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字》熙宝兮相思

3、瞳夏珂

　　“天渊历一百三十九年九月二十六日，云隐郡战乱引发天灾，死一千二百万人。”翻开的书页尚未合上，瞳夏珂轻轻念叨着的叹息却没有任何的回应。“真是惨呢，明明那么恐怖的一晚，就这样一句话便没了。”连接着的长形的书柜的间隙，低语着的女子按下了机关，转到了另一面的柜里，继续翻找着所需的书籍。随手翻出一本，看了下不是所要的，也懒得放回去，直接丢了，引来机关下书柜旁阅读的孩子的惊呼。
　　“我说夏姑姑，你打我做什么啊？”八、九岁的孩子揉着被书砸到的地方，嘟囔着不满，抬头问仍在书柜间来回穿梭翻找的女子。“要找什么书去问管库就好了啊，何必翻来翻去的……”
　　“小屁孩懂什么，姑姑要找的书哪是那些管库会知道的，自个看你的书去。”说话间，一本《古兰杂谈》从五层的架子上落在了小男孩的脚边，吓得他跑到了别处，手里原本拿着的《苍赫纪年本》也不知去了哪里。“姑姑！这样子跟你呆在一起真的很危险……”
　　瞳夏珂看了下躲在书柜角落的侄儿，顿觉有趣得可笑，随即毫无顾忌的大笑起了看见书又落下而瑟缩了的皇甫鸾歌。“鸾歌，亏你还是皇子，你看看你的样子，哪有半点皇子样？”
　　“那你又有哪点像一个皇家的公主了？”被戳住痛处的皇甫鸾歌跳了出来，鼓着的脸颊将他小巧圆润的脸蛋衬得更加可爱。
　　收敛了些，瞳夏珂把机关的把手放下，随着下降的速度，整理了衣角的褶皱。“鸾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公主是真是假……”
　　“夏姑姑……”
　　“我这个皇家的公主啊，只是因为皇恩浩荡，怜我父兄战死，特赐我公主的阶号罢了。”轻轻捏了下孩童肉嫩的脸颊，玩乐般的逗着，带笑的嘴角却挤出了悲伤的表情，纠结的样子让原本觉得自己犯错的皇甫鸾歌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不要捏我……”被揉着脸颊发音不准的孩子拼命的挣扎，急得眉眼也跟着皱在了一块。“……夏姑姑……放开我啊……”
　　“所以呢，鸾歌啊，你还是要继续揭我的伤口吗？”
　　终于从瞳夏珂手里把自己的脸弄出来的皇甫鸾歌痛得咧着嘴，小心翼翼的揉着开始红肿的脸颊。“你这样子就算不是正牌的皇室的人，也至少有点样子吧！我叫你夏姑姑，可是感觉你比我还要小好不好。”
　　“那就小呗，又不怎么样，说到这皇家啊，你可真是累呢鸾歌。”应该是逗得累了，也或着是想到了什么，瞳夏珂随意的靠着年轮模糊的书柜的边缘，略带玉质感的棱角圆润得苍老。“想想看，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又在做些什么？每日里不过是处处惹是生非，哪里是这样，整天抱着这本通史，那本简史，学着诗赋，还要挥毫舞文弄墨的……
　　“鸾歌……你也只不过还是个孩子……”
　　搔着头，年少的孩子跑回去拿起了之前在看的《苍赫纪念本》。“虽说不太懂得夏姑姑你的意思，但是夫子说了，要是今儿个背不出时历表，那么就得去抄千遍《行军录》。”再又翻开书页的孩子做着不适合的表情，重又看了起来。“所以夏姑姑，鸾歌就不跟你闹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时候，感到苍老的玉似的木质书柜有些冷硬了，瞳夏珂原本还打算说点什么的，然而在看到算作是侄儿的皇甫鸾歌被额前发丝遮弄的侧脸，尚未长出成年孩子的轮廓的样子，带上了模糊不清的边角，就觉得，其实，又何必说些什么呢……
　　那一场雪山洪水淹没的时候，又有谁曾去说过些什么呢……
　　大家，也都只不过是遵从了那个人的命令，任由大水掩盖了一切，沉睡中被惊醒的孩子的啼哭的声音大概也是根本就听不见的，还有年老的长者亲眼目睹自家孩子被冲得支离破碎的时候，其实，大家都是什么都未听见的才对，仅仅只是洪水的速度吵杂得令人莫名惊恐而已。
　　但，就是那几天，自己是真的有听见了什么的。
　　想起的，就像是人死之前的一幕幕回放，有几个阴影的样子，有着慈祥的模样拍着她的头，每次回来的时候带来的那串不是很甜的果子。
　　所以说，这个皇家，这样的孩子，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看着满室的堆放不一的书籍，之前残留在瞳夏珂嘴角的那抹温柔笑意还有些不曾收回，就这么在那里，靠在了书柜之间，看着不足一尺内的孩子皱眉苦记的样子。
　　“算了。”收起那副自叹自怜的样子，呼吸过后的瞳夏珂依旧简单的笑着。“那你就慢慢在这个地方背你的时历表吧。”不等侄儿的答应，穿过了狭窄的走廊，绕弯的时候，就看见了有名的新任帝师捣弄着陈旧的萧谱。
　　想着，也不是认识的，也就看了那么一眼，便忘了修长的身影的样貌，反倒是记住了那袭长衫上略微弯折的青翠绿竹。
　　所以说呢，这个深宫的人，都那么的不讨喜。
　　明明就只是个孩子。
　　明明不过是一才二十来岁的男子。

　　上京城郊。
　　本应是昨日就该到了上京城的，却因为这让人恼闷的天气迟了一天。
　　“你说这天气，要是想下雨就快些下了还爽快些，偏偏就是要这样给你拖着，拖得人都要烦透了也不会给你罢休。”驾着车的中年人烦躁的扭开了随身携带的酒葫芦。“哎呦！”正打算扭开塞子，没想却是被身上披着的斗笠给刮着了袖子，顿时竟是顾不得喝酒，急急的查看起了勾着的地方。“这可怎的好哟，这下子怕不是要被家里的老婆子给念叨死了！”
　　“齐叔，婶婶还在岚城没有跟着爷一起过来，你是怕什么？等今儿个回到了上京，小葵儿给您补补不就行了，保准婶婶看不出来。”听着响动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少女笑着急得眉头皱起的齐查丹，双髻垂下的娇俏样被那身红衣映得腮边更加粉嫩了几分。“您老啊还是快些赶车，免得爷发起火来，到时候就不知道这衣服还有没有好的地方咯！”
　　“小丫头嘴贫，爷什么时候对咱们发过火来着？”中年大汉一边捏合着衣角的边缝，一边拿下了斗笠，杂乱的胡子耸动着，明显的异族特征即使浓密的胡须也没能遮掩住。“我看是你这丫头在车里闷不住，想快些到城里耍耍才催着我这老骨头。”
　　“齐叔，老骨头是说比你这年纪还大的老人家，怎么说几次了还是这么分不清？小葵儿就是太闷了才催着赶着您的嘛！”随即，自称小葵儿的少女干脆让开了遮车的布帘，兴致冲冲的拿过了大汉手中的马鞭。“反正也是闷得慌，要不齐叔你就去车里坐着，这车我来赶。”
　　“我的姑奶奶哟！这可使不得啊……”被抢了马鞭的齐查丹也顾不得自己的袖子，顺着少女的姿势整个人晃动着几欲掉下马车，却又不知该怎么去把那细长的鞭子给夺回来。
　　在兴致上正准备抽打马儿驾车的少女乐得那双眼儿灵动着转悠，却不想下一刻手里握得好好的鞭子已不在。
　　“小葵儿别闹，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赶得到上京去？”
　　“染哥哥……真是没劲……”
　　见着了随后骑在马上的染，言葵那闹腾着的笑脸也褪去了些许。“总是这么无趣可怎么好，染哥哥也真是的。”
　　“回车里去，等到了上京随你闹。”
　　依旧是一身青衣简装的染递还了齐查丹驾车的鞭子，微微点了点头，调转了马头再次回到了马车的后方。
　　“小丫头快回去坐着，再一会就该到上京了，等进了爷的府里，有得你玩的。”见少女不乐的样子，重又赶起车来的齐查丹摸着她的头，哄着推着的让少女坐回了车里。
　　“齐叔，你给我说说爷的府邸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我听人家说，说上京是官家的城市，房子里面多的是金银玉器，连那些下人们穿的衣服鞋袜都是特别定制的，是不是真的啊？”这个年纪本就该有的好动，让少女不肯就那么回到车里闷着，掀开了帘布一角，缠着赶车的大汉问着新奇的事物。
　　“这个……丫头，齐叔跟你说啊，爷的府里也没那些东西，就是那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的多着呢，齐叔记得啊，上次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雪山化水的时候，那个时候啊，有处院子里的梅花才刚刚开始飘了起来，那个美哟，就看着那梅花啊落在地上，连上了引过来的水流，飘啊荡啊的向别处过去，你站在那边上还可以嗅到那种甜腻腻的香味，那些个雪水，冰凉冰凉的流……”
　　逐渐行远的车马绕过了小道，车轮咕噜的响动掩盖了随后马蹄的动作，上京城特有的玄塔的建筑也慢慢看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