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没有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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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已经做好了迎接下一个世界的准备，睁开眼，眼前却是一个如梦如幻的仙境。环合的葱茏绿树，清澈灵动的溪水漫过溪底的莹润白石，溪边朱栏延伸至远方。
空中飘扬着若有若无的仙乐，一个雪肤花貌的妙龄女子袅娜翩跹地走来。
“绛珠妹妹！”
警幻仙姑星眸带情，粉颊含笑，轻盈地上前来，微微一欠身：“恭喜妹妹。”
“恭……喜？”黛玉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是啊，绛珠妹妹可以魂归离恨天仙界，不必再经历凡世之苦了。”警幻仙姑道。
“是吗……”黛玉心头怅然若失。
她可以毅然决然地逃避次日的大婚，未尝不是抱着，去了下一个世界，依旧看得到宝玉的想法。不必面临婚姻的尴尬，却能再次见到宝玉。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为什么呢？”黛玉挣扎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为什么突然就可以不必再经历了？”
警幻仙姑笑道：“绛珠妹妹已经看破了凡情，自然可以成仙得道了。”
看破凡情？黛玉觉得有些可笑：“同样是逃避大婚，为什么这次就是看破，以前两次就不是呢？”
警幻仙姑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叹息道：“妹妹何必问我？妹妹心里，只有神瑛侍者一个，不是吗？神瑛侍者和那些凡间男子自然是不同的。如果绛珠妹妹当初肯嫁给雍正皇帝，或者北静王水溶，那么便是看破了……可是妹妹逃了过去。好在……”
说到这里，警幻仙姑脸上又带了笑容：“绛珠妹妹乃是仙草之体，自然别具慧根了，妹妹到底还是看破了，以后又能和我们灌愁海的姐妹们一道了。”
黛玉怔怔地看着警幻仙姑，啼笑皆非。
不肯嫁给宝玉，是看破吗？
——不，正是因为她看不破，才逃避的啊。
不是只有成亲，才是放不下。不愿成亲，也是放不下。
不愿意那些丝丝缕缕缠绕，无头无绪的纷乱，因为一次简单的结拜，就此完全变质。
黛玉心底叹息了一声，却并不反驳。
或许，不见到宝玉，也好。
她不想再继续那没有终点的旅程了。
可是……黛玉忍不住，轻声问道：“仙姑，如果……我没有逃避，那么，接下来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
警幻仙姑一愣，认真看了黛玉一眼，想了想，笑叹道：“好吧，妹妹想要知道，我就让妹妹看一看。”说着，广袖一挥，无数场景浮现在半空中。
从一开始看到林黑玉、林乌玉，到看到贾敏，到张夫人，到宝钗……她所经历过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黛玉无心去看那些，只是强装冷静、实则急切地在无数水幕中寻找，寻找一个满目红妆的场景。
终于……
黛玉长叹了一声。
警幻仙姑又是一挥，水幕尽数消散。
“绛珠妹妹，”警幻仙姑笑吟吟道，“妹妹既然已经看破凡情，便可飞升上界，去做上界的仙人了。我这里有上仙颁下来的玉牒……”
“不必了。”黛玉皱了一下眉头，淡淡地拒绝。
天道漠漠无亲，本是为了世间公理。若是主管的仙人心存偏袒，哪怕是出于善良和同情，也无疑会干扰世间万事的正常运行。或许就一时看来，仙人出手相助会带来好的结果，可是万事相互牵制相互影响，谁知道最终是什么样子的呢？
黛玉自知做不到漠视，况且她对上界并无憧憬，因此果断拒绝了。
警幻仙姑一开始的确以为黛玉已经看破，可是冷眼相看，在黛玉叹息的那一刹那，警幻仙姑已经知道，她弄错了。
不过这没什么。
她笑道：“绛珠妹妹可别急着拒绝，神瑛侍者上遭历经红尘，也已经被上仙看中飞升了。妹妹若是飞升上去，说不定可以看到他……”
“……不必。”
黛玉怔怔道。
也已经飞升了么？那么他是看破了，还是和自己一样，只是被认为是看破了呢？
无论哪种，都没有必要了吧……
如果他已经看破了，那么自己去了，只会给他徒增苦恼；如果他没有，那么自己二人，在一个众皆无情的环境中，又能拿那小小的情愫之苗如何……
警幻仙姑抿起了嘴。说实话，离恨天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听着好听，名头也有一大串，实际上在仙界是不受重视的。
凡成仙得道者，无不看破世情，心中唯有大道。有情者或贬或罚，全都下凡或是远离天庭了。这司掌天下痴情怨女的风月情债的离恨天灌愁海太虚幻境，如何能被上仙看在眼里？
警幻仙姑作为太虚幻境众女的头头，迫切地希望扩展灌愁海。
绛珠仙子没有看破又如何？正是没有看破，才会对灌愁海心存旧情。如果真的看破了，那么灌愁海对她来说，也就和别的地方没有什么区别了吧……
不过绛珠仙子的固执，警幻仙姑是清楚的。
“妹妹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警幻仙姑淡淡道，“但是如果哪天，绛珠妹妹改变了主意，还可以来找我。”
说着，警幻仙姑双手突然开始挥舞，黛玉只觉得眼前一花，无数纷乱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耳边隐约听到警幻仙姑恍如来自天际的声音：“妹妹既然已经回归……身为绛珠仙子的记忆……也该回归了……”
“啊——”
警幻仙姑看着抱着头痛晕过去的黛玉，叹了口气。
如果一个宝玉已经无法激发你的爱意，那么再加上一个神瑛侍者呢？
黛玉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已经忘却了自己的身体所在，只觉得灵魂受到上方一股若有若无的引力，轻飘飘地向上、向上……旋转着投入一个个深埋在梦中的场景。
西方的灵河，河水如有实质，翻滚的河水粘稠而透明，以水银般的姿态流淌。三生石，莹润光滑，闪烁着五彩的神秘光电。
绛珠仙草就生长在三生石畔。
舒展的绿色叶片层层围绕，顶出茎秆最顶端一颗鲜红欲滴的绛色宝珠，玲珑可爱。她意识已生，却还摆脱不了躯壳的束缚，只能在无风无浪的河畔轻轻摇摆。
“绛珠，我来看你了。”一个面如春晓之花、色如中秋之月的仙人含笑驾云而来。
他身上并没有其余仙人那种冷漠无情的凌冽气质。他的相貌是明艳的，气质却是柔和的，如同一片柔软绵和的云朵，掩映着夺目的艳阳。
神瑛侍者手持一壶仙露，在三生石畔散掉云驾，轻轻落地。他蹲下身去，用手轻轻抚摸那颗鲜红的珠子，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仙草仿佛害羞一样，绛色的宝光闪了一闪，草叶蜷缩起来，抗议似的轻轻抖了抖。
“呵呵……”神瑛侍者笑出声来，“好啦，知道你害羞了。”
不顾仙草的抗议，他倾斜玉壶，洒下晶莹的仙露，一边悉心浇灌，一边轻声和她聊着天。
星移斗转，灵河岸的太阳渐渐西垂，神瑛侍者拿起放在一旁的玉壶，不舍地道：“我走啦，明天再来看你。”
在他驾云离开的身影后，仙草轻轻抖动。
不知过了多久，仙草已经修炼为女体，含情的双眸水润晶莹，如同仙露一般。她坐在三生石上，无聊地晃着双腿，直到远方一朵彤云渐渐近了。
“你来啦！”仙草开心地跳下去，笑着冲神瑛侍者挥手……
场景转换……
“你要下凡去？”少女失落地问，原本晃着的双腿无力地垂下，“为什么呢，这里不好吗……”
“凡心偶炽吧……”神瑛侍者若有所思地道。回过神来，见少女一脸失落，笑着揉了揉她的发心：“会回来的。”
“那也……好久啊……”少女若有若无地叹息……
你还会记得我吗……
场景转换……
“这个妹妹，我仿佛在哪里见过的……”
黛玉猛然睁开双眼。
身为绛珠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跌宕回转，她的眼前只有一个红色的身影，冲她微笑、微笑、微笑……
“宝……”黛玉话到嘴边，却再也吐不出去。宝玉……还是……神瑛？
她心念一动，就仿佛之前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身子灵巧地腾空，朝西方极速飞去。
灵河岸还是那个灵河岸，三生石静静地伫立。硕大的金色圆日在灵河的彼岸挥洒最后的余光，金色的晚霞给整个灵河镀上了一层金色。
灵河岸还是那个灵河岸。可是岸边已经没有了一棵绛珠仙草，也没有了一个面含微笑的仙人。
黛玉落到三生石上，望着苍茫的河岸，突然失声痛哭。她深深地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上。
哭声传了很远，很远。
可是，不会有人再驾着彤云从远方而来，说一声“绛珠，我来看你了”了……
绛珠仙子最终没有去上界。
她依旧在离恨天外游荡，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
她大部分时候，会坐在三生石上，朝着灵河的另一端眺望。眺望很久，很久。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期待一个或许永久不会来的人。
有时候，她会回想起警幻仙子给她看的那一幕幕场景。
红妆十里，洞房花烛。
赌书泼茶的笑语嬉闹，风雨同舟的与子偕老。
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惊涛骇浪。
贾母、贾赦、贾政等人一日日衰老，一个个远去，他们依旧携手。直到，很老很老。
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绛珠仙子想了很久，也不知道。
当初的那个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嫁给他会更后悔，还是不嫁他，会更后悔？
这个问题，她也想了很久。
没有答案。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没有答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