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落尽》东普鲁士的梧桐树

2、独自前行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和爸妈开始慢慢地尝试着去接受没有姐姐一家以后的生活：
　　230平的跃层式公寓，客厅的电视墙布满了子璇的旅行照，她还曾信誓旦旦地称，有朝一日自己的照片会勾勒出整张中国地图。不知子璇现在的新家是否会有一面梦想成为洛杉矶地图的照片墙呢。而这张“中国地图”的两侧，则是晨晨的成长印记，做成了两棵大树的模样。只是这两棵大树不会在这里长高了，它们被“移植”去了洛杉矶。希望能尽快地适应那里的水土，并且成长得更好。客厅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卧室，现在更是又空出了两间。南边的阳台在父母的精心打理下，早已成为了一个室内花卉展。还记得晨晨发现仙人掌的花骨朵时那兴奋激动的样子，硬是不肯去睡觉非要等着花开，最后还是被子璇抱去了卧室。凑巧的是，那三个花骨朵在第二天清晨全部绽放了，维持了足足有三天，着实让小家伙欣喜了许久。东北角的卧室墙边便是通向上层的楼梯，做成了蜿蜒的曲线。每次家庭大扫除时，晨晨的任务便是撅着小屁股擦这个楼梯。每次看她一级一级往下擦的认真样都不自觉地想要笑出声。只是现在的一切都无孔不入地显露出空旷与清冷的气息。在这寂寥的冬日，光是不开暖气就已经显得冷冰冰了，现在这丝心底的寒气更是让整个人都变得空落落起来。
　　电话铃声终于划破这一丝凝滞的空气，开始搅动出一点暖意。
　　“一定是子璇他们！”看着来电显示上那以001开头的一长串数字，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抢在爸爸前头按下了免提键。
　　“我们现在已经安顿下来啦，不要担心。”还能依稀听到晨晨嬉闹的声音。
　　“Stephanie，来和外婆说说话。”
　　“诶诶诶诶，乖外孙女啊，哎哟，这名字真洋气。”
　　听出来姐姐正忙碌于晨晨上幼儿园托班的问题，而姐夫也正在四下找工作。
　　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我对子璇一贯的看法，我相信以他们夫妻俩的智商和情商，最终是会在那个社会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契合点的。
　　看着父母满足的表情，我也该定下心来为自己的事情考虑一下了。

　　学校的论文答辩已经结束，我那位平时对学生几乎不闻不问的导师也象征性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毕业晚餐，大家在桌上推杯换盏，说的尽是些遥远而不着边际的话语，什么“常来常往啊”，“学校是你们永远的家啊”，“今后有想不通的业务问题欢迎回来深造啊”……有几个家里花钱托了关系进了他们心目中理想单位的，今晚更是生龙活虎，无比活跃，“老师，你这几年来塑造了我们的人格，简直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这一类的奉承话不绝于耳，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在这方面是比较愚钝的，挤了半天，终于从喉咙口憋出这样一句：
　　“王教授，谢谢你这几年来的关心！”
　　话刚说出来，我就后悔了，谢谢她这几年来的关心，她关心我们什么了？我在心里不服气地反问我自己。
　　“应该的，也希望你在新岗位一切顺利！”非常自信、淡定的回答响起，我就是在她的这种自信与淡定中，逆来顺受、无声无息地度过了三年的研究生时光，以至于我到后期竟然开始怀疑，她对学生们的这种自信与淡定到底算不算是一种冷漠，甚至是冷暴力的表现？不管怎样，今天终于算是到头了，以后我也没有精力再去回想这些。
　　盛夏的校园傍晚总是那么燥热而又喧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校园排档里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满头大汗，忙着在地摊上讨价还价，兜售各种剩余学习与生活物资的高年级学生；提着沉重背包在地上拖行，急于赶夜班车回家的毕业生；刚结束了高考，在父母的陪伴下，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们这些身处围城中的人们早已经厌倦的校园景观的高中生；还有那亮如白昼的夜间篮球场上，伴着劲爆的黑人说唱乐，正用汗水尽情挥洒着他们貌似永不枯竭的旺盛精力的运动健将们……每年的这个季节，恰是南都最美，但也是最难熬的时分，因为此刻必定会有那恼人的梧桐花相伴——每当有风吹过时，那一根根有着纤维状倒刺的梧桐花纷纷落下，拂过我的脸庞，刺得皮肤直痒痒。一直要到这梧桐花完全落尽之后，方能让人感觉轻省。一个人默默地独自走在校园那布满梧桐树的林荫大道上，看着昏黄灯光下透出的满地斑驳树影，我深切地意识到，原来人生已经走过了25个年头，自己驾驶的这艘小船在时间的河流上已经划了一道不算短的轨迹，可前面的路究竟会通向哪里呢？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就这样，我的校园大戏在这样一个似火一般炽热焦灼的午夜里，在夹杂着失望与宁静的气息中，满怀期望却又不知所措地落下了帷幕。

作者有话说

　　每次路过我家周边的大学校园，看着那些满脸洋溢着青春与自信气息的大学生们，无论他们的话语是否幼稚，我都从不嘲笑他们，谁没有年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