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妒火中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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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时气已到了二月，天气却并未见暖，这两日更是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铅云低垂，乌沉沉的阴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势头。果然到了晚上，雪花朵儿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第二天夜里，雪渐渐小了，几个粗使内监扫了庭院的积雪进来身上已是濡湿了，冻得直哆嗦，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又忙忙地下去换了衣裳烤火。
甄嬛放下手里绣的手帕，说道：“今年这天气果然不好，都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了，还是下雪。恐怕这花花草草的都要冻坏了。”
流朱笑道：“小主顶心疼那些花草，秋末的时候小内监们全给包上了稻草，冻不坏的。”
甄嬛微微一笑，又低头去绣手帕上的黄鹂鸟儿。隐隐听得远处有辘辘的车声迤逦而来，心下疑惑，玉枝宫地处偏僻，一向少有车马往来，怎的这么夜了还有车声。
抬头见宫里的老人儿郑姑姑垂手肃然而立，轻声道：“这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只见她神态间带着几分追忆，瞥向甄嬛时却又隐隐透出轻视与不屑。这甄美人样貌生得上等，心思也灵，偏偏自作聪明，进宫这么久却未得圣宠，好不容易得了次未侍寝先晋位的好事儿却又得罪了皇后娘娘，被撂在这里多久都没个动静，皇上估计也忘了她，这辈子都别想熬出头了。
甄嬛默默不语，凤鸾春恩车是奉诏侍寝的嫔妃前往皇帝寝宫时专坐的车。她凝神听了一会儿，那车声却是越来越近，在静静的雪夜中能听到车上珠环玎玲之声。
”今晚是谁侍寝？“
”回小主，据说是谨嫔小主，已经连着三天了。“流朱答道，见甄嬛眉宇间有了几分郁色，不由劝慰道：“小主也别难过了，谨小主与您是旧识，肯定会多多提携您的。何况，也只是三天，之前也有更多的。”
甄嬛幽幽叹了口气：“我不是……只是，唉，恩宠太盛又哪里是什么好事呢？记得我刚认识眉姐姐的时候，她是个那样端庄沉稳又有傲骨的人，清傲如菊，如今入了宫也不免染上了尘俗之气，光知道削尖了脑袋往上钻，爱慕富贵荣华这些子身外的俗物，我真是有些担心……”
她还没说完就被郑姑姑嗤笑一声给打断了：“小主好生清高呀，若是不贪图这富贵荣华又何必入宫，若是想草草一生又为何会在倚梅园巧遇皇上，未侍寝先晋封，这样嘴上说起来一套做起事来又是另一套，小主不嫌累么？不过奴婢提醒您一句，谨嫔小主位分比您高，又是皇上的新宠，您可别祸从口出！”
甄嬛恨恨地瞥了她一眼，眼中戾气划过，嘴上却温和道：“郑姑姑误会了，我家与眉姐姐京中外祖府上比邻而居，自小相识的情分，是真心担心她的。”
郑姑姑不屑一顾地嘟哝了句：“人家怎么看得上一个芝麻小官的女儿。”
甄嬛表情一僵，愠色大盛，刚准备发作，却见郑姑姑福了福身道：“奴婢身子不适，先回去休息了，免得冲撞了小主。”甄嬛无奈，只得悻悻作罢。
一时间没有人做声，屋子里一片静默，只听见炭盆里哔啵作响的爆炭声，窗外呼啸凛冽的北风声和搅在风里，车上的华丽繁复的珠环配饰叮当作响，响在寂静的雪夜里，在后宫绵延无尽的永巷和殿宇间穿梭……
甄嬛回想起郑姑姑尖酸刻薄的话语，只觉得心中烦闷至极，似乎隐隐有一股火在燃烧，脑中无比酸涨，放下手中的针线对流碧说：“那炭气味道不好，熏得我脑仁疼，去换了沉水香来。”
流碧略一迟疑，道：“小主，这月份例的香还没拿来，已经拖了好几日了，要不奴婢遣人去问问。”
甄嬛心下明白，必定是内务府的人欺她无宠又克扣份例了，不由心中一阵不忿，气得头晕脑胀，却又怕被下人看了笑话，不得不勉强压下怒气道：“这几日雪大，内务府的人懒怠迟延几日也是有的。罢了，随便有什么香先点上罢。”
流碧匆匆答应着出去，却见廊下伫立着一名清瘦女子，一身杏色宫装，式样简单却做工细致。那女子听见声响，转过头来，流碧瞧见了一张清秀文弱的脸，眉目如画，神态寂寥，一双多情的美目中透出无限的凄惋。
“你是……甄美人的侍女流碧？”那女子问道，细声细气的，语气很娇弱，却又没有矫揉造作之感，似乎她本就该这般柔弱文静，不沾尘埃。
流碧福身行了个礼：“奴婢流碧，不知您是？”
那女子抿嘴笑了笑，有种清纯如水的美感：“我是落樱阁的余采女，余樱。”
“奴婢给余采女请安。”流碧又是一福身，住在这儿的更衣采女其实就是被皇上宠幸过的高等宫女罢了，不过这余采女却不可小觑。虽然说出身低微，但当初得宠时也是挺受圣上青睐，且在内务府颇有人脉，即使后来失了宠，也过得很是滋润——从没听说过内务府克扣过她分毫，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所住的落樱阁也是个冬暖夏凉、宽敞明亮的宝地，又布置精美、陈设雅致，底下的粗使宫人也从来不缺。
“不必了，不知甄姐姐可睡了么？”余樱态度很温和，犹如春风拂面，轻轻柔柔的很是舒服。
“回采女的家：还未，我家小主嫌那炭气味不好，熏得脑仁疼，便打发了奴婢找些香来换上。”流碧低眉答道。
余樱又是温温和和地一笑：“这几日内务府可是忙得很了，想必是打算过几日再补上甄姐姐的香料份例，我这儿有些皇上新赏的沉水香，便请甄姐姐先凑合着用些，若是过意不去，等到自个儿的香料到了，再还也不迟。”她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卖了人情却又给足了甄嬛面子，的确是个极善交际的通透人物。
余樱于是让宫女拿了些沉水香来送去了环玉轩，甄嬛疑心重，自然是不肯用的，几番检查之后仍是将其束之高阁。
甄嬛被撤了两个月的绿头牌，玄凌更没去她的环玉轩，满宫上下都知道她失了宠，更得罪了皇后娘娘，一时间人人视其如敝履，底下的宫女内监也对其格外轻视，内务府更是百般克扣作践，甄嬛的日子又是极其难熬。她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交好的姐妹，余樱倒是拜访了几次，态度好得叫人挑剔不出一丝错儿来，更是送了好些上好的香料来，甄嬛没敢用，也不愿用，却也碍着面子没把它们扔了。
“启禀小主：谨婉仪小主，容芬仪小主，婷嫔小主来访。”流朱进了寝房禀告道。
正斜倚在榻上看书的甄嬛略有些惊异地抬起头来：“还不快请她们进来。”说着便唤来流碧帮她绾发上妆，整理仪容，她如此傲气，又怎肯在人前露了狼狈模样，特别，还有庶妹甄玉姗在场。
流朱不一会儿便领了三人进来，三人颇得几分圣宠，虽只是寻常装束，却仍是亮丽光鲜的模样，甄嬛低头看眼自己身上浅水绿色的素净宫装，再抬手轻抚头上零散的几支简单钗环，看着虽清雅，可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与眼前三人相比，实在是太寒酸了些。
只见新晋了从四品婉仪的沈眉庄着一袭海棠纹嵌金丝的淡红色浮光锦宫装，行走间摇曳生姿、莹光浮动，显得格外明艳动人；端丽高雅的发髻上簪了支金镶玉步摇钗，钗首以金丝镶玉片，呈蝶翅状，下以银丝编成坠饰，形似弱柳扶风，行则花枝低摇，风姿绰约。身上带着全套的浅色南洋珍珠首饰，珍珠颗颗圆润，粉红、淡蓝、纯白等清雅颜色相互辉映，闪耀着柔和的光芒，精致而不张扬，更衬得她优雅端庄，温婉大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沉稳气派，却是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容芬仪安陵容穿了身樱粉色绣银边芙蓉花的清丽浮光锦裙装，愈发亮丽俏媚、娇美无双，亮泽乌碧的青丝挽成简单的倭堕髻，斜插一支垂着长流苏的白玉翡翠簪子，髻边是“蝶恋花”形状的珍珠镶金点翠步摇，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耳边乳白色的东珠耳环闪耀着莹润的光泽，皓腕上一只碧玉手钏更衬得她肤若凝脂。只见她眸光明亮，神态平和，举止间颇有几分淡然从容之态，已不似初入宫时的柔弱娇怯。
婷嫔甄玉姗穿着浅绿色百蝶穿花纹缎衫，下配丁香缠枝暗纹的鹅黄色百褶罗裙。透出一股子轻灵靓丽来，头上的朝云近香髻绾得极为精致，戴了支华丽金累丝嵌红宝的蝶戏红梅簪子，簪尾垂下细碎的玉石流苏，显得清丽而奢华，额间鲜艳的粉桃花钿愈衬得她青春明媚，神采飞扬。
三女一进来，俱是一愣，沈眉庄与安陵容是因为可怜甄嬛才来瞧瞧她过得如何，甄玉姗则是纯粹来刺激她的。可这三位新宠明显没有想到甄嬛过的如此凄惨，瞅瞅这环玉轩，外面看着就陈旧清冷得紧（甄嬛嫌那布置俗气，就撤掉了些陈设，更显得凄凉零落了），里面这寝房还能睡人吗？又阴暗又潮湿的，还有一股子霉味，灰尘味也重，呛得人难受，甄玉姗则直接不给面子地咳了起来，甄嬛那脸啊，一下子就白了，目光里都是屈辱的意味。
甄玉姗用精致的苏绣绢帕掩着樱桃的小口，娇娇弱弱地咳了一会儿，随后抹抹眼角，眼泪顿时就哗哗地往下流：“长姐，你…你怎么会这样！长姐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向玉姗开口，玉姗自当极力帮衬着，又何苦如此委屈自己呢？”瞧这话说得，多么姐妹情深啊，多么温柔体贴的一位好妹妹，看得沈安二女都是一阵动容。甄嬛却是狠狠地在心底骂了一句，装！使劲装！这话说得什么啊，她甄嬛需要她甄玉姗这个卑贱的庶女帮衬吗？作践谁呢？
强自勾起一抹淡然却苦涩的笑容，轻声道：“二妹言重了，这日子虽然称不上富贵，倒也别有一番清雅之趣。”
安陵容心软，见甄嬛这副落魄憔悴的模样不禁起了恻隐之心：“甄姐姐倒是个风雅之人，倒是显得我等俗气了，可再这样下去姐姐的身子可就撑不住了。”这话本是好心，可甄嬛是孤高敏感的性子，生生听成了嘲讽，脸色也变了一变，堪堪维持住嘴角平静的笑。
沈眉庄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暗自摇头。心道这甄美人好生不识好歹，帮不得。
三女坐下来和甄嬛客套了几句便借口有事，起身走了，只是留下了些首饰、衣料、熏香、银碳之类的，甄嬛脸上客气，却又是满眼被侮辱的神色。
就连心地善些的安陵容都愀然不悦了。
这环玉轩的晦气，谁受得住啊？偏偏人家还不领情，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就是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何况这三位都是当今的圣上新宠，多少人巴结逢迎还来不及呢，又何必委屈着在这种地方受人冷脸！
三女走得很快，寝房里只留下她们身上淡淡的香薰味，三人所用的香熏气味都不同，芳馨恬淡，醉人心脾——很明显，是难得的好东西。甄嬛感受到鼻翼的幽香，心中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极是难受，同时心头窜起一股无名怒火，烧得她烦躁欲狂。
“砰！”一个茶盅被妒火中烧的甄嬛甩在了地上，摔成了无数碎片。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妒火中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