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雲》獸徑邊界》墨染夜玖

6、第 6 章

　　库洛姆领著云雀恭弥快步走出茅屋。

　　女孩低下头，刻意让绺绺紫罗兰色的秀发掩饰面红耳赤。

　　她还知道方才的自己是多麼荒乱的向云雀死命解释，六道骸绝不是对方所想的那样糟糕透顶。冷静下来后细想，如此心慌意乱、不知所云根本不是她。

　　居然还让第一次见面的云雀见到她局促的模样，想来有些丢脸。

　　云雀恭弥爽快答应的当下，她的确有些受宠若惊。

　　映入紫瞳里的墨发男人不再弥漫著警戒，对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应允了她的请求。

　　六道骸前天抱著对方回来时确实说过，云雀就算濒临毒发，还是一心念著要见“首领”。她想，云雀大概是个执著却又率直的人。

　　云雀跟在女孩后头。

　　前脚一踏出茅屋，在前庭里彼此嬉戏、和乐融融打著闹的景象却一再因为他的出现，陷入鸦雀无声。

　　陌生味道和人类的外型，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狼群的侧目。

　　过於裸露的“传统服饰”让他面露丝丝难为情。

　　加上狼群们赤裸裸表达出狐疑和惶恐的的视线，犹如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监视。

　　现在的他简直就是动物园里稀有动物。每个打量和试探的诡异的眼神都足以让他无地自容。

　　云雀恭弥自是不懂俾斯特曼的语言，他只能隐约听到身边窸窣的交谈此起彼落、不绝於耳，一点一点敲击著高傲的自尊心。

　　云雀半眯起双眼，忽略身边不和善的叫嚣和众目睽睽。

　　女孩领著他走向庭院最中间。

　　他们伫立在长发男人的面前，对方盘起双腿席地而坐的模样满是随兴却又不失优雅。男人身后还有几只幼狼随心所欲追逐著他左右摆动的长尾。

　　好几双天真又好奇的眼珠子随著尾巴的方向咕噜转动，小小的肉掌试图捕捉男人逗弄意味浓厚的尾巴尖端。

　　它们一个扑身便把挠动的后尾揪住。

　　其他幼狼看见后，也不惶多让一个接著一个仿效其他同伴，一眨眼功夫幼狼们全扑了上去——天生傲气绝伦的六道骸的长尾，就这麼被一群初生之犊的幼狼们压制住。

　　他扬起眼帘、慵懒的瞅了库洛姆和冷漠的墨发男人一眼。

　　随意勾勒起意味深长的微笑，却什麼也没说。

　　一个转身，六道骸伸出双手，将距离最近的幼狼轻轻抓了起来。

　　对方还依依不舍紧抓著他的尾巴不放。

　　幼狼嗷嗷声伴随著扭动和挣扎，彷佛用肢体动作抗议著六道骸恶意阻挡它玩弄尾巴的恶趣味。幼狼被迫趴伏在他盘起的大腿上。卖力蠕动著却又逃不开对方的掌控，他的身长只有六道骸身高四分之一，对方轻轻松松就能抓起它。

　　六道骸宠溺的勾起指尖，轻柔的抚弄著幼狼背脊，幼狼不由自主扬起下巴发出舒爽的叫声，听来和威吓感十足、足以击退敌人入侵的狼嚎相差十万八千里。

　　「再顽皮把你吃掉，刚出生的小狼最好吃了。」六道骸眼里带著骄纵的笑意。

　　阳光穿透过枝叶洒在俊秀的面容上带来一丝魅惑，异色瞳仁泛起熠熠之光。

　　事实上他真心喜欢逗弄这些刚睁开眼就急著狩猎的幼狼。

　　比起长老们幼狼确实可爱许多，至少不懂得卖弄权宜、也不会打著歪主意和人类私通，想尽办法要让他离开狼群，再订定新的秩序。

　　「老大果然很喜欢小孩子。」库洛姆失笑，动听的笑声犹如银铃。

　　从六道骸对待幼狼的态度看来，骨子里肯定喜欢小孩子，却总是一再错过每一年的暮冬，唯有这回……

　　「——坐下吧，不请自来的人类。」六道骸扬起深入人心的眸子睨著云雀。总是带著邪佞气息的眼神悄然变得游移和幽远。

　　他知道几日后即将和人类发生冲突，眼前的人类的未来可想而知。

　　倘若不是为了有利的情报，他不会出借所剩无几的良知和温柔，将人类带进他的边界。

　　「我不记得是自己是心甘情愿走了进来。」云雀恭弥俯视著六道骸，冷凝的面容不动声色。

　　六道骸每掀扬起一回眼帘，几乎都要把他的内心世界一再掏空。

　　犹如黑曜石的墨瞳闪动。

　　他却丝毫没有理由能够说服自己，非得畏惧眼前这满身戾气萦绕的男人。

　　「……你——不怕我？」扬起眉宇，盈盈的笑意漫溢出试探。

　　眼前的云雀恭弥即使和他四目相交，可终究不肯放低身子和他平视。

　　——他，难得是位在低势的一方。

　　六道骸自是读得出来，云雀率直的墨色瞳仁里对他没有丝毫惧怕，甚至流露出一丝挑衅。

　　「我为什麼要怕你。」云雀撇了撇嘴，眯长漂亮的凤眼。

　　他伫立在原地，笔直的瞅著过於深植人心的注视，双手环胸、姿态高傲。

　　彼此之间的对视飘散著若有似无的烟硝味，只要一个火光，彼此的耐性就会被炸个碎裂。

　　不可否认，对方的异色瞳仁看来有些慑人。

　　绛红的右眼一扫而过的视线过於血淋淋，几乎要将他给盯出一个洞。

　　虽然云雀一再提醒自己，这里是“黑曜之森”是对方的地盘，而这回他的侵入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任务则是要想尽办法和首领们打交道，才会有利於黑曜石的开采。

　　云雀却一再掩饰不掉自己满是尖刺的事实。

　　当他知道自己的小命是因为昏倒前对任务的执著，才会被对方救回来时，他就深深体认到——不可一世的自尊心压根承受不起别人的同情。

　　宁可六道骸把他丢在原地让他自生自灭，让紫荆的毒素贯穿五脏六腑，让他不得不亲口宣判任务失败，云雀也不愿意接受，六道骸是因为看他毒发的样子可怜才带他回来。

　　「……啧啧、看来我带回了不得了的怪物。」六道骸咕哝了声，像是赞叹却又像讥讽。

　　赞叹著云雀面对他时的胆识，讥讽著自己违反常理带回来的男人却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

　　他是头一回遇到敢用毫无畏惧的眼神正视他，还能如此冷静得人类。常深入黑曜之森又不幸遇上他追杀的人类最后多半只能举枪自尽。

　　扬起的嘴角满是钦佩，墨色身影被深深刻印在盈盈笑意的瞳仁里。

　　既然云雀恭弥不愿意坐下和他平视对谈，他只能选择另一种方法和对方“平起平坐”。

　　六道骸拎起幼狼脖子上的皮毛，让对方趴伏在他宽阔的肩头上。

　　幼狼不断试著挣脱，使劲双腿和前脚踢打著六道骸结实的前胸和后背，它的挣扎徒劳无功还招惹来六道骸的教训。

　　他用掌心轻轻拍打著幼狼的臀部犹如警告，警告著“再乱动就会掉下去”。

　　六道骸站直身子。

　　为了防止幼狼从他肩上滑落，他用掌心托住对方的身子。他宛如严格却又不失温柔的父亲，教训著调皮捣蛋的孩子的同时，却也心疼著孩子被惩罚。

　　云雀的视线从原先的睥睨变成仰望。

　　六道骸站直的颀长身子足足高了他将近25公分。

　　俾斯特曼后天的演化促使他们外型修长，就连雌性的库洛姆也和他差不多高。云雀恭弥将近180的身高，在狼群里根本被当成营养不良或是基因缺陷。

　　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拉开和六道骸的距离。

　　对方逆著阳光，云雀一度看不清楚笑容可掬的六道骸的真实表情。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听话，嗯？」六道骸扬起眉。

　　他一只手托著幼狼、一只手则是叉著腰，模样有些逗趣。至少不适合用来“审问”擅闯森林的云雀恭弥，一点威吓感也没有，还透露著若有似无的放纵气息。

　　「你……很厉害吗？」云雀的双手仍旧环抱在胸口前。

　　他当然不会因为六道骸站直身子远高过於他，而感到任何动摇。

　　如果因为这样就轻易投降，他早在遇到那三尺长的狼兽时就死在森林里，也没有资格执行这桩危险的任务。

　　一直以来只有强大的人能让他乖乖就范。

　　可打从云雀恭弥有了记忆后，就没人敢再动他一根寒毛。年轻气盛的他剽悍、好胜甚至犹如脱韁野马，谁都拦不住。现在的他，尽管收敛了四溢的戾气和剑拔弩张，骨子里仍旧好强，自尊心一样直逼天边。

　　「……嗯、很厉害喔。」他眼里带笑，扬起自信笑容的模样过分好看。

　　原来要降服眼前这只刁蛮的黑豹，不需要连拐带骗、不需要言语利诱，只需要引燃动物最原始的本能。

　　人类说来也不过是高智商的动物。

　　如果要和动物争夺地权、拚个你死我活，自是没有人能赢他，只可惜黑曜之森的每个生物都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基本生存法则。

　　幼狼挣脱他的控制，在他身上爬动。尚未发育完好的软嫩指甲在肌肤上游移，有些麻痒根本不构成任何威胁。六道骸放任著它模仿起猴子挂在身上摆荡，也骄纵著身后不断跳跃著想制伏尾巴的幼狼们。

　　围绕著他们的狼群陷入杳然无声。

　　四目相觑却不敢妄为的狼群只能远望著云雀铁青的面色，谁都不敢率先打破六道骸和云雀恭弥之间那濒临失衡的微妙气氛。

　　当六道骸站起身子的时候，他们已经蓄势待发、在云雀身后蠢蠢欲动。它们随时都能扑向胆敢挑衅首领的人类。碍於语言问题它们终究只能凭藉著六道骸的表情，私自臆测目中无人的云雀恭弥有无威胁。

　　仅管六道骸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一贯的从容不迫，甚至勾人心魄。

　　那是他们记忆里“好首领”的模样，六道骸也不像是会乖乖吃亏的人。

　　「——别把我当小鬼哄。」云雀皱眉。

　　远比起不屑和他比划，对方把他当孩子哄骗才伤自尊和面子。

　　一开始先是因为同情才把他带回来，再来是不把他当一回事，是吗？

　　云雀恭弥当然知道人类的弱点在哪里。重击鼻骨会招致晕眩，只是这招他不确定用在俾斯特曼身上管不管用，现在只能孤注一掷。

　　他咬牙，云雀一再握紧拳头。

　　身上只剩一件简单、方便行动的兽皮遮掩住下半身，蝴蝶刀不在身边，唯一仅存的利器就只剩他的拳头。

　　近身术一向优越的他，就算是少了攻击武器，也能发挥实力。

　　——他根本不怕，人类和俾斯特曼天生上的差距。

　　对於时常要在危机四伏的森林奔波、狩猎凶猛动物的年轻俾斯特曼来说，六道骸想必不知不觉练就了一身发达的肌肉和敏捷的速度。

　　拳头要是落在对方胸口或是腹部上绝对白搭。

　　加上六道骸身型修长，倘若要一拳正中鼻梁，还得跳起身子。

　　飞快的跨出箭步，六道骸的侧脸就在眼前。

　　云雀恭弥伸长了手臂，紧握的掌心连指甲都镶嵌而入。云雀带著愤恨毫不犹豫向六道骸笑吟吟的俊脸扑了过去。

　　徐徐春风掀扬起白地的静谧。

　　云雀突如其来的攻击姿态促使四周围的狼族咆啸、鼓噪。划过天际的狼嚎声四起，犹如宣战的狼烟迫在眉睫。

　　六道骸只是一脸从容、睨了眼满是戾气的云雀恭弥。

　　他一把抓起幼兽俐落的将它抛向一旁，这麼一点高度对反应灵敏的狼来说不成问题，他一点都不担心被甩开的幼狼会受伤。

　　映入眼帘的云雀的身影一点一点朝自己快速逼近，杀气腾腾的拳头直逼鼻梁。

　　他侧过身子，轻轻松松躲开意图不轨的拳头。

　　云雀恭弥不经意露出的一丝诧异的神情，完全收入六道骸眼里。

　　云雀收回右手作罢。

　　果然想用单手逼迫六道骸出招果然太小看对方。

　　他再次伸出右手的拳头，想引诱六道骸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手上。躲过六道骸锐利的视线，他蹲低身子、出奇不意的扫腿发挥声东击西的效果，右脚胫骨狠狠撞上六道骸的脚踝发出剧烈的骨头撞击声。

　　六道骸的身子明显一顿，云雀的力道却不足以让他跌倒。

　　云雀扬起意图不轨的眼帘。

　　伸出双手、掌心紧紧扣住六道骸的肩头，一个潇洒的跳跃，双腿紧紧钳住六道骸的腰杆。一纵身、六道骸竟被轻盈的他给扑倒在地。

　　第一回攻击——云雀率先取得优势。

　　这一个瞬间，包围在他们四周围等著反击的狼族一哄而上。

　　各个龇牙裂嘴、怒吼声低鸣响彻云霄，它们争先恐后欲扑上云雀的□□将他撕裂，却被六道骸的一记低吼给阻挡下来。

　　他吼了句云雀恭弥听不懂的话语，那是属於俾斯特曼和狼族的语言。

　　一直待在一旁静观其变的库洛姆跑了上前，一脸担忧。她根本没想过，看似冷淡的云雀骨子里会如此强势，和六道骸没说几句话就足以大动干戈。

　　他们犹如磁性相同的磁铁——彼此相斥。

　　「……老大……」库洛姆蹲在他们身边，眼底无措。

　　她担心的不是被扑倒的六道骸，而是惧怕云雀恭弥的轻举妄动最后会招惹六道骸的不悦，终将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坏了族里的宁静。

　　六道骸的脾气不差，可一发起怒来却无人能匹敌。

　　无辜的眼神不断向云雀示意，要对方就此收手。只见跨坐在六道骸身上的云雀不著痕迹望了她一眼，却毫无退缩的打算。

　　他仍执意赖在六道骸身上，非要拚个你死我活不可。

　　她终究是站在狼族这边。

　　「——哼。」他鄙夷的冷哼一声。原来狼族的俾斯特曼也不过如此。

　　「没关系、我亲爱的库洛姆，你可以帮我和云雀先生泡杯野莓汁吗？」六道骸挥了挥手，要库洛姆别担心。

　　勾勒起的笑靥满溢出宠溺。

　　跨坐在他身上的云雀恭弥一点重量都没有，少了利器的云雀压根不构成任何威胁。六道骸丝毫不担心赤手空拳的云雀有能力伤到他，不过他相当佩服对方的勇气。

　　「……好……」她点了点头，六道骸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玩味。

　　——他是故意被云雀扑倒。

　　库洛姆只读懂六道骸刻意被云雀推倒的表层意义，却不知道六道骸更老谋深算的用意。

　　「………」云雀望著被他反制在身下的六道骸。

　　对方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谈笑风生。

　　他开始怀疑六道骸是不是故意被他推倒，好用这种方式挫挫他的锐气。一想到，一再被对方用似笑非笑的神情和若有似无的轻视瞧不起，云雀恭弥有些怒火中烧。

　　他不禁伸手掐住六道骸的颈项，既然胸口不行、腹部不行，脖子总该是弱点。

　　墨瞳冷冽的瞅著从头到尾都想用笑容打发他的男人。

　　映入瞳仁里的异色瞳仁窜过一丝诡异的情绪。

　　六道骸突如其来敛下眉头的神情让他心生一丝犹豫，云雀不晓得狼族全盯著他倒抽一口气的用意何在，六道骸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呐、脖子是我们的弱点，也是禁忌，凡是碰触到我的脖子的人……」六道骸的眼神扫视著云雀恭弥的表情变化，一向冷凝的面容多了一分若有似无的迟疑和动摇。

　　即使练就刀枪不入的本领，身为狼族的他们的脖子彷佛就是阿基里斯（Achilles）的脚踝。只要脖子被其他猛兽用嘴奋力咬住，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气绝身亡。

　　对其他大型动物来说——“脖子是致命伤”是千篇一律的道理。

　　「——只能死。」六道骸耸了耸肩，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游刃有余的表情透露出十足的信心，他相信——云雀恭弥不会轻举妄动。

　　对方是个聪明的男人，只是有些难缠和倔强。也是因为看透了云雀的好胜心，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言语挑衅。

　　对方果然和预期一样，一点都没有让他失望——云雀恭弥是只性格顽强的野猫。

　　「………」云雀一愣。

　　对於黑曜之森内部的资讯严重不足，他从来就不知道狼族会存有这种禁忌。

　　过分好强让他一度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如今却因为触犯禁忌而罢手根本不在预料之内。一旦犯了族里的禁忌，要和他们达成共识取得黑曜石根本痴人说梦。

　　远比起谈判破裂，不战而败才叫羞耻。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惘。

　　没想到在紫荆毒和狼兽之间侥幸活了下来，却因为犯禁忌这种可事先避免的理由而失去性命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不够谨慎又好斗的自己。

　　如果是Squalo肯定会早他一步出手，至少局势不会演变成连他都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Squalo在的话就好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