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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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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口,平静中带着沉痛:“景上华与雅筑为助我逃走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我许诺他们日后定报此恩,许他们荣华富贵,因为你,我成了负心人;大掌柜于我,亦师亦友,亦父亦兄,父亲去了,我本欲将所有的孝心用在他一人身上,如今因为你,我再见不到他了;你一把火烧了的地方是我爹辛辛苦苦一手打造的,是我活了十七载的地方,如今因为你,这些回忆全没了,燕王,你说你不后悔圣上派你做的事,因为那样遇见了我,可我却后悔,若有可能,我多愿我此生没有遇到过你。”
燕王的脸霎时如纸般苍白,幽深眼神里是浓重的忧伤,他沉声开口:“你们都出去。”
方才退到厅堂的人因为他的一句话又不得不全部撤出茶楼,连掌柜和小二都未能幸免,连易也被秦钦拽着出去了。
燕王道:“于你,我做了许多错事,我从未奢望过你能原谅我,如今你能在我身边已是万幸,衣少颜,我如今所求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
他将我揽进怀中,捧着我的脸细细轻吻我的额头、眼睛、脸颊,直至双唇,辗转反侧。
我苍凉道:“事到如今,全是因我引狼入室,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那日山道之上,若我由了崇玉连易杀了你,或许如今我的境况会不一样。”
我这才想起,这一路走来,我似乎有许多机会杀他,却依然成了如今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果然都怪我自己。
他只拥紧我,轻吻印在头顶:“颜儿,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
此事对我打击甚大,我一度一蹶不振,日日坐在门口花架下,凝望池塘莲叶碧连天,心中却并无所想,无憎无恨,只感生无可恋,燕王日日来陪我说话,我却一点都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他会握着我的手,会摸着我的脸,甚至会喂我进食,我不动不反抗,甚至不会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不仅找来了连易,还将莲生也放了出来,莲生比之三年前憔悴了许多,见着我光掉泪也不说话,跪在我跟前的反应跟连易一样一样的,只神情比从前恍惚了许多。
时值盛夏,有了莲生的伺候和连易的陪伴,我的心情复原了许多,也能心平气和地与燕王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了。
“看似总是我在发脾气,其实总是你对不住我,你可真是奸猾之辈。”我一边吃饭一边有些愤愤不平。
我说什么,他便点头应什么,不时往我碗中夹些菜,面上笑意盈盈,丝毫看不出悔改之意。
我便火了,一时又找不到什么登得上台面的理由,便怒斥他怎么一直给我夹菜,菜烧得那么咸,是想要齁死人么。他便唤来当日掌勺之人,喝斥他为何不根据我的口味烧菜,末了还叫掌勺的自己领罚。我剜了他一眼,道了句无耻便推碗走了。燕王丢下一句你们主子免了你们的责罚了,这恩可得记着后速速追上我的步伐。
是夜,燕王又无耻地要与我同眠,从我身后环住我的身子,我装作睡着的摸样。
“原谅我的残忍,但我喜欢看你孤立无援只能依靠我的摸样。
我立刻破功,转身看他,一口咬上他的肩头,隔着薄薄衣料,我能嗅到血腥味,燕王却依然调笑着道:“颜儿是要在我身上做印记么?”
我终于松开牙齿,抬眼看他:“不痛么?”“我喜欢你这样待我,你对我不闻不问,不理不睬才最是叫我害怕。”
他说话时眉目含情,柔情似水,不腻死我不罢休似的,他的眉眼长得极好,灿若星辰,只微一凝眉,便是多情的摸样。
“你爱我?”
“我爱你,衣少颜。”他慎重说道。
“你爱我什么呢?他们都说我脾性不好,连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崇玉都忍受不了我,你又爱上我什么?”
“要是我说,只是因为你绝色容颜呢?”
“那我会赏你十个巴掌,明日再找把刀在我脸上刺上些字。”
我分明是斜睨他一眼,却被他说成是抛媚眼勾引他。“我爱你这个人,这个世上最特别的人。”
他搂紧我,声音悠长,似从远古走来,只为等待我的出现。燕王头天说我孤立无援,第二日我便迎来了外援,崇玉带着叶旭朝兄妹来京寻我了。
我常去的那家庸林茶楼二楼阁台处,掌柜为讨好燕王还特地给我定制了架躺椅,日子从未似如今这般悠闲自得,不用操心大小事务,不用担心报不了仇该如何是好,饿了便吃饭,困了便睡觉,闷了便出来晃晃,逮着个不顺眼的人便耍耍威风,若我没什么追求,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其实也是不错的。
我懒在躺椅上拿了本坊间流传甚广颇受姑娘们喜欢的话本在手里看,话本里讲的男女经历与从前的南秋颇有几分相似,我便见惯不怪,放下这传奇话本,又换了本志怪文,聊以打发时间。幕七万在里间自己跟自己下棋,连易对这些费脑子的事不感兴趣,窜来窜去,又窜到我跟前,似像我邀功:“少主,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军中立大功了,如今已是xx”
“你功夫不拔尖,为人处世又缺根筋,还那么贪玩 ,怎么可能在军营中混得起来。”
“少主你都不知道我方向感极好,有好几回军队进了大漠,黄沙滚滚时,都是我领着他们准确地杀向敌营,又领着他们回到军营的。
连易说话时,眉飞色舞,得意地要飘起来。”
“你确定不是因为幕七万塞了银子才让你升至中尉郎的?”
“怎么可能?幕七万,你没塞银子,是吧!快跟我们少主说!”幕七万拨开珠帘,站定望天,半晌,慢悠悠来一句:“行军的粮草多少是资助了一些的。”“不可能,我不信!”
连易如受重创,面如死灰,捂脸奔了出去,幕七万也随之跟了出去。我咯咯地笑个不停直到我身后响起几道声音。“小容,果真是你?”
“姜小容,你倒在这儿风流快活,亏得我哥为了找你急白了头。”我转身,先入眼的却是沉默的严崇玉,他提着剑,满身风霜,面容憔悴,眼神却熠熠发光,他见着我,携了欣慰的笑缓缓开口:“少主,过得可好?”
我的心一痛,想要视若无物却做不到,我总是不忍心伤害他:“我过得很好。”
他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关外三年,为何总对我避而不见,那日我顶着高烧去天狼寨,其实是想见到你,人生地不熟,你可知,我也会害怕,我多渴望见到熟识的脸,你却铁了心,削了我的念想,丢我一人。”
崇玉低头,满身忧伤:“因为少主说再不想见到我。”我眼底闪了闪,声音虚晃:“你对我的话倒是上心,倒是上心。”叶旭君聒噪的声音传开来:“姜小容,你太目中无人了,你也不关心一下我哥哥。”
我心中有火,将视线转到她身上,难免不将火气转到她身上:“诚如你哥哥所说,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并不代表我做错了什么,他做这些也全是他自愿,你希望我怎么?感恩戴德三跪九叩么?”
叶旭君一时被我噎得说不上话来。说完我又有些后悔,毕竟这三年叶家待我不薄。
我又转眼去看叶旭朝:“当日燕王将我带走,他说派人去通告你们了,谢谢你挂念我,还出来寻我,我一切都好。”
叶旭朝神情有些受伤:“小容你越是待我客气,越是表示你将我当外人,在你心中,我连一个寻常兄长都够不上么?”
这世道怎么了,怎么个个有受虐倾向。我懒得搭理他们。连易奔了一圈又进来了,见着崇玉时大惊,连忙走到我身边,制住我的手脚叫我不要冲动,我白了他一眼,尔后将叶家兄妹引荐给他认识:“这两位就是这三年收留我的人,你以后待他们客气点。”
连易立刻倒了两杯茶递过去,替我感恩戴德,差点泪洒当场。“你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慕少主,又要你破费了,你该知道,我如今穷得叮当响。”
“不碍事,你高兴了连易就高兴,连易高兴了我就高兴,这点钱算什么。”
你看,从前这种财大气粗的话都是我说的。
我叫幕七万和连易带叶家兄妹出去,留了崇玉下来。连易这小子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千万别冲动,还跟崇玉说若少主冲动起来你跑就是了,反正少主跑步过你,事后我有问过连易为何护着崇玉,连易说他其实一直拿崇玉当姐夫看的,尽管时过境迁,他却看清崇玉其实待我是好的,他希望有人一直待我好下去。
这孩子说人话的时候特招人疼。我站在阁台的木栏旁,外面已擦黑,星空微暗,夏日夜晚的凉风拂过水面轻抚脸庞,鼻端是叫人心悸的气息,我看了一眼崇玉,他这样宁静如水的摸样谁又能想象得到他能只身前往关外,杀掉天狼寨的帮主尔后成功压制住新任帮主从而控制住天狼寨。
“燕王已经查出当年灭你严氏一门的罪魁祸首是岳谦林,当年他觊觎严家家产和你娘亲美色,觊觎久了便丧心病狂了,那夜便大开杀戒,还引了我爹爹过去,你娘带着你和你姐姐躲在了枯井里方才躲过一劫,我爹赶到时,正碰上爬出枯井的你娘,你娘便认定了是我爹杀了你们严家的人,任凭后来我爹如何解释,你娘始终不肯相信凶手另有他人。呵,我想你娘是恨意无处安放,便全部转嫁到我爹身上,我爹救了你娘,你娘却恨毒了我爹,将我爹害成那样,崇玉你说,若燕王调查的这些事属实,你当如何自处?”
崇玉眼底是疼惜:“那我会杀了岳谦林。”顿了顿又道:“再自我了断。”
我无奈:“你们总以死相迫,从前的梁大夫是这般,如今你又是这般,我又怎会真的要你们死。”
崇玉张唇想说些什么,我摆摆手让他退下,他大约是真的没有颜面再面对我了,便满身哀伤地退了出去。
我直坐到夜深,期间掌柜的进来了好几趟,婉言询问我是否该走了,我每每瞥他一眼,他就颤巍巍道:“那我再给姜少主来壶茶罢,您高兴坐到几时便到几时。”
掌柜替我续了三回茶水时,燕王过来了。他拿着那精致的茶盅走到我身旁缓缓蹲下:“我从皇宫回来没见着你,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回去?”
我张开双臂让他抱我,他一时受宠若惊怔愣了片刻继而心情大好伸手将我从躺椅中抱起,揽着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怎么像个孩子?”似带了些指责实则却是宠溺的语气。
我环着他的颈项,翩然一笑:“我在等你来接我。”说完就头靠在他胸口。燕王这个人,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如今都叫我心安。他在我额上印下一吻,尔后将我打横抱起:“但愿你天天这样孩子气。”
为了遂燕王的愿,我便真的孩子气起来,隔日再出门不愿再戴面纱,我是这么想的,我不戴面纱或许还引不起旁人注目,我戴了面纱旁人就会有一窥究竟的好奇心,又有连易幕七万叶家兄妹跟着,崇玉也会在暗中护着,还有燕王威名罩着,我简直可以在汴京横着走了,哪个作死的还敢惹我啊。
但是,燕王不同意,是的,他竟然不同意,他很坚决表示要么不出门,出门就要戴面纱,此事没得商量。我衣少颜岂容旁人安排我的生活,难不成我的脸这般见不得人,终日要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他不让我出门,我却偏要出门。
却被燕王拦腰抓住:“颜儿你不知,汴京这块地,官宦子弟遍地,你若就这样走到外面去,片刻功夫便会被人生抢回去,我不是怕他们,我只怕万一我来不及赶去救你该如何是好。”
我如今的生活没什么追求,唯一的宗旨便是如何让燕王不快活,因为他不快活了我便快活了,我如今后盾很强,岂容他限制我的自由。
待他前脚刚出门,我这边后脚便张扬着出了门去,身上穿着的是莲生为我准备的媚色襦裙,外面罩一件月牙色纱裙,手中的折扇是燕王与我相同的那一把,他在扇柄的玉器上也刻上了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颜”,我身后跟着连易慕七万和莲生,一路往闹区走去。
先弯路去了躺崇玉和叶家兄妹落脚的地方,燕王所言自是有几分道理,我这样势单力薄走到集市上去,确实容易被欺负,有了崇玉和叶旭朝这样的高手随行左右,我自然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崇玉和叶家兄妹此行带了不少人过来,并且他们打算驻扎在汴京,现下的设想是开个镖局,我问他们难道要留叶老一人留在关外,叶家兄妹说他们的爹爹说了,从今往后,少主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
我有些唏嘘,虽然叶旭君说这话时气鼓鼓的,我依然有些感动。
一路上与叶旭君闲聊了一阵,才得知她中意的那位皇子竟在不久前大婚了,此事对她打击颇大,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诚意终有感动天地的那一日,不料生活竟与她开了这样的玩笑,本来叶旭朝打算一人带队前来支援我的,叶旭君被意中人抛弃,生无可恋,便也一道来了,还说出了终身不再见那皇子的毒誓。
燕王所忧并不是毫无根据,纵使连易他们个个摆出了凶神恶煞生人勿进的表情也不时有自诩风流的公子哥上前来借故搭讪,不是询问我是否丢了钱袋,便说姑娘好面熟未知在何处见过,如此多了,我不堪其扰,还是乖乖地戴上了面纱,认命地躲到茶楼里去了。
我混了许多日,才终是重新规划了我未来的人生,我说过,我喜欢安排好我的生活,喜欢给自己定一个目标。
未免连易遭受牵连,盐矿又转到了我名下,我如今的名字姜小容名下,关于这个身份燕王替我凭空捏造了一段完整的人生,以免受人诟病。
我将我手下除盐矿外如今唯一剩下的财产沈庄也转到了汴京来,明面上的老板是慕七万,所有一应染坊所需物件全部由慕少主出钱重置了一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既然沈庄迁至汴京,自然要与从前做出些不一样来,为请来这东风,我特地走了躺胭脂阁。
这东风便是韩衾,我听闻韩衾是京中衣着风向标,若得韩衾,自然是如虎添翼,不过韩衾似乎不好请。
这日是夏末的一个初晨,露水尚未干涸时,小道上行人寥寥,多是挑着农物赶往集市的农夫,道路上的浓雾尚未散开,我便踏入了胭脂阁,为表诚意,我并未带上素日里随行的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只带了崇玉。
我到达胭脂阁时,并无人出来迎客,我随手抓了个丫鬟询问韩衾的住处,丫鬟瞟了我一眼,大约是觉得我锦衣绸缎能付得起韩衾的价码,又觉得我一个姑娘家为何大早上过来找韩衾,一时有些犹豫。
韩衾的声音便从楼梯处传来了:“姜少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韩姑娘,我们进去说,如何?”韩衾瞥了我身后的崇玉一眼,便领着我们往她的闺房去了。
向来我都是开门见山的,进了房间,我便开口道:“我今日来主要是想跟你说,我替你赎身,你为我做事,不做以色事人的事,如何?”
韩衾尚算有待客之道的理念,泡了两杯茶给我们:“姜少主又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的建议?”
“你在胭脂阁实在屈才,纵使卖艺不卖身,你也依然只是个名妓。终日看人脸色,担忧几年后色衰是否能嫁得好人家便是你要的生活么?”
韩衾似被我戳到痛处,拿眼斜我,沉思了许久又好似认识到我所言有理,便放弃道:“姜少主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