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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一半 ...

  •   楔子
      今日卯正二刻,此屋,故事一。

      白纸黑字,字是端端正正的小楷。
      “这是什么?”有人好奇。
      “很明显这是一串字。”有人不屑。
      “标题都没有?告示吗?”有人猜测。
      “刘姐,你识字,读给大伙听听呗。”有人实在是想知道上面是什么。
      “‘今日卯正二刻,此屋,故事一’。”刘姐应大伙要求慢慢读完了。
      “这算什么?”有人没听懂。
      “不知道。”有人回答。
      “‘今日’ 是哪天?”有人在关注纸上内容。
      人们围着这间村中建了不足一月的小屋,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村中德高望重的老叟走上前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子,摸了摸不算长的花白胡子,缓缓道:“看这浆糊未干,想来才糊上没多久。”
      “那,今日卯正二刻,还有一会儿就到了呀!”有人看看天色、算算时间,明显是想来听听。
      “今日正好闲来无事,不如听听看,打发打发时间。”有人提议。
      人们仍在喋喋不休,糊着纸的门突然开了。
      一位手执折扇的白衣公子微笑道:“诸位请进吧。”

      一、「不是说书人的说书人:他自称只是讲故事的。」
      白袍的公子手执一柄水墨山河折扇,此刻正打了开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听着人们各抒己见,他不禁皱了皱眉。
      “这么年轻就来说书?”
      “谁知道他能说出点什么!难道还会比村子里那些老人知道的事情还要多?”
      “没准是来骗钱的!”
      “听说不收钱?”
      “那就是来骗人的!”
      呃,我长得有那么不讨喜吗?白袍公子心中默叹,手中扇子一合,扇头在面前小桌上一敲,竟是与那醒木的效果不相上下。大概是终于感到不太礼貌,人们尽管心中仍有猜疑,还是勉强止住了话头。
      这位公子开口,声音朗朗如清风吹进人们心底:“我姓段。首先,我不是说书的,最多算得上是个讲故事的。故事不长,今日即能说完。
      “申时休息,酉时大家可以再返回此处。哦当然,中途亦可离去。
      “大家能坐于此,段某十分高兴。先说明下,请在座听完故事的各位,每个人留一段听罢故事的心得感受见解体会等,也就足矣。段某要求不多,望大家能够积极配合,先谢过了!”
      闻言,人们又开始小声议论,声音压得极低,连段姓公子都忍不住替他们难受。是以他补充道:“既然各位已坐于此处,便遵了小处的规章制度罢。不满者和后悔者,出门右拐慢走不送。您不过是不再具备再次来听故事的资格,算不得是有什么损失不是?既能够还小处清静,又能毫无顾忌地高谈阔论,岂非一举两得。”
      话音未落,有人霍地站起,连声招呼都不打,径直走出门去。段姓公子淡淡一瞥那人背影,折扇翻转握于手中轻摇,浅笑不语。
      人群议论声音更大,段姓公子挑眉。不能怪他故意去听,只能怪他耳力太好,大家的话语他皆听了个一清二楚。
      “李大就这么走了?”
      “咦?这位段公子不用记录一下?不怕下午李大混水摸鱼偷偷进来?”
      “咱村里百八十人呢,他可能一一记得?走谁留谁的,搞混了多不好。”
      “哈哈!哎,你对这位公子哥说的故事有兴趣吗?没有?那咱们也走?”
      “回头再来,试试这位段公子能否辨认得出?”
      “这……不好吧。”
      “他不是很厉害吗……”
      段姓公子扶额闭眼轻声叹气,此时又走了几个。饶是如此,还剩有不少人。看来村里人无聊透了,随便逮着个故事也想听上一听——管它精彩不精彩!消磨时光再说。
      又等了一刻钟,人们安分下来。段姓公子问道:“各位确定不再走了?”
      众人汗颜,这是什么话!屋里响起一片响应声。
      段姓公子摇着他那把水墨画的折扇,手中抚尺一下,群响毕绝。
      “梦涴国,又称孟国,如今是泛尘大陆上唯一一个仍以姓氏命名的国家。因开国君主孟涴名‘涴’,且始帝治下,人民生活安逸、家庭和美,后世为纪念始帝恩德更孟国名为‘梦涴’,倒也不曾废了‘孟国’此名。自孟元帝孟涴往后经三代帝王皆励精图治,百姓丰衣足食,国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朝廷和江湖的相处还算是平静;第五代悠帝却是个喜爱书画花鸟的帝王,不问朝事;第六代顺帝又稍稍好了一点;此后七、八代帝王贪图享乐,赋税徭役等愈发繁重,人民生活苦不堪言;这种情形持续到第九代延帝,变得奇怪起来。”
      段公子说到这,扇子敲了下手心。他目光飘了几飘,落在一个小伙子身上。
      小伙子正值少年,估计读过几本书,此时有些激动。遇上段公子的目光,小伙子唰地站起来:“这个人我知道!”
      别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复杂,旁边一位大娘使劲摆手:“连生,不得无礼!坐下!”
      唤作连生的小伙儿这才发觉唐突。不仅对段公子唐突,对百年前的延帝也是相当不尊重。脸腾地红了,他嗫嚅道:“不、不好意思……”
      段公子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安抚的意味,还有些鼓励:“无妨。小公子不妨将你知道的说说?光段某一人,说得口干舌燥呢。”
      连生挺紧张,磕磕绊绊问:“我可以说吗?”
      段公子微笑着注视他。
      连生挠挠头,嘿嘿笑了笑,正儿八经开口道:“延帝即位后,轻徭薄赋,减轻了人民的不少负担。可这后宫佳丽三千,则是后世最为争议的。有人说孟延帝本是个骄奢淫逸之人,他所谓的‘利民之策’,不过是太子借其父之名所颁布的;亦有人说此乃延帝刻意为之,是为了迷惑那些乱臣贼子。然而延帝早已去了百年,如今也不得而知了。”
      连生越说越有感觉,此时已是滔滔不绝,把自己记得的书上的东西概括总结了一番一股脑倒了出来:“延帝在位时,做足了雨露均沾泽被众生,甚至荒唐到连自己的亲生女儿晴公主也不认得,还想要了她,因被前来上奏的孟太子释撞见没能成功。孟延帝的确不同凡响,直接将公主留在身边,把朝中政事悉数交给孟太子释,只差把传国玉玺和那个名号给他了。”
      期间,段公子不时点头,给予连生肯定,连生又是嘿嘿一笑,“我不说了。”
      段公子问:“你都读过什么书?”
      连生骄傲地说:“史书的话我读过《孟十一史》《孟书》《梦涴史》和《杂记》!”
      段公子明显怔了怔。他没想到这孩子居然看过不少史书,心道这四本出自各家之手,除《孟十一史》以外均为野史,难怪这孩子能有这么多想法,倒是比他这个讲故事的人还要专业……
      再看连生时,段公子不禁有些期待:“好孩子,你一定要用心念书,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连生听了,兴奋地说:“我的梦想是入朝为官!”
      段公子莞尔。一旁的大娘生怕连生大谈他的梦想,忙招呼他坐下。
      段公子拂开扇子看着扇面,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抬首续道:“至于这位太子,担得‘人中龙凤’一评。太子孟释在朝野多有改革,重视‘以德化民’,更是将始帝及其后三代帝王实行的好的政策几经更改后推广全国,是以深得拥护。延帝崩,太子继位,是为孟祈帝,改元‘佑宁’,开创了一片几近始帝的天下,史称‘佑宁盛世’。这是后话。
      “段某今日的故事,是盛皇年间的故事。”

      二、「不是朋友的朋友:敢情江湖上又是传言!」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辰朝和慕夜是死敌——为什么啊?因为他们见了面就打。江湖上说,无论何时何地,见到他二人在一起,不是正在打斗中就是准备开打。
      两个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是怎么样的?一种呢,是点到为止;还有一种呢,则是两败俱伤。这辰、慕二人,明显是属于后者。
      所以,当李苑按照辰朝给的地图,一阵七弯八拐上蹿下跳之后,目睹了辰、慕二人在落晖山上的某茅屋中举坛痛饮时,他的脸色不可谓不花哨、神情不可谓不吃惊,跟大白天撞上鬼真是无甚区别。
      “哈哈哈,这不是小苑吗?快来快来!”辰朝看着李苑那张脸,毫不客气地大笑,边笑边冲他招手。李苑走过去,辰朝伸手索回了地图。
      面部表情有些抽搐,李苑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慕夜挑眉,寻了个杯子斟了杯酒放在桌边给李苑,边就询问辰朝道:“李家公子,李苑?”
      其实这是个肯定句好不好。辰朝白了慕夜一眼,放下酒坛子,道:“嗯。”敲敲李苑面前这杯慕大公子亲自斟的酒,道,“还不快喝了?”
      李苑扶额道:“呃,好。”一饮而尽,才说出此行目的,“小妹上吊了。”
      没想到这么惊悚的消息却未曾引起辰朝丝毫例如担心、恐慌、张皇等情绪上的变化,他波澜无惊地长饮一口酒,淡淡道:“我知道了。”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作为李舞晴的兄长,本次前来目的应该是为了让辰朝回去的李苑得此回答,竟只抿抿唇道:“那一会儿见。”甫一转身,又补了句,“酒是好酒,但小苑委实……无福消受。”再走路时脚下有些踉跄,步履凌乱。
      慕夜轻声问;“一杯即醉?”
      辰朝默然道:“啊。”
      慕夜瞧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李苑离开的背影,他多少有些担忧地问:“无妨?”
      辰朝沉吟道:“大概有妨……哎哎哎!别追了,反正我一会儿还要去的嘛。倘若他真转不出去了迷路了,那我多费点时间先找他好了。”
      慕夜被他扯住,有些好笑地叹气:“那你方才还让他喝了?”
      辰朝笑嘻嘻地回答:“我让他喝,他不一定要喝啊!完全可以拒绝嘛。”
      慕夜:“……你这人太损了。”
      辰朝依旧笑嘻嘻:“你亲自倒的酒好不好!总不好驳了你的面子。”
      慕夜淡淡扫辰朝一眼:“借口。”
      辰朝打了个响指,很给面子地肯定:“没错。”
      结果就是二人拔剑相向。
      辰朝并不客气,剑花一挽,直指慕夜。被抵挡后,又连变数招,足见其人有意显摆的心思。他这次跟慕夜打斗的主要目的在于展示最近几月的学习成果,所以纵使剑招繁复,也因太过繁复,反失去了威力。令人惊奇的却是江湖上以暗器和轻功著称的慕夜,自始至终可以从容应对辰朝以轻灵飘逸而名震江湖的灵缈剑法。
      二人身形愈快,到最后,空中但剩一紫一青两道色彩并着清亮的剑光来回移动。
      “哈哈,剑术还是我胜你一筹!姓慕的,你的‘千丝万缕’呢?”辰朝的声音还是那么中气十足,说出来的话——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江湖难有人能躲过慕夜的暗器,而辰朝居然主动要求慕夜在打斗中加上暗器,还点名要接慕夜的“千丝万缕”,若有旁人在此,定会问:此人莫不是疯了、活腻了?
      但闻慕夜轻笑一声,紧接着传来“叮叮叮”一共九声。那是暗器和剑触碰发出的声响。
      两人落地,辰朝仰天大笑:“哈哈,以剑抵挡的有九枚,加上我左手接住这两枚,终于突破十了哈哈哈咳咳……”笑着笑着,他突然咳起来,咳出一口淤血。
      慕夜淡笑,不见担心之意,更不见其有开口之意。他知道,恐是激战中引发旧疾。旧疾虽顽,但辰朝的身体状况一年比一年好。那个人的医术,当真是,天下无双。
      “唉,姓慕的,总有一天我得成为你暗器之下的亡魂。”辰朝抹去唇边鲜血,玩笑道。
      慕夜的神色有一刹恍惚,“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什么?”辰朝没有听清。
      “没什么。”慕夜随手拾起出一枚自他手的暗器,把玩着道,“我是说,那天之前我肯定因你而死。”
      辰朝当他是说笑,当下道:“哪能呢!你武功从不在我之下,这几年又是精进了不少。来来来看看看看,”辰朝走到慕夜身边,指指这里又指指那里,“这次还是你受伤少啊。”
      后来他才知道,慕夜不开玩笑,从来不,他的一言一行都是考虑好的。就像他才明白,慕夜是如此了解自己。如果那天慕夜不说出“我定因你而死”,自己一定会追问到底,倒不如慕夜当即说出来。慕夜竟是算准了自己会当笑语听过便罢!
      那时的辰朝,握紧了慕夜留下的笛子回忆着过去的种种,发觉慕夜是那般知他护他,他呢?一向不曾用心去关怀慕夜的感受。
      彼时,慕夜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比划道:得了得了辰公子,咱能结束这个话题吗?快快进屋疗伤去!
      “哎哎姓慕的!你在干什么!我看不懂啊!哎!别推!”辰朝大叫。
      然而慕夜才不理会他,推推搡搡地把他弄进了屋。
      “姓慕的!”屋内传来辰朝的声音。
      慕夜拉上门,将一口血吐在衣袖上。殷红的鲜血很快在紫色的衣袖上晕染开来。
      他轻轻一笑,好似之前吐血的人并不是他。抬头,遥望西边渐下的落日,他悠悠感叹道:“五年已经过去了吗?该结束了么。真是快啊……”

      三、「不是青梅竹马的青梅竹马:三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上的混乱!」
      辰朝和容宁认识得挺早。
      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弯唇抿嘴甜甜一笑,柔柔地唤他一声:“朝。”
      然后他就傻傻地答一句:“小宁。”
      两个人对视三秒钟,必然会笑起来。他仰头笑得爽朗,她掩嘴笑得含蓄。
      后来,二人又认识了一个与其年纪相仿的少年,偏爱紫颜色的衣袍,自称慕夜。

      “一朝一暮,一辰一夜,你们俩还真是般配。”容宁玩笑道。
      辰朝慕夜同时一愣。
      后者直接无语,前者嘴角抽搐道:“小姐啊!”
      容府是念弈当时面积最大、最豪华的府邸,容氏在朝中权力与莫氏势均力敌。容宁是容家大小姐,自然有她的脾气,辰朝甘愿在容府给容宁当免费保镖数年,明里喊的是小姐,然而容宁最讨厌别人叫她小姐,尤其是与她亲近的人。
      此刻,容宁正掐着腰,指着辰朝大声声明:“不许叫我小姐!叫我小宁!听到没有!要我重复多少次啊?”
      慕夜含笑看他一眼,他瞪回去,又老老实实低头认错,“是是是,小……咳,小宁,我记住了。”
      “什么叫‘小小宁’?为什么要加个‘小’字?我不就是比你俩小一点点?”耳尖的容宁听到了那个“小”字,深知注定输在年龄上,所以绝不输在气势上。
      实际上容府的主人容礼并不待见辰朝,也不喜欢容宁与江湖中人有过多接触。若非容宁留他,他辰朝还是趁早卷铺盖滚蛋吧——容礼对女儿还是很不错的。加之这是位大小姐,于是辰朝认命了,“你不小、你不小。谁说你小了?”
      观战不语的慕夜莞尔笑道:“怎的辰公子武功盖世,江湖上济贫扶弱,到了小宁面前便什么也认了?”
      辰朝似未听出他的调侃,微笑着待说什么,容宁已然抢先道:“夜,你笑起来真好看。”
      慕夜不留痕迹地躲过扑上来的容宁,正色道:“小姐,您也应该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不能整天跟着我们这些江湖人混。叨扰的这段日子,慕某十分抱歉。是时候离去了。”
      辰朝愣了愣。慕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西边石拱门,递给他的眼神别有深意。他恍然大悟,拱手道:“小姐,既然容老爷今日不在府上,就请小姐等老爷回来告诉他老人家。我二人就先告辞了。”
      容宁抿了抿唇,跺脚道:“云儿,送送这两位公子!”
      “是。”云儿从不远处走来,对着自家小姐行礼过后,躬身对辰朝、慕夜二人,“二位公子随我来。”
      辰朝依依不舍地对容宁道:“小宁,我就同姓慕的住一块儿,你若有空可别忘了来看看我……们啊!”
      容宁含笑答应。
      慕夜闭了闭眼,似乎是非常无奈,一把拽起赖在容宁面前不肯走的辰朝向外拖去,“走了!”
      辰朝不敢喊大声了,就一个劲儿给容宁使眼色,“小宁!别忘了!”

      “我以为你早已不想在容府做免费保镖了。”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慕夜淡淡道。
      辰朝望天,但并不妨碍他能自然地避开一个步履匆匆的路人,“你怎么知道。”
      慕夜笑道:“吃力不讨好的事谁都不愿做,况且你在江湖中已小有名气。如今你志可在四方,又岂能因儿女私情葬送似锦前程?”
      辰朝叹息道:“道理谁都会说,对不对?但是我喜欢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跳到慕夜面前,指着慕夜对他叫道,“姓慕的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她八年了!八年了啊!我怎么可能放下嘛!”
      拨开他的手,慕夜静静凝视辰朝。没定力的辰朝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喂喂,你干嘛这么看我。”
      慕夜这才慢吞吞但又一本正经道:“真是没看出来啊。想不到,辰公子还是个痴情种子。”摇头叹息着,他拍了拍辰朝的肩以表安慰和爱莫能助,接着轻巧地绕过辰朝,顺道成功防御了一个偷袭,继续极为淡定地朝前方走去。
      辰朝瞧了瞧失手的拳头,又瞧了瞧头也不回的慕夜,跺脚道:“喂!你等等我呀!”

      四、「不是一见钟情的一见钟情:幸耶?非耶?」
      二月十六,梦涴一年一度的莲灯祭,举国同庆。
      似乎每个国家都会有一特殊的节日——
      传说在这天夜晚,有情的男女将自己的心意写在纸上夹在“莲火河灯”中虔诚地祈愿,或是男女双方将心愿写在同一张纸上置于灯中且灯不要点。将灯放在河中,待到无人时,便会有水中仙子提灯出现。有缘的河灯自然会在此刻亮起,灯中的心愿,就一定会实现。
      今日,正巧是二月十六。

      一位身着锦衣、气度不凡的公子手中摇着一柄彰显风流倜傥的扇子缓缓踱步在热闹的大街上,在他身后寸步不离跟着一名男子,手不离剑,据猜测是保护这位公子的。
      华服公子逛到一处,摊主正在卖花灯。摊前有名少女正在挑花灯。少女身着松花色罗裙,却以一条桃红色丝带做腰带,盈盈一束,真真是十分娇艳。少女束发之物不过丁香色的发带,不名贵,很简单。长长垂落的一截,风一吹,就随风飞扬,空气中像有阵阵丁香之气弥漫。他不觉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少女左边,停住。
      少女正拽着她右边一个穿着紫袍的少年,笑容粲然,口中央着:“夜,我要那个!给我买,好不好?”
      华服公子看着少女左手指的方向:那是一盏造型别致的枫叶花灯,几片叶子拼起来,每个最尖端都燃着一星烛火。灯通体散出柔和的橙色光晕,莹莹闪闪,煞是好看。然而他觉得,那灯光又怎敌少女灿若星辰的眸光绚烂。那双眼中射出的光芒,是对紫袍少年毫不掩饰的缱绻依恋与狂热爱意,以及乞求和期冀。这……这分明就难以让人,尤其是男人拒绝!
      他只觉自己头脑一热,没等那紫袍少年有任何反应,便出钱买下了那盏枫灯。
      “呀,被人买走了……”华服公子听见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饱含着失望与不满。少女轻轻捶打少年的手臂,似是埋怨少年为什么不早点出手。
      少年右边还有一名穿着普通青衫的少年,此刻正劝着少女,“小宁,罢了。还有,你冷不冷?还是把这件衣服披上吧。”
      原来她叫“小宁”?真是安静的名字。华服公子这样想着,口中唤道:“这位姑娘。”
      “嗯?”名唤“小宁”的少女应了一声,侧过身来,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是时,他身后的男子轻声道,“殿下,此女身旁二人皆为高手,您要小心。”
      华服公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将手中枫灯提了提,道:“姑娘若是喜欢这盏灯,不若在下将此灯转赠姑娘如何?”
      华服公子自以为他足够面善,笑容也绝对发自肺腑,面前这三人更不可能识破他的身份。哪知少女笑笑道:“多谢这位公子美意。小宁与公子并不相识,自然收不得公子的花灯。小宁同二位哥哥便不打扰公子雅兴了。”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一下!”华服公子一时性急,步子几迈居然拉住了少女的衣袖。他后面的男子情急大呼:“殿下……公子!”发觉不对,男子急忙改口,却不知还是被有心人听了去。
      少女拂开他的手,正待说话,她身后的紫袍少年不动声色地附在少女耳边说了句什么。少女立刻冲华服公子抱歉一笑,客气道:“公子的好意小宁心领,若公子执意让小宁收下……不如公子就做个顺水人情,替小宁把这灯给放了罢。”她抬手一指,方向正是最近的灵河。
      “不用写点什么?”华服公子像是不甘心,追问道。
      少女依然客客气气地笑着,“公子以为小宁要写东西?小宁不过是看这灯合意,想要买下来,从未想过要写字啊。”说完,再不理会他,携身边两名少年离开,瞬间消失在茫茫人群里。
      随着少女的离去,华服公子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去,最后冷声道:“你拦我作甚?”
      执剑男子不卑不亢地回答:“属下怕那二人对太子殿下不利。”
      “哈哈哈哈!”华服公子——梦涴太子孟释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引得路人驻足观望。侍卫想要把剑,被孟释阻止了。“嘿,我们这是出来逛灯会的,不是出来找麻烦的!”说着就一边大踏步向河边走去。
      走到灵河边上,孟释问道:“你可知,适才我笑的什么?”
      侍卫道:“属下斗胆!”
      孟释摆摆手,“但说无妨。”
      侍卫轻声道:“天下,自是无人能对太子不利。”
      “哈哈哈哈!好、好!知我者,莫离也!”孟释抚掌大笑,眼底倏地闪过一道精光。
      莫离不曾抬头,道:“承蒙殿下夸赞,属下担当不起。”略略眯了眯眼,他紧紧盯着孟释的脚尖,眼中仿佛会喷火射箭。
      河岸边一片喧嚣,男女老少怡然相乐,唯有二人格格不入,各怀心思。
      孟释买了纸笔,写下他的愿望,放在那盏枫灯中,小心翼翼地让灯浮在河面上。
      静静的灵河上,漂浮着无数莲火河灯,是以这盏点亮的枫灯是那样醒目。
      “回宫。”孟释负手身后,静静地目送枫灯顺风飘远。许久,道。
      莫离道:“是。”
      回到宫中,孟释立刻让莫离去查,自己则燃上烛火批阅奏折——他委实是位负责任的准皇帝。
      “原来她就是容府上的大小姐容宁。”听罢莫离的禀报,孟释喃喃自语。
      莫离道:“正是。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孟释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她,应该是……几年前的花朝节吧?”
      莫离道:“是,当时亦是属下跟随殿下。那时,是旁人喊了容姑娘一声‘容宁’。”
      孟释若有所思道:“没错,我居然将她忘了。那二人是什么来历?”
      莫离道:“那晚穿紫袍的名叫慕夜,着青衫的名曰辰朝,二人在江湖上小有名气。那慕夜身份不明,似乎是五年前突然出现在这边。其住处与容府隔有三条街。至于辰朝,甘愿在容府做容姑娘的侍卫。听说容丞相对他挺反感。”
      孟释不明意味地笑了笑,眼神飘忽不定,还说了句“容府吗”。飘忽的眼神不时扫一眼莫离,看得莫离心里发毛。
      “如果容府消失,对你们莫家……”孟释状似无意地说了半句话,双指夹笔轻轻一转,未曾甩出半滴墨汁。也不看莫离,倒是盯着面前一本折子。
      莫离猛地一惊,双膝一曲,俯身埋首。
      他终于明白,原来太子释,什么都知道。而他们莫家,精心筹划多年,到头来不过是,痴人说梦。

      五、「不是离别的离别:再见了。再也见不到了。」
      盛皇二十三年。秋。辰时。涤心亭。一男一女对坐。
      少女穿着件水绿色的衣裙,秀发用一条质地上好的桃色丝质发带随意一束,裙裾方过膝盖,露出修长白皙的玉腿。双腿相叠坐在桌前,更衬得两腿纤细晶莹。少女右手托着红润的腮,左手拇指微曲向手心,无意识地用其余四指指甲轮流敲击桌面,显然无聊之极。
      少年着茶色长衫,虽是望着少女,目光竟好似透过少女飘向更遥远的地方。他在出神。
      他望去的方向,正是慕夜所住的方向。
      不知是为什么,辰朝今日一早就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儿会发生。三人约在卯时,然而早就过了两个时辰,却仍未见到慕夜的身影。
      怎么搞的。辰朝心道,不免有些焦急。起身绕到容宁背后,眺望,胡思乱想:那姓慕的,该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不会不会,他武功那么高,也没结过什么仇家……辰朝连连摇头,努力驱散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
      来回踱了几步,辰朝叹了口气,又坐回到容宁对面。
      容宁一颗心本来就静不下来,经辰朝这么个来回折腾法更是焦躁,“朝,你这已经是第一百一十一次站起来又坐下了,你有完没完啊你!”
      辰朝瞪她一眼,“你以为我想啊!我还不是——”话没说完,遥遥的一抹紫色映入眼帘。
      “来了?”容宁捕捉到辰朝脸上一瞬间的释然与欣喜,眼睛立刻亮了,直起身问道。
      辰朝点点头,站了起来。容宁转过身去。
      那道紫色的影子出现在二人面前。慕夜,然也。
      “姓慕的!”辰朝跳到慕夜面前去兴师问罪,“平时都是你最早了,怎么……”他的话在看清楚慕夜的脸色后生生制止,转而讶然道:“姓慕的,你没事吧?”
      慕夜的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疲惫与凝重。
      “听我说,”慕夜一个眼神止住了想要开口的容宁,轻咳一声接道,“这几天容府定要加强戒备。朝,你去容府暂住,我恐怕要失踪几天,勿追勿寻。”话音未落,人已在三丈开外。慕夜初在江湖崭露头角,轻功便是数一数二的,连辰朝也无可奈何,遑论不会武的容宁了。
      辰朝望着那抹紫色消失,奇怪道:“姓慕的干什么啊?神神秘秘,还不告诉我们。”
      容宁道:“听夜的没错,他总不会害你我。回去吧。”
      辰朝道:“好。”
      容宁先行一步,辰朝心事重重地随后跟着。
      姓慕的见是见到了,可他今天十分不对劲,说的话也不太对头。
      到底是怎么了?
      “喂!喂!朝!辰朝!辰——朝!”容宁在连喊数声未果的情况下忍无可忍,重重拍了辰朝一下,趴在他耳边大喊。
      辰朝一跳,“干、干什么?”
      容宁指指门匾,“容府”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到家了!你发什么呆啊!”
      辰朝“哦”了一声道:“你先进去,我、我一会儿,啊不,晚上回来……你不用等我!”话刚开头,人早就消失不见了,风中飘来一句表述诡异的话语。
      “哎哎哎哎哎!”容宁站在门口大喊,没喊住。懊恼地跺跺脚,她自言自语,“一个如此,两个也是如此,干什么啊!欺负我不会武功是吧!啊!”
      “小姐?小姐!”府内出来了两个丫鬟,恭恭敬敬地对容宁行礼,“小姐,进屋吧。”
      容宁又在门口看了看,无奈地一甩衣袖,回了屋。

      “我这是转到哪儿来了?可恶!姓慕的可别让我碰上你,否则有你好看!……这到底是哪儿啊?”辰朝走在一片不小的树林里,一边走着不忘咒骂慕夜。不想想明明是他自己没目的乱转一气进了这片树林。
      再行几步,便看见一处楼阁。
      辰朝抬头,发愣,“这是……寻忆阁?”
      寻忆阁是江湖上著名的非正非邪亦正亦邪的一个组织,有道是“一栏二阁三公子”,那“二阁”之一就有寻忆。寻忆阁主是女子,姓叶名泠涄——不是“伶俜”而是“泠涄”,怪了吧唧的名字;据说叶泠涄有一身过人医术,能生死人肉白骨——肯定是假的!不过医术很好就对了。
      寻忆阁二阁主姓顾名倾璇,热衷着各种红色衣裳,习得一身好武艺。至于那什么“其貌绝代,其歌惑人,其舞倾世”是不是传说,不了解。有人说怕是只有曼歌楼最美的一代花魁,那个享有“天下第一美女”称号的风尘奇女子渺然能够媲美璇姑娘,有人说其实璇姑娘就是渺然……但这些都只是传言罢。唯一确定的是,这位璇姑娘行踪不定,神出鬼没,江湖上见过她真容的人不少,悉数入了寻忆阁,任旁人如何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此刻,辰朝正站在寻忆阁门口,踌躇不前。
      我来这儿好像没啥理由啊?辰朝心想,不自觉腹诽起慕夜:真是的!跑那么快干嘛!导致他大致能判断方向为东南,可东南有很多地方呀。唉,算了,也许那姓慕的在别的地儿呢?思前想后,他转身准备离开。
      “公子,请留步。”
      侧后方忽然响起一个婉转悦耳的女声。辰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公子”之后,转了一半的身子又转了回去。
      那是一名穿着宽松海棠色衣袍的女子,一头青丝如瀑,随风轻舞飞扬。女子笑靥娇艳动人,身段曼妙,饶是阅人无数如辰朝也不觉眼前一亮。此刻,女子正斜斜地倚在寻忆阁大门门框上,在妩媚的气质上又添了几分慵懒。
      他自命武功不凡,也就比姓慕的那家伙差了一点点,这名女子悄无声息地开了门还说了话,他居然毫无觉察。这一方面显示出寻忆阁的大门并不像看上去那般久经风霜,一动就会吱呀吱呀响;同时体现出这女子功夫委实了得。辰朝瞬间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嘴上随口问道:“姑娘是?”等一下!海棠色的衣裙,谁爱这么穿来着?爱这么穿的武功又很高强的女子……这个女子,莫不是、莫不就是——
      女子轻笑一声,笑声勾人魂魄,“公子,日后若是心灰意冷,我寻忆阁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辰朝微有不悦,这叫什么话!听起来真晦气。但面前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璇姑娘,兴许有她的理由。忖罢,辰朝生硬地问:“璇姑娘这话是何意?”
      被道出身份,顾倾璇笑容不改,“佛曰:不可说。公子要记得我的话啊。”
      大门缓缓关上,留下辰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依传统来看,月黑风高之夜,正是杀人放火的不二时机。
      容府。
      无数惨叫声,无数唾骂声。
      火光倾天。
      “你们杀了爹爹?你们杀了爹爹!你们是谁?我要杀了你们!我要你们死!”容宁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哼!杀了我们?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你有那本事吗?”一个人轻蔑地说。
      “嘿嘿,我说老大,你看这容家小姐长得不错,不如我们……”另一个人不怀好意地嘿嘿□□。
      “好久没有碰过这么嫩的女人了,啧啧啧!老大,您若没兴趣给弟兄几个也行啊……哎哟!”
      容宁尖锐的声音冲破了火光,“我要手刃你们这群畜生!你们这样对我,你们都得死——”

      那场大火烧了一个晚上,火光凄厉,映得容府四周亮如白昼。
      火灭之后,昔日辉煌的容府已成废墟。大街小巷都在说,容府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包括容府的万贯家财,包括那些尸体,更包括——容家大小姐。
      可有人偏偏不相信,他非说那容家的大小姐没有死。穷其一生他也要找到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前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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