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苇风萧索

2、重生

　　独茂山在清风的吹拂下，渐次焕发了生机，又是一个春天来临。城中的百姓已换上了轻薄的新衣，脸上还洋溢着新春的喜悦，街道旁的店铺尚还保留着春节时的装饰，红彤彤的一片看上去十分喜庆。宽广的石板路上奔跑着一个男童，他看起来十分高兴，紧紧地护着怀里的物事。来往的人虽多，但他仗着身材娇小，于人群中穿梭竟毫不费力，于是行动也十分快速。没多久就已经跑出了这条主路，转到路旁的一条巷子里去了。
　　男童停于一所小院门外，径直走了进去，虽于路上跑得极快，但此时他竟十分沉着，步伐也很和缓，让人半点也看不出来他之前急迫的样子了。这小院有中等大小，院子中间有几张石凳，石桌零散排布，石桌，石凳做工精美，表面刻有华美的纹路。而这院子里最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正是石桌旁一棵古朴的大槐树，这大树不知年岁几何，躯干十分庞大，枝叶繁盛，竟将院子右边剩余的空间占了大半去。院里还有一些花草，虽不名贵，但也十分有生机，看得出来受到了精心的照顾。院子后是一进厢房，此刻房门紧闭。男童朝着大树走去，原来在大树下还有一张卧榻，上面半卧着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年。五官俊秀，身量瘦削。
　　男童停在卧榻之前，小心翼翼地露出怀里的物样雀跃地看着少年，原来是一个木制的食盒，话里带了点邀功的意味，说道:“子瞻哥哥，娘亲叫我给你带了饭食！可好吃了！”少年笑着接过食盒，打趣地揉了揉男童的头，说:“知道周婶的菜做得好，最近这腰上都胖了快一圈了，多谢你这个小鬼头。”男童得意地说“胖了才好呢，我娘说她上次来的时候，看着你和竹竿也差不了多少了！”楚清听了这话，倒是兴起了几分逗弄的兴致，问道：“小周城，你娘说的这些不打紧的你倒记住了，她平时叫你少在外面疯玩怎么没记住？说说看，你还记住什么了？”周城转了转眼睛，看起来十分机灵，回道：“我娘还说了，楚清哥哥最近正是用功的时候，要多补补，叫我监督你准时用膳呢！”楚清笑道：“是，是，我家小周城真能干，现在你饭也送到了，快些回去吧，不然你娘该急了。”周城鼓着小脸，倒也没反驳，又缓缓地退出了院子。
　　楚清看着男童跑出院子，不由又陷入了恍惚中……他醒来已经有几天了，却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好像还浮动着玄弥的模样，可是这周围又分明还是他在柳州时的样子，难道这过往的一切恩怨情仇到头来只是大梦一场吗？那么真切的一场梦吗？庄生梦蝶，什么才是虚妄呢？无论如何，到底他还没死，那些犯过的错，后过的悔，终于有了弥补的机会，这就是上天给予的最好的恩赐。楚清原本一向不信天意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但现在这样难以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只能归结于天意了。他只是暗自地想，这样离奇的事件已足以弥补过往的一切了，重头来过，难道还会让自己就那么不甘地死去吗？这一世，他要为自己而活！
　　陌丰四年，楚清反复念着打听来的年号，心中隐隐升起一股焦灼，这一年正值他要参与科举，五个月之后就将从乡试开始，一场一场殚精竭虑地考试，直至在那金殿前，天子眼下，博得一个一甲三名，探花之位。然则十二年过去，头八年好歹还在文官圈子中来回打转，这八股功夫还没怎么消磨，但后四年，他却驰骋疆场，金戈铁马，成天想的是谋算人心的计策，练的是纵马横枪的功夫，哪里还有这许多功夫来顾及风花雪月，规格文章？
　　因此，现在他对四书五经，道德文章竟有些陌生，若以这样的水平去应试，不要提再登探花之位，恐怕能通过会试便已是天大的侥幸了。好在毕竟是花费无数精力去学的东西，底子终究还在那里，现下虽还不能应用自如，但想必只要狠狠下一段时间的功夫，恢复个七八成应当不成问题。
　　但在眼前最当紧的是，如何不叫别人发现他的文章水平已经大幅度下降。为着这个问题，楚清已经拒绝了一次茶会的邀请，虽这次是被遮掩过去了，但若总不参与，少不得要被人传上少年轻狂，恃才傲物的名声，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楚清如今可说是手不释卷，为着尽快达到应有的水平，十分刻苦，身子也越显单薄了。
　　周家婶子是楚清母亲的手帕交，又怜惜楚清双亲早逝，茕茕孑立，对他十分照顾，周叔是街上的屠夫，虽不善言辞，但有一把人人称道的好力气，朴实本分，也是一个忠厚的好人，周家夫妇可以说是看着楚清长大的。周家婶子前几日来看望楚清见他气色实在不好，身形又越见消瘦，私下揣度楚清恐怕没有好好进食，于是这几日都做了饭菜让儿子给他送来。
　　自科举得中后，楚清再不曾回过故乡，也没有见过周家人，当时只道来日方长，却不想到最后却成了遗憾，重生后再见周家婶子，当真是恍如隔世，之后体味着周婶的关心，自重生以来的虚幻感才逐渐散去，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废寝忘食，而顾念起身体来。他自小父母双亡，周家婶子就是他最亲近的长辈，因此也不推辞，坦然受了好意。于是周家婶子的独子周城，就担负起了送饭的任务。周城本就与楚清亲近，视楚清如至亲兄长，自是十分高兴，借着送饭的机会，一天无事也到小院来个两三次。
　　念及周家，少年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冷清的面容也柔和下来。楚清本是半卧于卧榻之上，此时用手一撑，便干净利落地站了起来，身姿挺拔，身着一袭蓝衫，却让人无端端想起了茂林修竹。楚清转身拎起食盒，缓步走到了石桌之前。
　　食盒内是三菜一汤，菜是二荤一素，其中荤菜一道是韭黄炒虾仁，一道是西红柿炒鸡蛋，素菜则是清炒菠菜，炖好的鸡汤呈乳白色，内里加的红枣漂浮在汤面上。另用青粳米熬了浓滑的白粥盛在瓷碗里，颜色鲜艳，引人食欲，顾及楚清身体虚弱都是清淡的菜，却也滋补。可见周家婶子的用心，楚清纵使并不如何饿，也喝了两大碗粥，吃了一大半菜，更是把汤给喝完了。楚清适才对周家婶子的称赞并非虚言，两世中都只有周家婶子做的饭菜最得楚清心意，前世他也经常品尝宫中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但在他看来，那些珍馐都比不上摆在他面前的这家常菜，许是因为用了真心吧。
　　本来楚清用完膳是准备继续读书的，没想到靠在软榻上，被树下和缓清凉的微风一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待他醒来的时候，天色苍茫，垂暮四合，已近黄昏。揉了揉僵硬的脖颈，楚清也只能叹息一声，收起了手边的书本，不料在他推开房门的刹那，院子外传来一阵喧哗声，逐渐越来越大，恍惚听去，好像是有地方走水了。楚清顿时浑身一僵，电光火石间想起前世这时候也发生了这么一件事，而如果这次没有意外的话，周叔也正因为走水的事情搅合到一桩麻烦事中去了。
　　楚清干净利落地抛下书，转身就出了院子，朝着周家走去。因为麻烦事虽然是因为走水引起的，但楚清也不知道这件事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想着应该不是旦夕之间的事，所以楚清不是很着急，只是想着过去看看给周叔周婶提个醒。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当楚清在周家门口看见一辆小而破旧的驴车时，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说

　　主角终于出来了，太不容易了，撒花！！恩，这章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