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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   马如飞是被身旁的妇人也就是他内人用一桶水泼醒的,醒来看到眼前一片狼藉,顿时腿都软了,随手拎了根棍子在废墟里踉踉跄跄地兜了好几圈,最终在井棚口发现一个钱袋,钱袋上绣了个黯雅的童字,马如飞跪着将钱袋呈上来,我捏着那灰褐色的锦袋,闭了眼,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童子敬啊童子敬,地狱无门你偏生闯进来。“

      本少主偶有的善心便被你这样糟蹋了。我意欲让连易带人闯到童宅将童家老宅烧个精光,被岳洛给阻了,我怒火中烧,喊打喊杀,姓岳的将我圈进怀里,拽下我手中的钱袋扔给大掌柜,让大掌柜去报官,大掌柜为难地看了眼被圈在岳洛怀里的本少主,尔后领着马如飞一阵疾走,消失在了我眼前。

      我一把揪住岳洛的衣襟,凶神恶煞道:“你没听到方才马如飞说盐矿至少一个月开不了工么?报官何用?报官能赔得了我损失?你给我放开,我要去点火,我要将童宅都烧光。”

      岳洛就这样揽着我的腰顺势坐下,捏着我的下颚:“颜儿,这事只能交由官府处理,他烧了你的盐坊,你报了官,那你便是受害人,你要懂得如何自处弱势。”

      “姓岳的……”连易凑上来。岳洛瞟了他一眼,他便立刻没有原则地改了口:“岳公子所言有理,少主。”

      我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懂个屁!”连易哼了一声委屈地哼哼唧唧地退下了。

      姓岳的继续钳制住我下颚,眼里迸出些危险的光:“颜儿说话要有点姑娘家该有的矜持。”我傲慢地扬起下巴,轻哧一声:“你管得着吗?”当然,说完我就有些悔了,因为岳洛的脸已放大在眼前,他微眯了双眼,张嘴便含住了我的唇,一个来势汹涌的吻让我直往后退,却被大手扣住后脑,不得动弹,我吚吚呜呜地挣扎中发现到此刻为止我竟一直坐在岳洛的腿上,莲生你这丫头,连易你这小子,为何不提醒你家主子注意仪表啊仪表啊,我的清誉啊清誉。姓岳的在我唇上流连许久,最终抬头,戏谑地笑:“颜儿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沈泉行事颇为雷厉风行,派人去童宅时,正值童宅管家包袱款款意欲从后门逃逸,童家管家见着将童宅围了水泄不通的士兵时,顿时想要往后门的柳树上撞,被人拦下,连同童家的大掌柜账房以及一些重要奴仆一起收押了监牢。

      童宅管家算得上忠义之仆,认定了是本少主诬陷他们童老爷,便伺机报复,知道盐矿是本少主心头肉,便终日埋伏于盐矿四周,马如飞终是如了他的愿,一把火,烧得本少主内心千疮百孔,这是十个富居酒楼也抵不上这一个盐矿啊,酒楼柜坊这些都是副业,我们衣家堡真正赖以为生的营生正是这盐矿啊。

      这一收押,沈泉还得到了额外的收获,一番严刑逼供,童宅的账房松了口,道出童家矿臧如何避税,如何伪造账目,从前的秦淮良又是如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收到这样消息的我还是深叹了口气,童子敬没有活路了,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秦淮良也在劫难逃,好在我衣家从不会欠朝廷的钱,不欠皇帝的钱。

      果不其然,沈知府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便烧到了童子敬头上,童宅所有家仆被变卖遣散,家产悉数充公,参与伪造账目避税的账房以及纵火犯管家以及他们的主子童子敬以及一切知情者全部发配边疆,即刻上路。

      甘陕那处刚上任的秦淮良削职为民,戴罪劳作,直至老死。

      七月的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念在童子敬年事已高,或许都不能安然无虞地走到边疆的份上,本少主还是去了绪风长亭远送童子敬,当然,本少主的一番好意完全没有受到应有的待遇。
      绪风长亭在一个斜坡上,可以俯瞰栈道,看着头发花白的童子敬手戴镣铐蹒跚着走来时,我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动容的,毕竟自我记事起,这个老头便一直是我们衣家的对头,如今晚景这般凄凉,我是该喜的吧?

      童子敬略一仰头,便看到了我,童老头反应异于常人,蹲下身子拾了一把地上的碎石,朝我扔了过来,幸而岳洛眼疾手快,长手一伸,将我揽进怀里,一个转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砂石。

      童子敬的叫骂声便悉数传了过来:“衣少颜,自孟云阁沈泉让我给你搬椅子我便料到你两之间必有苟且之事,果不其然,你这个叛徒,官府的走狗,你以为沈泉今日许了你好处便能保你一世安稳么?今日我童子敬的下场便是明日你衣少颜的下场,我们终会殊途同归,我等着你。”童老头面容有些狰狞血腥,又噙了些阴森的笑,叫人不寒而栗,我一时间竟哑然,目送着他被士官押着远去。

      “少主,既然都已到山脚下了,我们就直接回衣家堡罢?”连易小心翼翼道。隔着崇山水雾,我遥望了一番衣家堡的方向,尔后摇头,崇玉在衣家堡,我还不想见到他,我还不知见了他该如何言语。“回别院。”

      一行人皆已出了长亭,我欲起身,被岳洛一把拉住手,他垂眼看我,低声问道:“严崇玉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般失魂落魄?”

      看着他打算追根究底的眼神,我叹了口气:“他只是打击了我自以为是的大小姐心态,让我意识到原来我衣少颜并不能呼风唤雨。”

      我如此云淡风轻地说着,内心却隐隐作痛。岳洛沉声不说话,只拖着我的手不放开,七月的长亭外,又静静地飘起细雨,一行人在马背上静候着我,岳洛却安然地抱着我,悠悠然飘向长亭外,尔后拎着我上了马背,在我身后低笑浅语:“衣少颜,你被人拒了,还是乖乖来我怀里吧。”尔后驾马离去。

      我衣少颜被人拒了,我衣少颜竟然有被人拒的一天,这不合理。水榭躺椅上,我一边懒散地瞄着手中的书,一边同一旁钻冰块的莲生分析:“莲生,你说你家主子我,论长相,本少主长成这样容易么?论家世,连知府大人都要给我三分薄面,论财力,毋庸置疑那是独占鳌头,论脾性……”

      说到脾性,莲生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尔后又迅速回避了眼神,摇着纸扇的手更加频密地上下晃动着。
      我挑了下眉道:“论脾性,也是独具一格,颇有特色。”
      莲生立刻附和:“少主说得极是。”
      可……为何,这世间的情爱,我终究不明真理,我这般支颐想了很久,终究不得其解。

      日头偏西,暑气渐消,我昏昏欲睡之际,连易蹦跶着过来了:“少主,沈知府来了。”我的瞌睡立刻烟消云散,正襟危坐起来:“他来做什么?”

      “上回你不是约人家过来用膳的么?说莲生不止泡茶手艺好,厨艺更是无人能比。”

      我眼黯:“我不过是客套话,他倒当真了。”而且这节骨眼上,童子敬刚被发配边疆,他便登门拜访,摆明了让杭州城的百姓们认定我衣少颜跟他沈知府是同一战线的嘛。

      我急中生智,指挥连易去截住他,跟他说我身体抱恙,下回再来吃,奈何连易刚离开水榭,就听得岳洛和沈泉熟络的交谈声。

      “天气炎热,沈知府专程过来,着实劳累了。”姓岳的真拿自个儿当衣家的主子了,寒暄客套当真虚伪。

      “衣少主盛情难却,本官自然得赏光。”谁盛情了?下一刻我脸上堆满笑容迎了上去:“沈知府大驾光临,真是让衣宅蓬荜生辉啊。”

      岳洛冲我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坏笑。说到虚伪,这世道,终究没人能清清白白地活着。

      莲生羞涩地看了眼沈泉,尔后往后厨跑去,准备大显身手。我们三人闲坐水榭里,百无聊赖地闲聊着不找边际的话,等着莲生做好晚膳。

      话题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被发配边疆的童子敬,于此,我三缄其口,不想发表任何看法,奈何沈知府不遂我愿,偏生往我这边引:“上回童宅管家那一把火,衣少主损失惨重啊。”

      我呵呵地摇着扇子,心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往本少主伤口上撒盐哪。

      “朝廷已替少颜给予犯人应有的惩处了,少颜在此多谢沈知府秉公执法,至于损失,少颜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沈知府捧着茶杯爽朗地笑了:“衣少主果然明事理,今晚定要好好敬你几杯酒。”我心中应景地淌了几滴血。

      万众期待的莲生姑娘今晚发挥失常了,不是盐重了,就是油淡了,我搁下手中银筷,瞥了眼满脸胀得通红的莲生,再瞥一眼沈泉,沈泉倒是捧场,嘴分明就没停过,对莲生的手艺赞不绝口。

      莲生颇惶恐,伸手想端走那盘重口鲥鱼,沈泉抬眼冲她一笑,道一句:“鲥鱼肥美,莲生姑娘不想让我吃么?”

      莲生立刻结巴起来:“盐放多了,怕沈知府嫌重口。”

      沈泉放下手中筷子,打趣地笑笑:“本官以为衣家的盐不要花银子,所以才放多了呢,玩笑玩笑,姑娘不必惶恐,本官北方人,平日比这还要重口,姑娘果真如衣少主口中所言厨艺精湛,本官思衬着该将府上的厨子送来跟姑娘浅学两手,也好过本府才到杭州不几日便清瘦了一圈。”

      “沈知府不介意可经常过来,奴婢可以做饭给您吃。”莲生丫头这是得意忘形了么?

      闻言我都惊呆了,何时莲生学会了姓岳的自作主张起来了,我惊愕地盯着莲生,莲生也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又惶恐地低了头,缴着手中巾帕,一圈又一圈。

      沈知府闻言似乎心情大好,把着茶盏居然应承了下来,连声说日后要常常过来串门,我又瞟了眼莲生,莲生丫头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有些胆怯但似乎又为能日后常常见到沈泉而暗喜,所以在我看来,这丫头十几年来,头一回以如此复杂的神色看我。

      用完晚膳,沈泉竟叫莲生领着他赏花,莲生战战兢兢地看我,我一扬手,这当然是你的荣幸,莲生便哆嗦着领着人出去了。

      我挑眉饮了口茶,姓岳的在旁道:“哪个少女不怀春,你家的丫头,情窦初开了。”

      “对谁开不好,偏生便看上了知府,这……本少主从前想给她许给衣家堡哪个侍卫的,如今这着实有些为难。”我又饮了口茶,心情有些沉重。

      “知府而已。”姓岳的口出狂言,本少主不准备搭理他。

      赏完花,沈知府又与姓岳的闲话了许久,才终于将这尊大神送走,沈泉前脚刚走,莲生这厢便立刻跪到了我跟前:“少主,原谅奴婢今儿个擅作主张,奴婢一时脑热,口不择言了。”

      我翻了翻马如飞送来的损失明细,心情沉痛,扬了扬折扇:“两情相悦的事,本少主不怪你。”

      “两……两……情……相……相悦?”莲生丫头打算跟我装糊涂。

      我将视线移到她身上:“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已超出我权势范围,若他日后负你,我可没办法替你算账,你自己想清楚。”

      “奴婢只想着能远远看着沈大人便足矣,少主说的这些,奴婢不敢肖想。”莲生期期艾艾道。

      “也是,如沈泉那般,日后定会三妻四妾,你怎能是那些女人的对手,你这般想得开也好。”我拢拢袖子,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专心审阅起损失账单。

      沈泉倒是真的承了莲生的话,日后便三不五时过来串门,吃个便饭,喝壶清茶,顺便再携莲生赏个景子,当真是不拿自个儿不当外人。

      中元节将至,我带着悲壮的心情去盐矿走了一遭,看到盐矿一片狼藉中在大兴土木,心情便更是跌至低谷无以复加,顶着烈日炎炎,又给马如飞好一通劈头盖脸的怒斥,马如飞自知理亏,最后举着手发誓今后定然滴酒不沾,然则天打五雷轰,诸如此类的毒咒发了好几个。

      我意兴阑珊地驾马往衣家堡进发,隔日中元节,我要到娘亲坟上祭拜,断不会因为要逃避严崇玉而有违常态。

      到衣家堡时,我妄想会思念本少主成疾的崇玉君正端坐海棠树下石桌旁,浅浅吟笑,丝毫不见久别之痛,而石桌另一边竟是本少主在衣家堡头号天敌方兰,我身子垮了垮,难以置信,身后岳洛扶了我一把,凑到我耳边道:“坚持住,不然你便输了。”

      我抬了抬肩,嘴角挂起一丝故做无谓的笑容走到崇玉跟前,崇玉抬眼的那一霎,神情过于复杂,我来不及解读什么,他便开口:“少主,我有话要说……”

      我阻了他的话语:“明日中元节,你准备一下祭拜事宜,有事待我祭拜完我娘再议吧。”

      说完不等他回应,我便慌乱逃走了。

      他会说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害怕知道,或许,我是否还可以再期待一回?

      物是人非事事休,往年间,清明中元冬至及我娘的忌日,我上坟祭拜上香,身旁总有崇玉的陪伴,他就站在那株红梅树下,静谧地仿若遗世独立,仿佛岁月里只剩我和他,仿佛不管山长水远,他会永远守在那里,守在我身后。

      而今,我将手中最后一叠纸钱丢进火里,侧身瞥了眼身旁不远处的红梅树,树杆比之去年,又粗壮了些许,素日里都是崇玉在打理这棵树,冬日里会过来给它裹上些棉絮以免冻伤,久旱之际也会拎着水桶过来给它浇灌甘霖,如今树下站着的人却再不是他,我看了眼树下穿月白色长袍的岳洛,心中有些五味陈杂。

      他鲜少穿这样素色的衣裳,如今看来,却是多了些沉静稳重的感觉,竟让我想到空谷幽兰这样的词。

      他不言不语地立在我身后,待祭拜完毕,过来扶了把因久跪而腿脚有些麻木站不稳的我,我心中动容,反手握了他的手,凄苦一笑。

      他在苍莽暮色里微微一笑:“回去吧,天色已晚。”

      当晚,崇玉让连易约我在后山叙话,我放下碗筷,叹了口气,如今,我们之间已然到了讲句话都要别人代劳的地步了么?

      中元节,又名鬼节,熟悉我之如崇玉,该知道自我娘去世后,我多怕黑,多怕这些牛鬼蛇神,我在后山一株老槐树下等了他一个时辰,直到月上树梢,周围一片死寂,凄清月色在黑暗里犹如鬼魅般拉长树影,黑暗中透着死亡的气息,深深将我笼罩进魑魅里,我告诉自己,崇玉马上就来,马上就会来。

      我这般告诉自己十数遍,稍有风吹草动,便带着欣喜的神情问是不是他来了,可草丛中要么飞过鸦雀,要么爬过虫蚁,或许蛇鼠蜿蜒游过,崇玉始终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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