饿了只管叫人,你现在身子还虚,受不得寒。」
「……前辈叫我什么?我不姓孙。」
「孙公子,」老大夫正色道,「孙府之事已过去多年,圣上不会记得你这遗孤,老朽口风紧得很,自然晓得有些事乱说不得。你大可不必担心……」
「……前辈多虑,鄙姓肖,名时钦,当真不姓孙。」
老大夫的脸色变幻莫测:「你不是孙家遗孤?」
肖时钦有些无奈,「前辈何以认定我乃孙家后人?」
老大夫起身,在屋中来回度步:「老朽见你臂上有刺青……不过,既然你不是,莫不是老朽搞错了?」
肖时钦抬手,露出手臂,在那红色的印记处摩挲数下,开口道:「这确实是孙家印记。」
他依稀记得那人讲过,这印记是孙家族长承认了的子嗣后代才有资格纹上。纹上了这刺青,名字便能写入孙家族谱。刚好是确认了二人关系那日,那人闹着说要帮他纹上。
「孙家就只剩我一个了,我就是族长,我承认你,」他的吻轻轻落在肖时钦的腕子上,「小事情你不是无家可归吗?我将你写入孙家族谱,你以后便是孙家的人了。」
说到最后,他用自己唇去啄肖时钦的唇,啄到后便缠绵成了深吻,讲话也模模糊糊的,「……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