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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光正似花梢露(一) ...

  •   阳春三月,日暖怡人,正是出游的好天气。
      官道上缓缓行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四角坠着四个玉铃叮冬作响,四面垂下藕荷色的轻容在早春的微风中飘拂翻飞。乍一看不禁要以为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小姐出行踏青,可是再看一眼就会让人心生疑惑,有哪家的小姐出门身边会连一个随从的人也没有?
      那马车无人驾驭,主人只是由着马儿慢慢而行,“嗒、嗒”的马蹄声在这宁静的午后显得尤为清晰。
      “三月江水阔,悠悠桃花波。年芳与心事,此地共蹉跎……”马车中有人抚琴漫声清唱,声音悠扬宛转,如黄莺出谷,闻之欲醉。唱歌之人嗓音中带着七分慵懒三分清丽,轻轻柔柔闲散倦怠的低低唱来,“南国方谴谪,中原正兵戈。眼前故人少,头上白发多。通州更迢递,春尽复如何。”
      琴音哀宛歌声寞落,闻者不由心神为之一叹。
      路边有一茶肆,门前长杆挑着一面旗,上书斗大的一个“茶”字。吃饭时辰已过,里面只零星坐了几人,听到歌声,都不免抬头看去。
      左首桌前坐了两名青衣男子,他们看着马车从面前缓缓行过,相互对视一眼,面露狐疑之色。其中一人讶然道:“这车中不知是何人,这种时候这样出门,实在是太张扬了些。”
      要知道,此时距北宋亡南宋起不过刚刚数十年,金人环伺,战局未稳,正是兵荒马乱时。朝庭软弱,只知一味求和退让,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逃难,民不聊生。平日所见之人就算不是衣衫褴褛,也只不过能做到干净整洁而已。而这辆马车,虽不能说是如何奢华,但也决不是常人所能拥有,只凭马车也能略微猜到车主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只不过——在这乱世中乍见这样一辆马车,除了让人觉得奇怪外,也只会引起坏人的窥伺罢了。
      那男子说完,他身边稍微年长些的同伴道:“常人不敢这样出门,她既这样,定是有些本事的,若不是身怀绝技,就是精通机关暗器毒药之类。”
      那马车渐行渐远,先前说话的男子看着马车行过扬起的微尘,有些怅然的叹道:“车已不俗,不知车中人会是什么样子。”言下颇有向往之意。
      却听旁边一声冷笑,“青城派名满江湖,门下弟子也不过如此。”言下之意竟是将这两人当作了贪恋美色的轻薄之徒。
      这两名男子正是青城弟子,年轻的叫刘绍景,年纪稍长的叫江映天。刘绍景无意中说出那句话,本无他意,纯粹只是听了歌声后面对此情此景时的一种感慨,一种见了美好事物后由衷的赞叹与神往。却不料竟然有人如此讥讽他,言语间更是连青城派都看轻了。他哪里能受得了,一怒而起,倏的转头拍案,“你说什么?”
      内侧桌前坐一红衣女子,正执壶倒酒,神情倨傲,“我说你青城弟子不过如此。”
      “你——”
      刘绍景最容不得别人辱及师门,双眼一瞪,就要拔剑。江映天一把按住他,“原来是曲姑娘,幸会幸会!”
      这红衣女子名叫曲风荷,自恃有几分姿色,出道时也曾有几个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了她大打出手,她得意起来,只当所有人都会爱慕她的美貌,拜倒在她裙下,于是更不将天下男子放在眼里,对谁都傲慢得很。江映天认出她来,自然知道她这脾气,不欲与她计较,于是将刘绍景按坐下来,低声道:“我们还有正事,不要多生事端。”
      曲风荷冷哼一声,“江湖险恶,别说我没好心提醒你们,弹奏出那种靡靡之音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不要只听了几句歌,就被人迷惑了去。”她和刘绍景年纪相仿,比江映天还要略小一些,却用这种语气居高临下的和他们说话,言谈甚是骄横自大,目中无人。她话虽这样说,可心里更多的却是吃惊:这女子,未见其人,只闻其音,就能夺人心魄,让人心生向往,世间竟有这样的人。她嫉妒心起,更是要把那唱歌女子贬得一文不值。
      刘绍景被江映天按住一语惊醒,思及此行目的,他强压着心头怒气,心中却忿然暗道:你自己不会弹琴唱歌,也见不得别人会,明明是妒嫉人家,还偏偏就要说别人是坏人,弹的就是靡靡之音。他不过二十来岁,性格里还带些孩子气,这样一想更是盼着那马车中坐的是个绝世美女,好让曲风荷一见就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可他也不想想,马车早已远去,又怎能见到车中之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江映天虽然对曲风荷也无甚好感,但也不想得罪了她,于是微微一笑拱手抱拳:“多谢姑娘提醒,在下记得了。”说罢转身坐下,竟是不再理她。
      曲风荷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冷遇,自觉讨了个没趣,心里很不是滋味,摸出几分碎银往桌上一拍,竟自策马扬尘而去。
      曲风荷一走,她隔桌一位客人突然哇哇大叫起来:“哇,看不出来这女人这么大方。”
      刘绍景和江映天一愣,见是一华服少年,正站在曲风荷刚才坐过的桌子边,拈起那块碎银在手里掂了掂。见他二人看过来,笑咪咪的道:“那女人大方的很,知道本少爷出门游玩恰好忘了带钱,好心留下这么多银子,哈哈,她请客,大家不要客气啊。”
      那碎银虽不多,但是这荒郊野外几碗浊茶才能用几个铜板。他二人暗暗摇头又是好笑,摇头的是曲风荷未免太过骄纵任性,好笑的是曲风荷万万想不到,她这一赌气不要紧,白白让这少年公子占了便宜。
      只见那锦衣少年仍旧在那手舞足蹈,他把那块碎银一抛,恰好落在掌柜身前,“店家,刚才那位姑娘请在座的各位喝茶,够不够?”
      “够了够了。”掌柜的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这回可赚大了。
      那少年笑嘻嘻的坐回位子上,“大伙随便喝啊,能喝一碗的喝三碗,能喝三碗的喝一壶,总之有人请客,不喝白不喝。”
      在场的人除了刘绍景和江映天,都是附近的乡民,闻言轰堂大笑。江映天愕然失笑,这少年公子把他们都当成什么了,别说这茶里全是茶梗和碎茶叶末儿,还有股子土腥味儿让人难以下咽,就是清水也不是这种喝法的,他当是在喂牛么?就差没搬出水缸来了。他和刘绍景对视一眼,无言苦笑:怎么今天尽是遇到些奇怪的人,先有那玉铃马车吊足了人们味口,再来这个奇怪的少年公子,乍乍乎乎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若是别人像他这样一副贪小便宜的模样,怕是早就惹得人心生厌烦,唯恐避之不急了。可这少年公子偏偏生得唇红齿白,面如美玉,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很是讨人喜欢,让人怎么也厌烦不起来。他一身上好的丝缎锦衣,一看就是哪个大户人家娇生惯养从未吃过苦头的少爷,这样的人怎么会独自出来跑江湖,不是很奇怪么?
      江映天给刘绍景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步出茶肆,他们不愿平白受人恩惠,仍是坚持自己付账,丢了几文茶钱在桌上。飞奔上马时,他们还能听到身后茶肆里那少年公子和乡野村夫们的轰然大笑声。
      纵马跑了十多里路,刘绍景才叫了一声:“师兄?”
      江映天似乎一直在等他开口,“你看那少年公子是什么路数?”
      “他?”刘绍景刚才想的一直是那辆玉铃马车,江映天提到那少年,他竟愣了一下,“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不知深浅出来游山玩水罢了,能有什么路数。师兄你——”他略一思索,“觉得他——有问题?”
      “我不知道。”江映天竟然很干脆的说了四个字,顿了顿才又道:“就是因为没看出什么问题,才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这是什么逻辑!刘绍景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师兄,这不像是一向稳重的他会说出的话,“没看出问题你还担心什么?”
      “这就是问题。”江映天沉吟,“我只是觉得他若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跑出来游山玩水岂不是太奇怪了么?”他看着自己的师弟,眉头略微皱起,“最重要的是——我有些看不透他!”
      刘绍景一震,突然觉得心里冒上来一种非常不快的感觉,他笑了笑,强压下这种莫明其妙的感觉,“管他是什么人呢。”他一扬马鞭手指前方,“我们快马加鞭,天黑以前应该能赶到南阳,华师叔与我们约好在那见面,不知他到了没有。”
      江映天一笑正要说好,忽觉前方寒光一闪,有利器破空而来。他本能的一拉马缰,身子腾空向后纵出,跨下坐骑一声长嘶猛的停了下来。紧接着“噗”的一声轻响,地上多了一柄短剑,入地三寸,剑柄尤在微微颤动。他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按说以他的功力,有人偷袭他不会一无所觉,只不过刚才全副身心都放在那个少年公子身上,竟然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况,等听到破风之声,已经迟了。幸好他习武之人,反应较常人快得多,而那短剑力道似有不足,要不然纵使他能保住性命,只怕也要受点轻伤。
      在江映天勒马腾空跃起堪堪避开那一击时,刘绍景突然纵身一扑,剑光一闪急如流星划出一道寒光直扑到路边一块一人高的岩石后面。只听“铛”的一声响,兵器相交,他急退一步,剑尖仍指着对方,面色大变,“是你?”他一声乍喝,语气中透着万分的惊讶。
      江映天听出师弟语气中的不确定,顿足一个翻身也落在岩石后,一看清刘绍景剑下之人,也是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刘绍景剑尖所指之人长发散落,满脸血污,一身红衣点点血迹触目惊心,竟是刚刚才打过照面的曲风荷!
      曲风荷的惊讶一点也不少于他们,“怎么是你们?”她苍白着脸瞪大眼睛盯着江映天和刘绍景,全无方才的趾高气昂,喃喃地说:“怎么会是你们?”她使的是双剑,一剑飞出暗袭江映天,另一剑刚才为挡刘绍景那一击,被撞飞落在身侧。她就靠在石上,双手撑着岩石,看清面前人是友非敌后腿一软顺着石壁滑了下去。
      江映天心知这其中定有误会,运指如飞,唰唰唰连点她周身三大穴道护住心脉,“出了什么事?”
      曲风荷缓了口气,看着眼前救自己的人,想到刚才在茶肆时自己对人家的态度,脸上不禁一热,“我从茶肆出来后,一路策马飞奔想在天黑前赶到南阳,可是行至此处我突然听到一阵琴音……”
      琴音?江映天和刘绍景古怪的对看了一眼,他们俩竟同时想到的是那辆玉铃马车!
      “没错,是琴音!”曲风荷自然看出他们俩心中所想,苦笑道:“开始我虽觉得有些奇怪,可是我急着赶路,也并未多想,但是……但是……”她一点一点的回忆当时的情景,脸色煞白,“那琴音开始时舒缓悠长,我并未将它放在心上,谁知它突然陡得一拔,尖锐声刺耳,我只觉得呼吸猛得一滞,心口像被人猛击一掌,闷得喘不过气来,我居然……就这样从马上摔了下来。我知是遇上了强敌,不敢再分神,忙运功抵抗,可就在这时——”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想要怎么说下去,“就在这时,那琴音突然断了。”
      “断了?”刘绍景脱口而出,一脸的诧异。
      “断了!”曲风荷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像在想一件很困难的事,“就那样突然一下断了,连一点尾音也抓不住,周围一下子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不是我受伤,我真得要以为那琴音不过是我的幻觉罢了。可是没容我多想,接着我就听到了马蹄声……”她说到这抬头看着江映天。
      江映天见她看过来,低声道:“你以为我们是他?”
      “嗯。”曲风荷点了点头,“我把你们当成了伤我之人,不肯放过我追了过来。我情急之下只有先下手为强……可是,我没想到会是你们。”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江映天心下一惊,能以琴声伤人,必是在琴音中贯注了自身真气,激荡而出,才能伤人于无形。曲风荷习武之人遇此情形本能要运功相抗,琴声却在这时戛然而止,满腔内力无可着之处,真气反噬,不受重伤才怪。
      而江湖中有此内力能以琴音伤人者——此刻三人心中所想都是同一人,江湖传说以一把桐琴杀人无数的——桐琴客!
      难道,刚才在那玉铃马车中弹琴唱歌万分清雅动人的竟然是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桐琴客么?
      刘绍景倏然变色,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那样轻逸绝伦的马车,那样淡雅幽怨的琴音,那样婉转倦然的歌声,会是,会是——桐琴客!那是个传说中杀人如麻,江湖正道人人欲诛之而后快的大魔头啊。半晌,他才呐呐的道:“可是,可是,传闻桐琴客不应该是个男人么?”
      曲风荷冷笑,“你见过他么?”见刘绍景摇了摇头,“既然没见过怎么就能肯定桐琴客是个男人?”她一句话问得刘绍景哑口无言愣在那里,她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忍心,放缓了语气幽幽叹道:“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或许真是个女子也说不定。”
      江映天突然叹了口气,“知道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一说出这句话,三人都是悚然一惊!不约而同的想,若此人真是桐琴客,他为何要伤曲风荷?又为何只是伤她而没有重下杀手?若不是桐琴客,江湖中竟然还有如此高手,会有这样的内力仅以琴音就能伤人。曲风荷更是脸色惨白,暗自后怕:不管刚才是不是桐琴客,来人若真存了杀人之心,只要琴音再重些,那她……恐怕从今以后,江湖上就再无她曲风荷这号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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