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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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月影黯淡，窗外高大的悬铃木乌压压的黑影不时拂过窗棂，落下飒飒的声响，不由教人一颗心悬着，难以放下。
素白的窗纱不时拂过墨绿色的沙发，安寂的屋子内唯有细细的沙沙声，只见屋内一应俱是极为精致的英式家具，昏昏暗暗的，只在沙发尽头开着一盏小灯，却也是极为清冷的苍白色。屋中本就烧着热烘烘的暖气管子，偏又在羊毛织的的地毯上烧了一只旧式的火盆，烘的素染苍白的脸上也泛起淡淡赤色，教人看着也似有了几分活力。
程素染一手握着沙发上的流苏，无心的来回细细捋着。卧在轻软的沙发上，素染只觉得心中很是不舒服，这样舒适的环境倒叫人心底生出几分不安。就着茶几上几寸薄薄的灯光，她翻着歌德的译本，看着这旧书倒想起学生时代，一时不由感慨万千。
已是过了十一点了，昌珉并未回来，估计今日他是不会来的。这样想着，素染趿上鞋拖，将台灯关了，只就着窗外几丝灯光，慢慢地走回屋去。厅中雪色的地毯羊毛极长，那样厚的一层，人踏上去，却是悄然无声的。素染觉着自己就像一只鬼，在这个孤寂清冷的别墅中游荡无根的野鬼。
素染本就浅眠，半夜时分只觉身侧的床陷下去半分，就猛然惊醒了。她抬眼望见是昌珉，又合上眼，轻轻问道：“怎么今天这样晚还过来？”说罢，又抬眼就着外面灯光望一望墙上的西洋挂钟，喃喃道，“哦，已经一点钟了。”
徐昌珉脱下外面的西装，随手撂在屋内的小沙发上，轻轻地一抚素染软软的发，道：“可是吵着你了？”解开马甲，又说道，“今日那些个幕僚使劲儿的灌我酒，一时醉了，就晚回来了些。”
素染此时已是清醒了，她半坐起身，打开床头的台灯。仔细一忖度，昨日恰是他太太的生日，她不由出声道：“既是她的生日，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昌珉细细的瞧她神色，见并未有半分不快，心底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无名火气，强忍住道：“我来陪你，难道不好么？”
素染略略猜出他的心思，心底掠过一阵冷笑，在他们男子眼里，无论新式旧式的女性，不过一件玩物罢了。她虽是这样想着，表面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地笑着轻声道：“你来陪我，我自是开心的。”说罢，又复卧回被中，将身子背向徐昌珉，顾自合上了眼。
徐昌珉换了睡衣，也一并躺入被子中。他紧贴上素染的背，一下子握上她的手，稳下声道：“素素，我也只想一直同你在一起的。”
床头柜上青瓷的台灯发出昏暗的光晕，柔柔的映在素染脸颊上。素染半睁开眼，一双乌沉沉的眼眸望向黑漆漆的窗外，半晌，她轻声道：“昌珉，时候不早了，睡罢。”
昌珉瞧着她乌木似的黑发，伸手一下下地抚着，安声道：“恩，素素，晚安。”说罢，他微微一抬手，将床头的小灯旋上，屋内一时陷入了黑暗。
素染睁着眼，沉沉地望向黑魆魆的窗外。窗外的灯已是关了，远远只瞧见哨岗那边有一点薄弱的晕黄。她的眼中闪烁过无数情绪，终究归于平淡，只深深地凝着那窗前的半寸月光。霜月清辉，一片寒凝冷色。
素染醒来时日光已是薄薄的染在了窗纱上，教人瞧了不由一身的暖意。素染蓬着头发，见徐昌珉早已走了，便想起来今日他是要去承平的。左右思量了一阵子，就起身到洗漱间去。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容白得很，是那样子极不健康的苍白。乌黑黑的长发泄于身侧，瞧着又是憔悴又是凄惨的样子。
她握着梳子，把头发高高地束起来，扑了些水在脸上，倒是觉得神清气爽。她病了这好一阵子，整个人都懒懒的，形容有些消瘦。
“小姐起来了？早餐已经备好了，小姐移步餐厅且吃早餐罢。”沁音见素染走出门来，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温声说道。
沁音是徐昌珉派来服侍素染的，说是服侍，倒不如说是监视的好。素染自从搬了这栋英租界的别墅来，极少出门的，偏然沁音仍要将她的举动一一报告给徐昌珉。素染是恨透了这样监视的行径的，却只无可奈何，心下也晓得徐昌珉这样做的用意。
“沁音，你去给昌珉挂电话，就说我今天要出去的。”素染缓步踱至餐厅，慢慢坐在餐桌前，细细地吃起早餐。说是早餐却也不合适，毕竟时候已经不早了，倒不如说是午茶更为恰当。
“小姐……”沁音犹豫了一会子，终是回身去客厅挂电话，“是，我这就去的。”
素染坐在车子上，望着车窗外形形色色的人影，心中不由恍惚。想来她已是如此之久不曾出过门，望见这暖暖的秋日只觉得心中的冰雪消融，恍似春暖花开、万物复生，一切都如此蓬勃欣欣。素染不由闭了眼眸，仰面朝向金色的秋阳，日光透过玻璃映在脸上，令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到达学校大门时，学生还未下课，偌大的学校很是寂静。门房先生同素染极熟悉，见素染到学校来，惊喜地笑道：“程同学，自从你毕了业，是经久不见你的，怎么瘦了这样多？”
素染不由扬起嘴角，轻轻笑道：“自我毕业，便去了外地，这才回来不过两个月。”她顿了顿，又道，“施先生家中近来可好？”
门房先生姓施，在素染上学时便已是沈川师范学校的门房先生了。
“最近不大太平，所以家中情形有一些窘迫。”施先生有些忧虑，去仍旧笑着道，“程同学看上去太过瘦弱了，好似风一吹便要倒了的，无论如何，还是要保重身体的好。”
寒暄一二后，素染便走进学校，直直地向图书馆而去。
沈川师范的图书馆掩映在鲜艳的青枫下，枫叶烂漫，色艳如花，更是衬得楼阁不同寻常了。虽说陈旧，然古意犹存，真是恍若绚丽霞光之下的琼楼玉宇。
素染向着管理员笑了笑，回身在书架间来回穿梭。沁音紧紧地跟着她，心里也有些紧张她，毕竟她病了这么久，身体仍然是虚弱得紧。素染笑着同她摆摆手，从书架子上取了一本书，回到桌旁坐下，轻轻拿出包里的笔，慢慢抄着几个字。
时间恍若静止一般，沁音只静静地立在素染身侧，不发一言。素染回头道：“沁音，你先坐下罢。”
沁音声道：“小姐不必管我的，先生吩咐过要好好地伺候着小姐的。”
素染恰在书室的角落处临窗而坐，她寂寂地坐着，不时翻过书页，并书写下一二心感。一时间只听得偌大书室中唯有沙沙的落笔之声。素染只觉得心中很是伤感，旧地重游，物是人非。很多人很多事仿佛如泛黄的纸，朦胧着浅淡的雾气。
她感染了肺炎许久，这会子身体已是好了大半了，然而仍是有些气闷，便微微起身，伸手去推那扇窗子。方打开窗，便有几片青枫红叶被风携卷着入窗而来。素染轻携起枫叶，温温一笑，转眼就望见了窗外不远处伫立的人。
手中红叶应风而落，惟剩下满林的秋风穿梭于指间。
是他。沈慕卿。
素染怔怔地瞧着他，扶着窗框一时怔愣在原地。
他们认识那么多年，分离这经许年，两个人都不再是曾经青葱少年模样了，然而眉目之间，他们仍旧是曾经的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已经变了。
红叶似火，烂漫如霞，他只穿了一件旧式的深褐长衫，几年不见，他竟然瘦了这样多。素染只觉心酸难耐，眼睛不由变得模糊了。
沈慕卿抬起眼，正对上素染的眼眸。他的眼睛里也闪烁过无尽复杂的情绪，那一刹那，他们仿佛明白了彼此的宿命，于知己而言，有些话不必说明。
素染微微点了了头，浅浅笑起来，她慢慢走回桌前，轻轻捧起书，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衣角。
当听到身侧的足音时，她的手指顿了一顿。她知道，是他。
“慕卿。”她微笑着抬起头，起身，又微微垂着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伸出右手，“你好么？”
沈慕卿瞧着她的笑容，也渐渐笑起来，缓缓握上她的手，温声道：“恩。”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交付什么，只是笑着望着彼此。
慕卿瞧着她的脸色，知晓她身子不大好，忙教她坐下，轻声道：“无论怎么样，身体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保重。”
素染笑起来：“你也瘦了这么多，这话好歹自己要记着。”
慕卿听着她熟稔的语气，笑意渐渐漫到眼里：“素染，你当真不必难为自己。”
素染心里有些焦迫，她微微抿抿唇，斟酌了半日方开口：“你近来可读德山的书了？”
慕卿浅浅笑道：“日头难过得多了，他的译本却是教人振奋。”
素染笑起来：“是啊。”
慕卿仔细地瞧了瞧素染，见她只穿了件墨绿锦缎如意襟绣折枝梅的旗袍，身形愈发的单薄了。他瞧着她认真道：“无论怎样，你究竟是要好好保重的。”
素染转头望了他，也认真道：“我会的。”
窗外的青枫愈发红艳了，似锦如霞，恍若洇了天边的云霞，渐染开来。那样的生动，似乎在诉说着他们的那些似水流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