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初见 ...
-
盛唐，暮春，洛阳水府后花园。
“小姐，人来了。”贴身侍婢倾月在我身后低首轻声言道。
花瓣落水，漾起涟漪惊散锦鲤，我观之轻叹。
“月儿，你说这世上有永不凋谢的花吗？”
“好像没有。”月儿略微思索便回道。
墨睫微敛缓缓起身，目光犹自停留在水榭下的池中锦鲤上。
“好了，走罢。”
衣袂微扬环佩琳琅，转身轻然离去。
前厅，檀烟萦兽，水墨添香。
入厅，便见一女子正背负双手立于桌边观画，侧面很美。
“臣女如墨见过上官大人。”
那女子侧身回眸，英武秀气的眉宇间，微然莞尔。
“郡主不必多礼，陛下口谕，请郡主随婉儿入朝面圣。”
“陛下近日可好？”
“托郡主的福，陛下近日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挂念郡主。”
我低眉颔首默然不语，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郡主若无他事，现在可否动身了？”
我点头，着了月儿与我的雪锦披风，便随她上了马车，入朝面圣。
路上，相顾无言，片刻寂静中有些许的尴尬，外面车马喧杂人声濎沸，与车内截然不同。一路无话至朝门，下马换轿随行入宫，偌大宫殿重重楼阁，恍若梦境。
轿内我静默如莲，心中却想了许多，不过支香时刻，便停下轿。我随婉儿走过别院绕过回廊，至御花园一处僻静清雅之地，轩前匾上藏雅轩三个字苍秀有力，我临水而立等候通传。
这御花园里的花虽也开的娇艳，却也开始凋谢了，果然，这世间没有不凋谢的花朵。
不过片刻，婉儿出来引我进去。入得轩内，丝缕檀香浸入鼻端，陈设并不奢华，雅致舒适。陛下正对着一盘残棋思忖，手中那枚白子迟迟不得下入盘中。
“陛下，郡主到了。”婉儿轻声言道。
“臣女如墨见过陛下。”我欠身行礼。
陛下抬头，放下手中的棋子，方才严肃的眉宇现在舒展了一些。
“是妩儿啊，不必多礼，快起来。”陛下轻声唤着我的小字。
“谢陛下。”我起身静立。
“婉儿，你去轩外候着吧。”
“是。”婉儿低首退了出去，关好门。
“妩儿，过来。”陛下向我轻轻招手。
我走到她面前，还是静默有礼的样子。
“坐罢。”
坐下后，我看到眼前的这盘残棋正是上次没有下完的那盘。
“好你个妩儿啊，你这盘棋下的朕思考了一天一夜也没有个结果，今天得空须分个胜负出来。”
“是。”
我执子抬手，开始与陛下对奕，盈尺室内檀烟轻袅，珠帘微动落针可闻。
棋中，我观出陛下之棋虽锋芒毕露却暗藏后招，棋如其人，说的便是如此罢。我不动声色，稳落棋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我观出陛下的脸色似是有些不对，心下了然一子入目，陛下神情复杂却很快恢复平静，把手中白子落入棋盘，我败她胜。
收了残局，饮着手中的茶盏，青瓷碧叶幽香醉人。
“妩儿，你知道朕平生最恨什么？”陛下轻吹茶盏，平和中隐见威严。
“欺瞒。”我轻声道。
“方才之局，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陛下，方才却是妩儿的疏忽，无有其他。”
“当真如此么？”陛下观我良久方道。
我点头，不语。
“好。”她居然信了，我心中复杂表面却平静如水。
“妩儿，自越州至今已有多久了？”
“回陛下，已有十年。”
“你想他吗？”
“。。。。。。”
“十年，不短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你恨朕吗？”
“妩儿不敢，当年之事错不在陛下，妩儿何恨之有。”
“你当真如此以为？”我依旧沉默。
“当年之事朕一直记得，有些错可改，而有些则不能。”心口微痛，我蹙眉不语。
“其时你心里还是怨着朕的吧，否则怎么一直不肯搬进宫来住？”
“臣女自幼生长在府中，早已习惯了那里的生活，而之于宫中，臣女不谙规矩，怕是有负陛下盛情了。”
“如此，也好，有什么需要就与婉儿说，朕无不照准。”
“谢陛下体恤。”
“近日，那顽症可还有复发？”
“回陛下，国老妙手回春，近日臣女一切安好，无有复发。”
“哦，这便好，难得来宫中，陪朕到处走走罢。”
“是。”
出得轩来，随陛下在御花园中到处走走，虽是暮春依旧鸟语花香。
行至曲桥，看着池中的锦鲤，陛下从婉儿手里拿过鱼饵抛入池中，鱼儿纷纷抢食，场面壮观残忍。
“妩儿，你看到了么，有时朕觉得朕就是那众鱼口中的饵，而这鱼太多太多。”语罢轻叹。
我看着那些鱼儿静默不语，陛下像是在想什么，表情又凝重起来。
“妩儿，你觉得这九五至尊的宝座如何？”
“高处不胜寒。”我微讶，旋即道。
“除了那个老狐狸，就只有你会与朕说真话了。”陛下点头。
我心知她口中的“老狐狸”说的是谁，想起那日观风殿初见国老时，国老那狡黠又慈祥的笑容，不禁掩口莞尔。
“难得见你笑了，笑的如此好看，以后要多笑笑才是。”陛下在旁满是欣赏。
笑容微淡，我又复低头不语。
“你这可人儿，哪里都好偏就性子太过温婉了些，平日里总是少言寡语，如此下去小心闷坏自己。”这是关心么，我不禁有些帐然。
此时，有内侍来报，说是狄国老一行人办案已毕回京交旨，现正在前殿等候。
“哦，这么快，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个老狐狸。”陛下笑道。
“陛下既有国事，那臣女就不打扰了。”我方待回转，却被陛下叫住。
“妩儿莫走，怀英来的正是时候，你既在此就让他再给你看看罢。”
我垂眸，心下却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的病情，只是圣意难违，只好留了下来。
“让他们到渌水阁来见驾。”
“是。”婉儿应声离开。
我随陛下进了渌水阁等候国老他们，想起上次的见面，心里有些许的忐忑。
不过盏茶功夫，狄国老一行人就到了渌水阁，随着门哑然开启，我看到国老带着三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两个我认得，是宰相张柬之和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只是另一位身着铠甲戎装的英武男子却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
“臣狄仁杰、李元芳、张柬之、王孝杰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听那人报上姓名，我心下大惊，原来他就是本朝大名鼎鼎的第一勇将，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听说他跟随在狄公左右，出生入死破了不少惊天大案，是本朝最年轻有为的将军。
以前我只是听父亲说过，却从没有见过，现在初次见面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尽管隔着珠帘，尽管他低着头，但是我仍然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和修长有力的手。
国老抬头看到立于陛下身后的我，微讶中又露出他狡黠慈祥的笑容，点头与我致意，我亦颔首回礼。
“这次回来的如此之快，想必是有个好结果了。”陛下笑道。
“哦，这、、、、、。”想是国老顾及有我在场，不便说案子的事。
“妩儿并非外人，上次你们大家在观风殿彼此都见过的，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看向我，不知为何我却不敢看他，我知道陛下忘记了，上次在观风殿初见时并没有他，因为听说他当时正在外公干，没有回来。
国老正要说案子的时候，陛下却好像注意到这一点了。
“哦，李将军也在，妩儿，你还没有见过李将军吧，他可是为本朝立下汗马功劳的第一勇将啊。”
“陛下过誉了，臣愧不敢当。”
“如墨见过李将军。”我欠身施礼。
他抬头看我，我分明注意到他眼中的惊艳，许是他也注意到自己失态的行为，脸霎时红了，很是可爱。我心下微动，不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忽然想到陛下就在旁边，忙收敛了些。
这一切自是逃不过陛下与国老的眼睛，国老心下了然，狡黠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
“元芳，郡主与你说话，你怎么如此失理。”
“哦，末将李元芳见过公主殿下。”
“妩儿，不瞒你说，朕还是第一次看见李将军如此。”听到陛下拿我们打趣，我的脸也不禁红了起来，默立无语。
张柬之大人看出国老和陛下在拿我们俩开玩笑，便清咳一声为我们解围，陛下和国老这才放过我们。
“怀英，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回陛下，老臣此去安陵收获颇丰，找到了当年越州案的一些线索和重要证人，也知道了一些案情的真相内幕，请容老臣细细说明。”
国老在提到越州时，下意识的看了看我，而我在听到这些时，心又莫名的痛了起来，微皱的眉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臣根据线索去安陵找到了当年越州案的一个重要证人，他就是当年睿王手下的一个幕僚，兰台密会睿王遇刺时他也在场，臣听他言讲，睿王赴会之时并不知晓明王他们的真实目的，等到了才知他们是要他联手谋反，睿王不从他们便派事先埋伏好的刺客杀睿王灭口，幸而当时睿王的手下帮他挡住此劫，睿王方得脱身逃走。谁知陛下知道此事，派内卫前去围剿，把睿王堵在了越州，就认定睿王也参与了此次谋反密会，未经细查便下旨将睿王格去封号下了天牢。”说到此处，国老又看了看我，而我强忍难过，不让泪水流下来。
“都是朕的疏忽，当时朕闻此事，一时气愤失查了。”陛下叹道。
“后来陛下将此案交与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时任刑部侍郎的赵伯庸与大理寺卿梁弼审了三天三夜，把所谓睿王的认罪状拿与陛下，陛下阅后龙颜大怒，未曾亲问睿王，便下旨命内卫将其提出天牢，秘密处决于城西密林之中。”我听到此处紧咬双唇，一丝咸味入了口中，可我却丝毫没有觉得疼痛，因为心里的疼痛比之唇上更加让人难过。
“这些都不必说了，那证人现在何处？”陛下怕我难过，便把话题引开。
“现正在老臣府中，由张环率八大军头保护。”
“明日带他入宫见朕，朕有些事要详细询问。”
“是。”
“妩儿，是朕一时失查，中了歹人的奸计，害得你父亲含冤而死，朕对不起你，如今真相大白，朕会给你个交代。”
“谢陛下。”
“陛下，案情陈述已毕，若无他事老臣就告退了。”
“其他人可以回去，怀英，你且留下，朕还有事与你说。”
众人见状便纷纷俯首告退，只留国老在此。
“怀英，你此次不负朕望，破此大案为睿王洗雪冤屈，也可以让朕给妩儿一交代了，当真是功不可没啊。”
“陛下言重了，这些都是老臣的份内之事，且有大家的帮忙才能破案，老臣何敢独贪此功。”
“妩儿，怀英替你父洗血冤屈，还不快过来谢谢他。”
“是，如墨谢国老替家父洗血冤屈。”说罢，我深施一礼。
“郡主快快请起，这不是折煞老臣了吗。”
起身时心口骤然疼痛，让我眉头微蹙，身形微晃险些没有站稳。
“郡主，您怎么了，没事吧？”国老似乎看出我身体有些不适。
“对了，怀英，你还记得上次朕让你为妩儿诊病吧，这次且再为她看看，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陛下，郡主乃千金之体，老臣、、、、、、。”
“无妨，国老只管诊治便是。”未等陛下开口，我先道。
“妩儿既如此说了，你且诊治罢。”
我与国老坐在榻上，中间隔了一方矮桌，桌上置了脉枕药箱等工具，国老细心的为我诊治起来。
号脉时，我见他的神情复杂，心知自己这病只怕没有什么好转，陛下也在一旁边露出担忧的神情。
片刻后，国老神情凝重的松开我的手。
“郡主的脉象似稳实虚时快时慢，加之内心忧气郁结不得疏散，这病恐怕、、、、、、。”
“如何？”陛下问道。
“郡主可有经常吃老臣开的药？”我点头。
“奇怪，若果真如此，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啊，老臣的药虽不治本，但可起到舒心解郁平稳脉速之功，怎么这次诊脉下来，却不见一点进展，反而越发、、、、、、。”说到此处，国老似注意到我，忙停了口。
“反而越发严重了是么？”我苦笑。
“怀英，可有救治的办法么？”陛下担心道。
“这，陛下有所不知，公主所患之疾名叫九阴鬼脉，依老臣诊断似是先天疾患，得此症者会心痛如绞脉象紊乱，且发作频繁难以根治，上次老臣的药都无法克制公主的疾患，如今看来只怕、、、、、、。”
“既然连国老都这么说，看来臣女此疾确是无药可医了，陛下的疼惜之心臣女明白，还是不要让国老为难了。”我如此说，陛下亦是无奈。
“是老臣无能，救不了郡主。”国老自责道。
“国老，你已经尽力了，也许臣女命该如此，国老无需自责。”
“既然连怀英都无能为力，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那陛下，老臣告退了。”陛下挥了挥手，国老叹息着转身开。
“妩儿，过来。”陛下见我又沉默不语，便轻声唤我。
我走过去，她牵起我的手，虽然没有说话，但个中心意我亦明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