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书》南州

36、第三十三章 临阵倒戈

　　贺令图最初指挥得心不在焉，满心希望杨延玉再次出现，待到发现为首的是一名糙面黑须的中年汉子，他顿时不悦，抽出铜锏便冷笑道：“知道我大军在此，居然还敢出门挑衅，本将非叫你有来无回不可！”

　　他随之高声下令，带头冲向汉军，宋军也都挺起尖枪长矛摆出阵型。潘惟正没有随宋军冲出去，他冷静地旁观，避免自己过多卷入这场短兵相接的战斗，凡是冲过来的汉军，都被潘忠挡掉了。

　　北汉虽然兵穷国弱，然而常年受战争磨练，又从辽国得到良种马匹，马军战斗力十分彪悍，而宋军良马既少，只得以步兵为主，虽然人多，却占不了便宜。贺令图冲过去与那汉军将领相持良久都不能得胜，焦躁起来。转眼看到潘惟正袖手旁观，更是恼怒不已，一锏砸开那汉军将领的兵器，抽身出来。

　　“潘惟正！你这滑头小鬼，想躲一边捡现成，门都没有！”贺令图气汹汹奔到潘惟正面前，“快给我过来，否则铜锏打烂你这心爱坐骑的头！”

　　潘惟正抱臂道：“没有本事就说没有本事，想叫人帮忙还不客气点？”

　　潘忠早伸长矛抵住贺令图的马匹不让他靠前，贺令图被几个汉军追上，只得回身迎战。那汉军主将追来，也要加入战斗，潘惟正见状一拍马来到他跟前，拦住去路：“这位可是陈廷山陈指挥使？”

　　那汉将忽见一名英气少年拦住自己，又见他未披战甲，不觉迷惑：“你是谁？因何知道我姓名？”

　　潘惟正笑道：“我是大宋国人，却早听说您大名了。像陈将军这样委身北汉，实在屈才。此次我们官家亲率百万大军攻汉，太原城倾覆在即，与其等待亡国，何不早日弃暗投明？”

　　陈廷山闻听赵匡胤率百万大军亲征，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强打精神道：“太原虽小，然而有契丹雄兵支援，绝不至倾覆。”

　　潘惟正沉吟道：“看来陈将军还蒙在鼓里。”

　　陈廷山更是惊疑：“此话怎讲？”

　　“贵国宰相郭无为早已受了我们国君的诏书，只待宋军一到便开城出迎。陈将军却还在此与宋军为敌，真是被出卖还不自知。”

　　陈廷山又惊又怒，厉色道：“你这娃娃不知哪里来的，一派胡言！我们宰相的事，你又如何知晓？分明是对我使诈！”说着挺枪便刺，企图将潘惟正挑落马下。

　　潘惟正向旁一闪，将他枪杆绞住，冷笑道：“我奉国君之命，亲自将大宋敕封官爵的四十余份诏书送入太原，交到你们郭相公手上，你说我胡言？不信回去找你的顶头上司刘继业对质，诏书也有他的一份！就只怕你有去无回，反被他们拿住请功，后悔都迟了。”

　　陈廷山用力将枪杆外翻，才勉强躲开潘惟正的矛尖，虎口阵阵发疼，心知少年武艺高于自己，恐怕难以脱身。只听潘惟正又悠悠道：“太原只怕也等不到辽军援兵了。辽国昏君遇刺，他国内忙着争抢皇位，哪有空管你这小小太原城？”

　　陈廷山对潘惟正的话本已有些相信，再听此言，更是心凉。转念想到刘继业知晓宋军来到，不派自己儿子，却派自己出来巡探，若不是他心中有鬼，故意将自己陷入绝境，还能有什么解释？一念及此，他再不犹豫，松手撤枪滑下马鞍：“可恨刘继业陷害忠良，昏君不辩是非，我情愿归顺大宋，请小将军指点一条明路。”

　　潘惟正道：“你先叫你的士兵停战。”又向潘忠示意，将贺令图从汉军堆里解救出来，好让宋军也停止战斗。

　　双方各自鸣金收兵，陈廷山便向自己手下士兵言明归顺宋国的决定。那些汉军士兵听说自己被陷害，顿时群情激愤，纷纷同意跟随陈廷山投奔大宋。

　　贺令图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目瞪口呆地接受了归降的汉军。他切齿对潘惟正耳语：“该死，你怎么做到的？这汉军指挥武艺不低，居然被你三言两语说动了？”

　　潘惟正鄙薄道：“你少想些不入流的事，平时多下点功夫自强，何至于被一名普通将领弄得手忙脚乱？”

　　“哼！少装模作样。”贺令图立刻顶他，“杨家的小四都被你弄去当书童耍了几个月，就不准我爱慕一下他家的二哥？说起来，我可比你高尚清雅得多了。”

　　潘惟正大怒：“贺令图，你给我闭上臭嘴！回去洗洗干净再来说话。莫忘当日云风酒肆所为何事，你平日有什么喜好我不管，但是最好别觊觎到太原杨家兄弟头上，坏我正事！”

　　贺令图冷笑：“怎样，被我说中，这就恼羞成怒了？别整天一副清高面孔，仗着你爹是今上跟前的红人便眼高于顶，哥哥也不是好惹的。你那娃娃小四让给你，我不再纠缠便是。日后这种事，我们各管各的，最好互不相犯。”

　　潘惟正见他执意妄为，也不再多言，扭头便走。贺令图逞了口舌之快，颇觉得意，等到听见大队兵马的脚步声，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也急忙狂抽坐骑奔着潘惟正的方向而去。

　　是李继勋率前锋主力人马到了。

　　等贺令图意识到这件事赶过去迎接，发现潘惟正早已汇报完了所有事项。此时，他正亲密地跟在李继勋身侧，带着一点拘谨和腼腆的笑意，静静望着自己。

　　贺令图心里骂声“滑头小鬼”，也只得无可奈何地上前，正要开口，李继勋已笑着挥手道：“惟正已都告诉我了，你配合得不错，这不费一兵一卒的招降之计，必能得到圣上嘉许。走，随我去见一下这陈廷山，由他鼓舞士气，我们正可一举攻破团柏谷，率先陈兵太原。”

　　贺令图只得闭嘴，再看潘惟正，依旧是带着那抹厌人又偏偏温顺得要命的笑意，他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讨厌的小孩子！”

　　讨厌的小孩显然不止一个。

　　杨小狼此时在城墙上瑟瑟发着抖，冻得连连打喷嚏。杨三郎在他跟前气得打转，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

　　“三哥，别那么生气嘛。”杨小狼吸吸鼻涕，倒是表现得挺关心他的。

　　“你——哼！”三郎拿指头狠狠戳他的额头，刚戳了一下，见杨小狼几乎要站不稳，又不自觉地放轻了。

　　这个细微的举动立刻被杨小狼捕捉到，他顺势拽住三郎的手：“三哥你待我最好了，千万别告诉爹娘，不然准挨打。”

　　三郎怒道：“知道会挨打，你还要上这里来！”

　　“我不是为了自己啊。”杨小狼指指三郎身后，“他俩从小到大都没来城墙上看过，做哥哥的满足一下弟弟的心愿，只能冒险了。”

　　三郎向后一看，挤在一起的五郎和六郎立刻眼巴巴望过来，那股无辜又渴望的眼神，把他的心都要弄化了。三郎闭了闭眼，发狠道：“军事重地，不得乱闯！你们全都给我回家！看来不告诉娘是治不了你们了。”他又转向杨小狼，“你如今在家里最大，不知道管教弟弟，还带着他们乱闯，出了事怎么办？”

　　杨小狼不服气道：“那次你带我来，大哥二哥也没有告状！倒是你一从军就变了样！何况我们不是偷偷溜上来的，现在又不是战时，城下的守兵一听说我们来找你就放行了。”

　　“就是因为从军了，我才不能跟着你们胡闹。”杨三郎底气不足道，“现在城墙你们也看到了，还不回家？”

　　“反正早回晚回都要挨打。”杨小狼挑衅地说，“我们要呆到天黑。”

　　“我不告诉娘，行了吧！”杨三郎气得朝他吼，“快点滚，在这里早晚被你气死！”

　　杨小狼笑起来，他忽然使劲搂住三郎：“三哥我最喜欢你了。”

　　“呃……”不知怎么，杨三郎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那边好像有军队过来了。”杨小狼其实上城墙来另有目的，一直注意着城北方向。

　　“军队？”杨三郎也忙看去。

　　的确有军队向太原城奔来，有不少汉军都发现了，不多时，有人喊道：“是汉军，自己人！”接着又有人喊：“是令公！”

　　来者正是刘继业。

　　宋军招降陈廷山后，士气大振，一路直奔团柏谷而来。刘继业听说了陈廷山倒戈的消息，心中暗惊，又见宋军乘胜追来，当机立断，命令汉军撤出团柏谷，退回太原城内。

　　一匹接一匹的战马从城门下穿过，不明情况的守城士兵纷纷紧张地互相猜测，五郎和六郎却是看得一脸兴奋。杨小狼小声对三郎道：“一定是宋军攻来了。”

　　三郎惊讶地转头：“你怎么知道？”

　　“潘惟正告诉我的。他送我回来时，宋军已经在路上了。他们这次声势非同小可，皇帝都亲征了，一副不拿下太原城不罢休的模样。”杨小狼想到赵匡胤此次亲征的结局，态度轻视。

　　“这种大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说了又怎么样？反而叫那个昏君怀疑我们家。反正我们无力抵抗，只有等着被围。”杨小狼撇嘴。

　　杨三郎默然，他忽然明白潘惟正冷然相待的用意，低头喃喃道：“原来他早知今日敌对势不可免，是为了战前避嫌。”

　　“他是心虚怕你找他报仇。”杨小狼纠正。

　　“找谁报仇？”有人接话。杨小狼回头一看，是二郎延玉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城墙，见了他便道：“四郎你又偷偷上这里来了，还带了两条小尾巴，也不怕二哥把你吊起来打。”

　　杨小狼还没说话，三郎先替他解释道：“是我见最近没有战事，架不住他们央求，同意带他们上来看看的。”

　　二郎表情严肃：“你呢，全家出名的护短，不要以为这是对他好。”说着将他推到一边，一把将杨小狼捞过来。三郎以为二哥说到做到，真要将杨小狼吊起来，还想过来护，却听二郎认真对杨小狼道：“是叫贺令图吧？二哥今日真的给你报仇了。”

　　杨小狼和杨三郎齐齐睁大了眼睛：“真的！”

　　二郎点头笑道：“今天遇到他了，原来是个没本事的庸才，我将他扎得全身是窟窿，算是给他一点惩戒，以后他定然不敢再如此对你了。”

　　杨小狼还不满足，恨恨道：“怎么没把他杀了？”

　　二郎轻松地一笑，又朝三郎道：“那个叫潘惟正的小孩我也见到了，看上去他跟贺令图是朋友。你也不要整天因为人家态度冷淡黯然伤神了，毕竟两国敌对，人家是怕你为难。”

　　三郎叹了口气：“我知道。”

　　大郎这时过来道：“兵马都过完了，城门也已紧闭，三郎你快把四郎他们送回家。”匆匆把弟弟们赶下城墙。

　　刘继业率军入城不久，李继勋所率宋军先锋部队已经赶到，不费吹灰之力，再次陈兵太原城下。

　　二郎倚在城墙垛口上，看着城下乌压压的宋军，摇头道：“又是这种风景，我都不爱看了。”

　　大郎想到父亲，忧虑道：“父亲已经进宫面圣，此次陈廷山叛国，我们都脱不了干系。早知如此，我跟着陈廷山，或者还可阻止他。”

　　“大哥你太天真了。”二郎嗤笑道，“你跟着怕是连你都回不来了。陈廷山早就有意叛变，只是缺这么一个机会罢了。”

　　大郎皱眉道：“陛下一向手段狠辣，你说这次他会怎么做？”

　　二郎又转头看向正在挖掘工事的宋军：“这恐怕要取决于宋军了。”

　　晋阳宫内，汉主刘继元愤怒地将手边的纸笔扔到刘继业身上，厉声道：“朕叫你驻守团柏谷，就是为了阻挡宋军来袭，你却将要塞拱手他人，逃命回来！你的意思是要让朕替你上阵杀敌吗？”

　　刘继业俯首道：“陛下息怒，此次宋军倾国而来，先锋部队就有数万之众。臣在团柏谷驻军不到三千，精干主力全在陈廷山所率的牙将部队，他归顺宋军后，我军势单力孤，实难相抗，为保存实力，不得不出此下策。”

　　宰相郭无为在旁听说宋军来到，心中再次蠢蠢欲动，劝道：“宋军势大，我军弱小，令公也是迫不得已。臣听说辽国祝贺陛下登基的使臣就快到了。”

　　刘继元想到契丹支援，稍稍心安，扫了郭无为一眼，冷冷道：“手下出了叛将，又败退城内，朕本该治你的罪。念在郭相替你说话，你辅佐先帝时还算忠诚有功，暂且留住你的官职，只将兵符收回。这段时间，令公就不要领兵了，在家多享受些天伦之乐罢！”

　　刘继业无话可说，只有将兵符交还，谢恩告退。

　　临走，只听刘继元又冷言下令道：“查一下陈廷山在太原的亲族，一并斩首示众！”

　　刘继业闻言心中一寒，知道刘继元是有意威慑，只怕自己如陈廷山一般叛国投敌。他怅然回到家中，正看到四郎若无其事地带着两个弟弟在庭院中嬉闹，把满架的兵器扔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刘继业见状，没如往常一样疾言训斥，反而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年少时在麟州倜傥任侠的时光，出起神来。

　　杨小狼一回头看见父亲，见他端正刚毅的面容添了些许忧愁，显出跟平日不同的神采来，也不由走了下神。心道了声：可惜！他是我爹。

　　刘继业的目光何其敏锐，发现杨小狼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便喝道：“看什么！只知道玩耍，枪法练过了？”

　　这一喝没把杨小狼吓住，倒把五郎六郎吓得大气不敢出。杨小狼见父亲又变回原样，顿时扫兴，瞥他一眼道：“爹，您是不是又在外面吃了败仗？”

　　刘继业正因被罢了兵权，心情低落，不想回家便被儿子揭了短，心下烦恼，瞪他道：“为何整天觉得你爹要败？”

　　杨小狼无辜地眨巴着眼睛，嘴上却不示弱：“不然您怎么回家来了？”

　　五郎今日跟着偷上城墙，心中不安。听他如此对父亲说话，早在旁又是扯袖子又是跺脚，见父亲闻言面色不悦向他们走过来，以为一顿打又免不了，吓得脸都白了。

　　不料刘继业只是低头看了杨小狼一会，忽然大手拍了杨小狼脑袋一下，喜怒不辨地道：“就数你精怪！”

　　杨小狼被他拍了一个趔趄，不高兴道：“爹您轻点儿，我还小呢！”

　　刘继业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自己小，还总是想着要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