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恨诀》向宛

8、相见时难别亦难（一）

　　南阳府的花园里，碧草如茵。
　　此时正值午后，花园里廖廖落落看不到什么人。有两个人坐在园中一方亭子里，远远的看着对面一间紧闭的房门。
　　“你不是说她没事了么？怎么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洛羽随随便便的坐在亭子边，一点也不爱惜他那身金丝银线价值不菲的衣裳，后背靠着柱子，手里还拿着那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
　　秦亦悠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撇了撇茶叶沫儿，抿了口茶，“你急什么，她伤得那么重，哪能那么快就醒过来。”他仍旧是一袭白衣，看起来温雅可亲。
　　很奇怪，他和冷凝都偏爱白色，可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冷凝的美是那种清气入骨飘然出尘的美，美的清冷清丽清雅清淡，如水似云、清风明月般洒脱自然，远离了俗世的尘埃羁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而秦亦悠，同样的白衣飘飘，却不闻清冽之气，只见温润君子之风，无论何时何地，他的脸上总是自始至终挂着温暖和煦的笑容，如三月春风，轻轻柔柔的在面上抚过，瞬间便暖了人心。
　　洛羽侧头看着对面的房门，“阿起那家伙还在里面守着？他一晚没睡还能撑的下去？”他扭过头来看着秦亦悠撇撇嘴，“不知道是谁说自己对人家没感情的，却又半夜巴巴的跑去救人。”
　　“云起他——是个很重情的人。”秦亦悠遥遥看着那间屋子，若有所思，“因为不能给她承诺，所以狠心放手，逼着自己忘情。”他说着摇了摇头，轻叹，“他以为自己能做到，可他毕竟是人不是神，感情岂是说忘就能忘的，他嘴上再怎么绝然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
　　“所以说这样才痛苦嘛。”洛羽很快得插口，一边把玩着他的小团扇，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秦亦悠，“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一向行踪不定，这次怎么会这么巧刚好来南阳？”
　　秦亦悠微微一笑，随口道：“我说我神机妙算，算出了冷凝姑娘有难，特前来相救，你信不信？”
　　“真的？”洛羽靠着柱子懒懒的问，其实心里并不打算相信。
　　“假的。”秦亦悠淡淡的看着洛羽，笑得风采翩然。
　　“我就知道是假的……”洛羽不满咕哝了一声，“你又不是神仙……”
　　“我当然不是神仙。”秦亦悠的听力很好，洛羽那么小小声的嘀咕也被他听个清清楚楚，他仍旧脸上带着笑，不慌不忙的道：“我只不过是刚好经过南阳，然后发现这里很热闹，就顺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结果就很巧很巧的碰到冷凝姑娘受伤，就是这样而已。只能说时间很巧，冷凝姑娘福大命大，命不该绝。”
　　洛羽很无聊得“哦”了一声，歪着头看他，突然长叹，“为什么你总是笑得那么好看？”
　　秦亦悠微笑，“你笑得也很好看。”
　　“不是啊！不一样的。”洛羽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怎么形容才好，“你笑得很……嗯，很温暖，很舒服。亦悠啊——”他突然转了语气，贼兮兮的看着秦亦悠，“你用这种笑容骗了多少年幼无知的女孩子？”
　　若是换了别人，被洛羽大少爷用这种好似看采花贼的眼神盯着，就算不生气也一定会懒得跟他胡闹，可是秦亦悠居然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还很认真的想了想，“不多，只骗了一个。”
　　“真得骗了啊？”洛羽翻身而起，顿时来了兴致，“一个？是谁？”
　　秦亦悠细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我忘记了。”他的神情很认真，不是在哄着洛羽玩，是真得忘记了的样子。
　　洛羽呆了一呆，“你骗人，你记得骗她，怎么可能忘记她是谁？”他瞪着秦亦悠，“你不仅骗女孩子，你连我都骗！呜呜！骗子！”他干脆把脸埋在袖子里哇哇大哭起来。
　　秦亦悠根本不理会洛羽胡搅蛮缠的指控，他昂起头看着湛蓝的天，似乎透过那深深的蓝色就能看到很远很远的过去，那里似乎还有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娇娇俏俏的笑着，“你说过要一辈子对我好，你不许骗我！”
　　这声音——好熟悉！
　　秦亦悠轻叹一声，转过头来看仍在那里假装哀号的洛羽，“不是骗你，我真得不记得了。”
　　洛羽从袖子底下露出半张脸，眨了眨眼睛。那眼睛清澈明亮，闪着一丝狡黠，哪里看得出半点哭过的痕迹。
　　秦亦悠忍不住微微一笑，“真的！”
　　洛羽这才把袖子拿开，好无聊的叹气，“你不认识她怎么骗她的呀？”
　　“我应该是骗了她很重要的事情，不过我不记得了。”秦亦悠依旧笑得好温柔，赶在洛羽瞪眼睛跳起来之前姿态优雅的站了起来，看着洛羽的身后微微一笑，“云起。”
　　洛羽飞快的扭头，果然云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眉目依然冷峻，淡淡的冲着秦亦悠一点头，“谢谢！”
　　秦亦悠知他素来冷酷，从不轻易言谢，能说出这两个字已实属难得。他很温和的一笑，“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个谢字吗？”他看到云起，便知冷凝已经无碍，说了这一句，便信步往亭子外走去，“此间事既已了，就此别过，他日锦书楼再聚。”
　　他唇边含笑，一身白衣轻袍缓带，临风而行自有一种卓然的风采。未见他身形如何移动，可是说到最后“再聚”两个字的时候，人已在百步之外，声音顺着风远远的传来，依然给人温柔微笑的错觉。
　　待他走得远了，洛羽才恍然大叫起来，“他就这么走了？我还有重要的事要问他呢！”他自亭子里一跃而出，追着秦亦悠的脚步跑去，“秦亦悠——你等等——”
　　云起负手站在原地，看洛羽脚不沾地大呼小叫的跑远，一双冷厉的双眸几乎不可察觉得闪过一丝淡淡的流光，从不显露情绪的他竟轻轻得叹了口气。
　　“多情从来伤情苦……多情从来伤情苦……冷凝啊冷凝，这三年，我们都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