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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有汜(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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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着师父教的方法,催动念力,读着相伯的内心。果然如师父所说,在他的心里我也看到了对文姬的爱。可在那团爱情的烈火后面,还藏着许多忐忑不安。他立誓的时候,那份忐忑更加的明显。
我不知道那忐忑是从何而来,看向师父,他秀气的双眉已经紧紧蹙在一起。
文姬的记忆到此而止,可是我的心里还有太多的疑惑。师父也是一样——如果找不出当年相伯离开文姬的原因,我们就无法说服文姬走入轮回。
可是文姬的幻想世界已经土崩瓦解,她的亡魂此时不知飘向了何方、正在何处混沌着。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文姬亡魂,想办法再从她的身上取走剩下的那部分记忆。
周围又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和师父只能在这片无际的白里寻找出路。我很是后悔,现下的一切难题都是我一时冲动的后果。
四周全是无垠的白,除了白没有其他色彩。我们必须找到出口,不然就会被困死在这白茫茫的、已经崩坏了的幻想世界里。
不知道白天黑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喉咙冒火眼冒金星,师父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悠然模样。我无法去抱怨,因为这一切都源于我的自作聪明和鲁莽行事。
正当我累得快要倒在地上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一团金光。
饥渴和劳累瞬间消失不见,我兴奋地指着那团金光叫道:
“师父,我们找到出口了!”
师父脸上也露出了兴奋的神情,长长舒了口气。
我内心更加愧疚:原来师父也很紧张,他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是为了安慰我,不让我过于自责。如此细心体贴,如何叫我不感动呢?
走到那团金光处,我们已经感觉到阳光和花草的气息。穿过光团,看见四周的绿草蓝天,我第一次发现我是如此热爱这片五彩缤纷的大自然。
倒在草地上,我恨不能将那所有花红柳绿吸入到肺腑之中——只有白色的世界太可怕了,找不到来处也看不到去处,周围只有让人心里空荡荡的白。
师父笑着坐到我身侧,拿出玉箫来,吹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箫声悠远,绿草广阔,蓝天高远——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充满了愉悦,真想一辈子就这样下去,无所谓得道也无所谓成仙。
我闭着眼睛正自享受,箫声停了下来。
师父揉了揉我的发,说道:
“弄玉,我们还得继续赶路,去寻找文姬的亡魂。”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裙子上还沾着片片草叶,我不忍拂去,任由它们粘在上面。
我提议道:
“师父,要不我们先回玉砌洞,找出那首《江有汜》再来次笙箫和鸣,是不是就能找到文姬啦?”
师父笑着摇头:
“弄玉,并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本来文姬的亡魂,确实是在那首诗里徘徊。可是如今幻想世界崩坏,她只能回到她当年死去的地方,在那儿重新为自己编织一个梦境。”
我有些疑惑:
“可是师父,亡魂不是只能游荡于她自己的记忆幻境里吗,脱离了幻境她如何存在?”
师父告诉我:
“当她的记忆世界崩塌,她就得在自己当年身亡的地方再去编织一个梦境。否则七天内,她肯定会魂飞魄散。”
这么复杂?我皱了皱眉:
“那么当年文姬死去的地方,又是在哪儿呢?是在长江边上吗?”
师父叹道:
“只有去寻上一寻了。”
用玉箫和玉笙召唤来金龙紫凤,我们一齐往长江边上飞去。
缓缓降落至地面,龙与凤飞去,我凝视着那涛涛江水——这才是真实的长江。
江面上依然波涛汹涌,那片芦苇丛依然茂密,所不同的是,江边那个小渔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繁华的城镇。
此时此刻我和师父都没有心情去游览那新兴的城镇,我们沿着江边搜寻,希望尽快发现文姬的亡魂。
我问师父道:
“师父,你不是说亡魂都存在在自己的记忆里吗,如果她已经钻进了记忆我们如何找她?”
师父答道:
“当她上一个幻想世界崩塌之后,她会暂时躲起来编织出另一个幻境。这期间,她是存在于现实中的。”
我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也就是说,现在的文姬,正躲在这江边的某个角落里织梦呢。
寻到天黑,也未见到文姬的身影。我颓废的坐在地上,看着天上那轮孤月,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次的任务,如果砸在了我手里,我一定会深深自责。那个可怜的女子,会不会从此生活在她的幻想世界里直到灰飞烟灭?
正想着心事,忽听江边有哭声传来。那声音听着很像是文姬,我和师父对视一眼,匆忙往那江边芦苇荡里赶去。
这个地方,好像就是当年文姬救上相伯之处。那哭声来自江水以下,我和师父同时一愣,念了个“避水诀”往水下寻去。
果然,在江底我们发现了文姬。她脸色苍白坐在江底的沙石滩上,边啜泣着歌唱边用双手编织着一个幻境。
她的手里,一团小小的沙石闪着诡异的银光。她的身上飞出一丝丝白雾,投入那团银光里。
师父告诉我,那些白雾,就是她的记忆。不过这些记忆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我们悄悄取上一些她也不会发现。
师父趁文姬专心编织幻境,轻摇手掌,一团白雾飞入他的掌心。
拿到了文姬的回忆,我和师父回到岸边。江面上,还回荡着那首凄惨的歌谣: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与……”
那歌声听起来凄凄切切,我见到有些亮着油灯的渔船纷纷划到岸边,渔民们惊慌地上岸往城镇里赶去。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渔夫,见到我和师父,好心劝道:
“二位,还是快离开这儿吧,听说这儿闹鬼,很不安生啊!”
师父假装好奇,问那渔夫:
“这儿难道有过什么故事吗,怎么会闹鬼呢?”
老渔夫答道:
“听说还是在百年前,这儿有个女人,名声不太好,没成亲就怀上了孩子。后来那男的抛弃她走了,那女人就带着未出生的孩子投江而死。这百年来,传说她一直住在这江底,夜夜凄凄惨惨地唱歌。我在这江上打渔,从未听过那歌声,今天倒是头一次!看来这传说,并不虚假呀!”
老渔夫说完,不等我和师父再次开口询问,就匆匆忙忙走了。江边上,转瞬间就剩下我和师父两人。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文姬的孩子都还没来得及降生到这人世间,就已经被迫和她母亲一起离开。
这一切,都是那个叫相伯的男人造成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相伯的心里是爱着文姬的,却又要舍她而去?
师父已经将那团白雾置于手掌,朝周围轻轻一挥:瞬时之间,物转星移、天光大亮,那座城镇又回复成了那座小渔村。
走进文姬家的小院,相伯正在浇菜,文姬幸福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她时不时递上帕子给他擦汗,他抬眸对她轻展笑颜:看起来很温馨的一幕,就像是世间所有平淡却幸福的夫妻一样。
忽然间有一个人闯进了小院,看穿戴是个士兵。只听他欢喜地叫道:
“都尉,可找到你啦!”
相伯看了眼文姬,告诉她是过去的一个部下寻了来,和那小兵走到院外窃窃私语。
我凑过耳朵,听那小兵说道:
“都尉,你怎么还不回去,夫人快急死了!”
原来这个相伯,是有妇之夫。我心里一凉:即然已有妻室,为什么还要对文姬发下那般重誓?
相伯回眸看了眼文姬:那个清秀温柔的女子,正抬眸对他微笑。
我读着相伯的内心,他的心里正在激烈地斗争:这里,有他现在最心爱的女人;那里,是他的正妻,也是比他官高几级的赵国大将军的女儿。
他犹豫了下,终于下了决心:
“我……不回去。”
相伯说他不回去!我错愕地看了师父一眼,他的脸上也有惊疑:这个男人,还是很爱文姬的。那又是为了什么,让他最后决定抛弃文姬回了赵国?
那个小兵走了,相伯回到院子里抱住文姬,把头深埋在她的颈窝里沉默不语。
文姬有些讶异,打趣他道:
“怎么了,才离开一小会儿就想我了?”
相伯答非所问:
“文姬,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文姬动情地回过身来,两人拥抱在一起。
我和师父都知道,这个故事没有完结。此刻离别就偷偷躲在角落里,等着粉末登场。
接下来的那段回忆,我和师父匆匆掠过,无非就是两人恩恩爱爱、缠绵悱恻的情景。我们不是来看戏,是要搞清楚相伯离开文姬的真正原因。这些你侬我侬的戏码,师父都是一挥即过。
我心里感慨:那些在自己心目中铭刻一生的回忆,或许只是别人眼里片刻结束的戏码。
当眼前的恩爱景象被师父挥手一幕幕掠过去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离别登场。
可是让我和师父颇感诧异的是,这场离别,也是相伯自己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