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红妆十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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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过来，到老祖宗这里来！”贾母一把揽住黛玉，让黛玉半倚在自己怀中。
“老祖宗……”黛玉有些不自在地扭扭身子。她以前可以很自然地扑到贾母怀里撒娇，虽然没有宝玉那样频繁，但是贾母的怀抱也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
可是现在，她感觉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隔了一层。
“玉儿，你怎么了？”贾母抚摸着黛玉的头发，“我听说，你和宝玉闹矛盾了？”
“没有……”黛玉身子一僵，低声道。
她也不想。
这一个宝玉，简直是最完美的宝玉。他有以前的宝玉那种不加修饰的善良平等、细心体贴，也有以前的宝玉所没有的责任感和上进心。可贵的是，他努力在这个世界寻找自己的位置，却不失去自己的本心。
这样的宝玉让黛玉颇为惊奇和赞赏，却不能因此而忘记之前的伤痛。
正因为这个宝玉，在“他是宝玉”的前提下已经臻于完美，所以黛玉才愈发不能原谅。
如果现在可以，以前为什么是那样的。
“玉儿啊……”贾母自然听出黛玉话中的尴尬和伪饰，叹息了一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玉儿，我不知道你父亲是否跟你说了……”
黛玉直觉接下来的话题不会那么愉快，她挣扎了一下，将身子挣出贾母的怀抱：“老祖宗……”
贾母没有用力，顺势让黛玉挣扎出去，和她四目相对，认真道：“好孩子，你先听我说。”
说罢也不顾黛玉脸上的挣扎犹豫，径直道：“你也知道，你们林家子嗣单薄，你父亲只有你这一根独苗，偏偏他……唉……”
黛玉垂下头，手无意识地攥紧了。
贾母继续道：“你父亲和林家宗族那边关系也不算好，也没有过继嗣子，他过世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的婚事……”
黛玉浑身一颤，抬头看向贾母，张口欲言，却被贾母的话打断了：“我和你父亲商量过，把你配给宝玉，我们最为放心不过了。”
以前的贾母，从没有如此直接地告诉黛玉，她和宝玉之间的事，是尘埃落定的。以前她欲求时不得，如今避之不及时，却来了。
黛玉有些想笑，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来。
贾母并没有察觉，慈爱地看着黛玉：“以前我看你们年纪都小，怕这回事说出来，相处起来反而尴尬，因此没有告诉你们。不过看你和宝玉之间，也是青梅竹马亲密友爱，你俩以后成亲了，也知根知底，日子自然能过好。”
黛玉没有说话。
贾母面对着黛玉的沉默，有叹了口气，又揽住黛玉，低声道：“好孩子，你和宝玉怎么了？要是宝玉惹你不高兴了，我替你说他！让他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以前，宝玉道的歉也着实不少了。黛玉和他吵过闹过赔礼过，日后话已经渐渐稀少。不是因为生疏了，而是彼此已经不需赘言。心有灵犀一点通。
可是如今黛玉已经找不回当初的默契了。不是因为宝玉，而是因为她自己变了。
一时的沉默是羞涩，长久的沉默呢？贾母按住黛玉的肩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黛玉，想了想，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玉儿，你是……不愿意？”
黛玉愣了一下，依旧没有回答。
贾母也沉默了。她有些不能相信，两小无猜的宝玉和黛玉之间会出岔子。半晌，贾母才悠悠道：“玉儿，你父亲去世时，把林家的家底都留给了你，给你做嫁妆的。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就另找……你的嫁妆我都给你留着呢！不怕别人欺辱了你！老祖宗这儿，还是你的娘家！”
贾母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还是选择松下力道，抱住黛玉轻轻拍了拍。
“老祖宗……”黛玉本来以为，贾母这次选择了自己，她该高兴的，可是没有。
她有些张皇地看着贾母，欲言又止。
如果，贾母这次预备给她说的人选，是雍郡王，或者北静王，那该多好。
那么她就不需犹豫。
无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都无所谓。因为他们不是宝玉。
可是，偏偏是宝玉。
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了，她一生难以释怀；不答应，她依旧一生不会释怀。
黛玉的犹疑给了贾母希望。她年纪已大了，最后的希望不过是自己的两个宝贝玉儿全都陪在自己身旁。
“好孩子，那你答应了？”
黛玉，还是没有说话。
有时候，同一个问题，不论是从正面问，还是反面问，都不会得到答案。但是沉默，往往被认为是默认。
贾府开始筹备婚礼了。
贾母对于宝玉和黛玉的婚事，期盼许久。从把黛玉接到自己身边起，她就抱定了这个主意，因此即使黛玉的沉默里或许包含着别的什么东西，贾母也一厢情愿地无视了。
从这一日起，宝玉和黛玉被严格地阻止见面了。
以前贾母的纵容，是为了两个孩子培养感情，但是未婚夫妻在婚前如果见面了的话，可是要影响一生的幸福的。
“好孩子，你听我的，以后不要去见宝玉了。”贾母喜滋滋地道，“老祖宗不是那种刻板重规矩的人，我们是一家人，要那些劳什子规矩做什么？但是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祖宗可要看着你们一辈子好好的，所以这些规矩，少不得还要去信一信……”
黛玉默默看着贾母，心里有些动摇。
她那日在犹豫中挣扎了许久，依旧没有决断，贾母便果断认为她是同意了，开始大张旗鼓地筹备起来。如果说，黛玉之前只是在两难间犹豫，那么贾母的大张旗鼓就让她有些倾向于“拒绝”。
可是今日，看着贾母洋溢着喜悦和满足的面孔，听着她充满憧憬和祝福的话，黛玉的心又开始渐渐软化。
说不定，以后真的可以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怡红院的红烛、潇湘馆的泣血，只是昨日一场幻梦。
不然，自己重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穿过人生的浮华，等候最终的美满。
警幻仙子不是说过，要面对，不要逃避……
当一个人自己愿意相信的时候，一切别人曾用来说服他而没有成功的话，都将变得无比可信。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宝玉可谓双喜临门，一时之间，荣国府全府上下成了欢笑的海洋，宝玉和黛玉的定亲一时间成了热门的话题。
王夫人当然不会像贾母一样喜悦，但是如今的宝玉成了探花，没有了所谓黛玉勾引着宝玉不上进的借口，贾敏芳魂已逝，许多的恩怨和情绪，已经消弭大半。
不需要别人鞭挞的宝玉，再怎么溺爱也依旧上进的宝玉，给了王夫人和贾母充足的无条件宠爱他的理由。当溺爱成为习惯，什么的要求都可以答应，只要他喜欢。
婚约是林如海生前和贾母定下的，黛玉如今双亲皆亡，许多步骤可以省略了，因此成亲之事，筹备得很快。
宝玉每日喜气洋洋，黛玉在房间里开始了绣嫁妆的大业。
说实话，黛玉对于女红并不怎么喜欢，她的女红自然是出色的，江南一带的绣工本就精致，何况黛玉无比灵秀的一个人，一学就会。但是女红是很耗费心力的一件事，体虚力弱的黛玉对于女红这件事情，只能说是勉强应付。
之前有宝玉作为她的动力。荷包、帕子，做这些的时候，黛玉心里是甜蜜的，自然动力十足，可是如今，宝玉并不能完全作为黛玉的动力了。
何况，嫁妆是何其敏感的东西。
如果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小物件，黛玉可以愉快地做下去，但是这是嫁妆。盖头、枕巾、嫁衣、给长辈的针线。嫁衣和喜被这种大件自然不需要黛玉动手，可是盖头、枕巾这种小件儿，怎么说新娘子也得亲自来吧。
可是，它们红得太过耀眼了，已经到了刺眼的地步。
黛玉拿起那红色的锦缎时，眼睛总会刺痛得流出泪来。大红的锦缎在阳光下散发着尊贵华丽的光芒，逼得黛玉有些心窒。
她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准备嫁为人妇，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变成一个需要劳心劳力的妇人？
做好准备，去嫁给宝玉？
说实话，宝玉如今身边极为干净。哪个寒窗苦读的学子身边软香温玉地围绕着一圈儿俏丽的丫鬟？自从宝玉开始挑灯夜读时，他就挪到了外院，换了小厮贴身伺候，身边不是没有丫鬟，但是这些丫鬟最多抹抹桌子倒杯茶水之类的。莫说是预备役的姨娘了，就是通房丫头也没有一个。
薛家宝钗早早地嫁了一个寒门学子，当年也是二甲进士出身，有了薛家的助力，如今也是官途亨达。
宝玉仿佛早已经做好了迎娶黛玉的准备，摒除了身边的一切不安定因素，痴痴地站在婚姻的那头，冲黛玉微笑着伸出手。
可是黛玉尚且没有准备迈过那条磅礴呼啸的河流，和宝玉并肩携手，坚定不移地走向白首。
当日的一时软化和憧憬，在日复一日的红妆耀眼和针起针落中渐渐模糊了样子，开始有些，不那么确定……
“姑娘，”紫鹃含笑走进来，“你还是早些睡吧，明日……”
紫鹃脸上带了一点点红晕：“明日就是正日子了，有的折腾呢，不养足了精神，姑娘只怕要累的慌呢。”
“好……”黛玉顺从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从自己家嫁到自己家，毕竟不太好看。贾府安排黛玉带着一众下人和嫁妆住到了京城另一栋房子里，明日从这里发嫁。
关于洞房花烛夜的事情，凤姐早早来教导了黛玉。贾母年纪大了，何况丧夫日久，没那么多心力来教导这种事情。
黛玉只觉得荒谬，心里竟无一丁点喜悦。她曾和宝玉共读《西厢》，对崔莺莺和张生之间的苟且略知一二。可是她和宝玉的相恋，完全是出乎思想与精神的共鸣，何曾有过这种想法。
凤姐的到来，给她最大的感受，还有震惊。她在挣扎中徘徊着得过且过，未曾想，日子已经飞快地流逝了。明日竟然就是大婚的日子……
黛玉其实没什么心思看书，紫鹃见黛玉顺从地放下书，松了口气，见没什么需要服侍的地方，自己也早早休息去了。作为黛玉的丫鬟，明日她不比黛玉更轻松。
紫鹃的身影消失在黛玉的眼前，黛玉吹灭灯盏，在黑暗中枯坐半晌。
她轻轻抚摸着雕花的床柱，心里痴痴地想着明日的红妆十里、锣鼓鸣天。
不行啊，还是不行。
本以为只是昨日的幻梦，可是却成了心头难解的结。
不论宝玉多么温暖，都无法消除她心里的严寒。
黑暗里，传来“咚”的一声响，紫鹃迷糊地梦呓了一声，翻了个身。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红妆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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