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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丽的日子里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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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看看日期,暑假已经过了一半,我从床上爬起来,觉得头很晕,侧过脑袋,伸出手,一把拉开床边的墨绿色的蕾丝窗帘。
明亮的阳光瞬间充盈整个房间。
我眯眯眼,皱着眉,感觉头晕加剧了,又随手把窗帘拉上。手滑过纯棉的窗帘布料,感受着微微突起不平的繁复刺绣,这窗帘一定价值不菲哦,我心想。顾采薇是我的姐姐,她总是对我的一切都很上心,从小便是如此,现在,还是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宠着,会花很大的力气来布置我的房间。
我翻过身,双脚触地,穿上软绵绵的拖鞋,走出房间,去洗漱。
洗漱完了,我就自己去厨房煮一锅牛肉蛋花粥,分三个碗装好,吸吸鼻子,哇,我的手艺真是不错呦,很香啊。比起四年前的我,我真的进步很大,我快乐地想。
细嚼慢咽地喝完一碗,浑身舒服了很多,头也不怎么晕了。
出门前,给姐姐打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去书城买几本书,不用担心。
书城在暑假的时候总是很热闹,小朋友们都放假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哪本书好看,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欢愉的笑声。
看着他们,我就想起曾经自己也是这么开心,和姐姐,和好闺蜜一起四处逛街,四处搜罗好玩的,好吃的,毫无顾忌的要笑就笑,淋了雨怕被爷爷骂,就偷偷从后门溜进大别墅里,换上了干净衣服,再下楼吃晚餐。
看了看指示牌,我乘电梯到了六楼,寻找一些有关于使用放射性治疗癌症的专业书。
一下子挑了五本,本本都有几厘米厚,我捧着有点吃力,走到转弯角处,恰巧碰到了两个熟人,纪心虞和周云舟,纪心虞是我的学妹,我们曾就读同一所高中。
两个女孩携手来逛书城。
显然,她们俩也看到了我,朝我走来。
虽然现在见面会有点尴尬,但是不招呼显得就更加没有道理和小家子气。我用两秒想了想,决定率先开口。
“今天天气真好,你们也出来随便看看吗?”
纪心虞接口,“是啊!采邑,你好认真啊,买这么多书回去看!”她崇拜地看看我,我买的书是英文原版的,不仔细看,别人只当是原版小说书。
我点点头,看向周云舟。她朝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眼看着就要尴尬了,纪心虞眼珠一转,接着问我,“采邑,你身体好了吗?”
“嗯!我现在身体非常好啊,你哥呢?”我问她,回答我的却是周云舟。
“纪心赋他身体一直都很好,淋一点雨不算什么,七月初就飞日本了,我代他谢谢你的问候了。”周云舟说得很自然。
“哦,好!”我点点头。
这时,纪心虞反倒不自然了起来,拉起周云舟,匆匆告别,就离开了。
在比利时的时候,我所在的实验室离我住的小屋子不远,走一会儿就到了。回到中国四年,我对人挤人的公交车和地铁还是有点害怕。
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幸运的是,现在天气不冷,我即使累得不想把牛肉蛋花粥再热一下,也不用怕,因为粥还没完全冷呢。
我趴在餐桌上,一手捧着书,一手持着调羹,安安静静的模样。
午后的太阳在夏天的时候尤其可怕,它照过来,光线穿过半敞开的小窗,细细的一条悄无声息地洒在我的背后,最后落在瓷砖上,反射出一团极亮的光芒。
不知看了多久,粥被我喝完了,手上的书也被我看了一半,头晕再次袭来,我努力闭了闭眼,试图驱走头晕。
等稍稍好一点了,我起身去洗手间把手洗干净,双手撑在台子上,我抬眼看看镜子里的那个女孩——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脸色有点淡,眼睛又黑又大。如果我的眼睛不眨动的话,看起来就像一个呆板的洋娃娃,一点生气也没有。
我舔了舔嘴唇,嘴唇微微泛起了红色。镜子里的女孩子也稍稍显出一丝红润的生气。
我顽皮地笑了起来,对着镜子张牙舞爪,然后看着镜子里的我也在恶狠狠地做着同样的事情。
当我意识到,连上小学的小朋友都不屑于玩这么幼稚的游戏时,我笑得更加开心了!
“原来我这么富有童心啊!”我笑眯眯地、得意地对自己赞了句。
在比利时的时候,从沙勒罗瓦被转移到布鲁塞尔,Hélodie教授说过,我现在无论做什么,只要离开无菌环境,那么都是在走向死亡。可是,如果我一直呆在无菌的环境里,我的心会死得更快,我当时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然后我们都没有说话,她看着我,静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同意让我离开。
从那以后,我就计划做一切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姐姐和爷爷把我从比利时带回来,帮我在国内买了一间小小的房子,我开始享受自己做饭,我享受自己做菜,我享受自己去商场买衣服,我享受去咖啡店买十几杯咖啡,然后坐一个下午,看着窗外广场上,标志物的影子从我的左边移到我的右边……
一切都变得很美好,每一天我都争取让自己看到一些新的东西,一些可以让我走出阴影的美丽。
所以,两个月前的那一场淋雨,尽管纪爷爷很自责,尽管顾采薇无数次责怪纪心赋,我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人,我把它看作一场对早就离我远去的年少时光的重温——我的脑子当时有点晕,数不清到底隔了几年再也没有这么顽皮地淋雨,但我清楚地感受到雨水湿透我的衣裙,我跪在雨水中的滋味爽极了,这多好!
但是,我事后却后悔了,我淋了雨,当晚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醒来时,看到一向温柔可人、轻声细语的的姐姐抓着我,哭得简直就像要为我送葬一样,我很心疼她。
身为这一辈的顾家子女,我和姐姐是唯一父母早逝的,从小我和姐姐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不幸的是,宠爱孙女的奶奶不久也去世了。爷爷一向身体很好,对我们也很负责,但他对任何人都要求极高,不许我们做的事情写出来三天三夜都写不完。
我和姐姐这样长大。
后来,姐姐留在了国内,嫁了人;我孤身一人远赴北欧读书。
走之前,爷爷没有说任何,姐姐抱着我,说了很多话,说了些什么,过了这么些年,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我却无法忘记姐姐睁着大大的眼睛,眼泪水滴滴答答留下来,紧紧抓住我的手的样子——和我醒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于是,我明白,我已经不是我一个人了,我可以不怕死掉,可是我怕姐姐知道我死掉以后难过得不能自已,所以,我更应该为她考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