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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夜往枫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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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碧凌湖回到莲蓉宫,幽倾璃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眠,问了外头守夜的宫女才知已是亥时之末。皇城里静谧得能听得到风吹树动的沙沙声,宫里入梦的或夜不能寐的都已经是一声不吭了。幽倾璃满脑子里都是那潇然红影,黑色的眸子如星璀璨。
“你要记得,无论何事,我都在。”
“往后莫要再避开我。”
“奈何今生不能娶你为妻,那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护你一切安好。”
冷言勋一言一句真挚的话语都在幽倾璃的脑子里回旋,她恬然笑着,愈加清醒,干脆一把掀开棉衾跃下床去。幽倾璃披上了狐裘步至窗旁,推开窗,霎时一阵冷风拂面,双颊被冰凉镀上片刻的寒。看来就要冬天了,近日夜里总是掺杂着凌冽的寒意。幽倾璃环臂轻抚,凝目窗外,暗自出神。
幽倾璃回想起初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冷言勋,那正是三年前,她灵魂归位,求得闭阁三年之后。
当父皇把冷言勋带到她面前时,一句“这闭阁的三年,由他随身护你周全”使得她一时难以置信。她打量着面前的冷言勋,看起来像是和她相似的年纪,只是他那显得瘦弱的身躯,当真能护她周全?她不由得疑问出声,然而父皇却是以肯定的话语告知她,他是受过练兵场严格训练的,她这才勉为其难的相信或许他真的可以。
然而他淡漠如冰的神情,令她避之不及,觉着在皇宫中也不会有什么凶险,她干脆命令他不准踏入翎澜阁,谁知竟让他钻了牛角尖入了樱花林,甚至还敢忤逆她的命令。
但那场樱花林的遇见,兴许就是宿命的机缘,后来的几许相处几许作弄几许戏耍,却是愈加的熟悉、了解彼此。于是连最初淡漠如冰的神情,在后来也成了胜过三寸日光的暖暖笑意。
一次她不慎扑了泥土,沾了一身的泥,满面的狼狈,他撞见后虽是乐得大笑,但随即细心地帮她拭去面上的泥垢,满目的认真与柔意,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了。
奈何婚约事关国家,她别无选择,既知他意,留在心里便是。
过去的回忆在幽倾璃的脑中翻涌着重现,冷言勋的一眉一眼似墨画般都在记忆里隐隐绘成,漆黑如曜的眸子是难以磨灭的浮映着,三年多好。
突然觉得一阵冷风刮面,幽倾璃瑟缩着回了神,就伸手关了窗子,是时候该休息了。
想罢,幽倾璃正欲回身上榻,忽闻几声窸窣自窗外传来。她略微愣了愣,本想开窗看看,但又心想大概只是鼠物过道,便不以为意。欲要躺下歇息时,幽倾璃却听到了隐约的交谈声,好像并不远,心下诧异,她又重至窗旁蹲下。
“放心,……十一月初四,妥……。”听声音,像是内侍,可惜只能听得隐隐约约。
“此事……,必要……,成……赏。”说话的人声音压得极低,交谈声愈加模糊,幽倾璃再想听个分明,已没有任何声响。唯一听得仔细的,只有十一月初四。
幽倾璃心下疑惑,什么人竟会笨得在莲蓉宫周围私见,看那鬼鬼祟祟的样子绝非什么好事,是宫中的人?还是有人趁着宴会混进了宫来?今天是十月十七,无论如何,明日得要和父皇母妃说说这事了。疑虑愈加浓烈的萦绕在幽倾璃心头,思索着,不知不觉才睡了过去。
……
睁眸之时已见窗外晨曦尽泻,在窗前影射出一地的光华,又是一日天晴。
冬天的气息越加浓烈,幽倾璃梳洗一番,披了狐裘之后,就向幽兰宫去了。宫中之事向来复杂,防范于未然,她还想安稳地过,可不要出事才好。
去了幽蓝宫请过了安,幽倾璃就向蓝紫歆提及了昨夜之事。
“你当真听得仔细?十一月初四?”闻言,蓝紫歆若有所思,宫中几年来皆是安好,眼看着柔儿就要嫁去北夜,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事。
“交谈声虽小,但这十一月初四,儿臣确实听得真切。”一语肯定。
“此事本宫会告与你父皇的,柔儿莫要担心,你父皇定会顾得一切周全。”蓝紫歆拉过幽倾璃的手,见她面色稍差,消瘦了不少,随即又心疼道:“自从这婚约一事,你看你都憔悴了这么多。傻孩子,你和冷将军之间,本宫都看在眼里,只是此事不容私情,你可莫要怨本宫和你父皇狠心啊。”自家女儿答应了婚约之事后,嘴上不说,但她心里的难受,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时常陪陪她,说说话,就怕她有怨。
见母妃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幽倾璃笑了笑,安抚道:“母妃多虑了,儿臣怎会怨你们,儿臣自知是要为了国家担起责任的。”是啊,冷静之后,她已看开,只要言勋不怪她就好。
最后,陪着蓝紫歆去逛了会御花园,闲谈了些宫里趣事后,幽倾璃便回了莲蓉宫。
……
虽然来年春时才要成婚,但皇城里除了日常之事外,已然多显出了一份忙碌。
这公主远嫁可是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因此次亲事领命的宫人都小心翼翼地奉行旨意,安排着相关的联姻事宜,皇宫里一派和谐暖暖的气氛。
数着日子还有甚久才来临,幽倾璃不由觉得太过小题大做,这还有数把个月的时间,何必这么快就开始备着了。但宫人们忙着,她也拦不住。
幽倾璃闲来无事就赏赏花,去樱花林里抚一段琴,翻阅一些书籍,与冷言勋练练剑法和轻功,时间倒也过得若流水般不泛波澜,很快地就将那十一月初四的事忘于脑后。
这夜。
此时已是戌时,如往常用过晚膳后,幽倾璃翻了些书来看,忽而一合书,抬首问言一旁的兰洛:“今日可是十一月初一?”
被幽倾璃的突然出声吓到,兰洛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是,日子过得倒是快呢。”兰洛的眸中稍有探寻的意味。
幽倾璃摇头淡声道:“是啊,就是再过几月就要离开这儿了,觉得舍不得。好了,我困了,有菊儿她们在外守夜候着便是了,你就下去歇息吧。”幽倾璃将书册搁在了桌上,摆了摆手示意,转身就入了帘里。
每次睡前都是考虑人生的时候,良久,幽倾璃刚刚翻身欲要入眠,在床下趴着毯子的晶狐突然一跃,就落入了榻里。感觉到爪子搭过腰上,幽倾璃已经闭上的眸子倏然睁开,银瞳入眼,又是这家伙。丢掉了笼子后,在莲蓉宫里倒也安分不乱跑,自己出去逛了会也认得回来的路,唯一令人头疼的,就是会在她休息时调皮。今夜实在觉得困乏,幽倾璃干脆让狐儿自个耍着去,朦胧入梦。
幽倾璃的眼前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烟雾缭绕,忽而是一片飘渺若仙的身影,却是殷皇后着了一身耀眼如阳的古衣朝着她款款落步而来。她手中的利刃滴着若妖姬般的血,想奔上前去奈何却是移不了脚步。突然殷皇后转瞬一晃却成了个巫婆,一脸狰狞的笑着,伸着如爪的双手就要向她刺来。可顷刻间一切都不见了,白茫茫的一片,但见皇叔身着明黄的龙袍出现在她的身边,一阵癫狂地推着她,口中不甘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眼睛瞪大得骇人,她一步步退后,他一步步逼前。恐慌笼罩着她的心扉,她摇着头要逃,却是如何也逃不开。倏尔一片漆黑,什么都不见了。刹那,殷皇后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前,冷笑着将匕首插入她的心口,瞬间,血色弥漫。
“不!”幽倾璃猛地喊出了声,惊醒过来。素来没有交集,自己怎么会梦见他们?
“柔儿!柔儿,没事了,没事了。”蓝紫歆见女儿一脸的煞白,慌忙顺着她的背,安抚。
恍恍惚惚地听到了母妃的安抚声,幽倾璃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安静了片刻,眼前发麻的白花才渐渐散开。望着蓝色的帷幔,烈色的烛火,还有正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父皇母妃,幽倾璃舒了口气,抚上额头已是细汗淋漓,幸好,那只是个梦境。
此时夜已入深,不对!“父皇?母妃?你们怎么来了?”幽倾璃压低了声音疑问出声,这守夜的宫女怎么不在?莲蓉宫里静得出奇,这都这么晚了,父皇母妃来做什么?幽倾璃这才察觉出些微的异样,不解地看向幽玄毅和蓝紫歆。
不及幽倾璃多问,蓝紫歆已是拿过一旁挂在玄漆木架上的外裙给幽倾璃换上,简简单单地给她束了发簪了些朱钗,又不停手地扯了些衣裳放了些贵重的金银珠玉就收拾着行囊。
“父皇,母妃,这到底怎么回事?宫里出什么事了?”幽倾璃见母妃动作匆忙,更是疑惑。
幽玄毅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朕已经秘密夜召冷将军进宫,柔儿莫要多问。”
“父皇!到底……。”幽倾璃还欲问个详细,却见父皇的神情已然肃穆。
幽玄毅凝神片刻,将手中的信函递给幽倾璃:“去枫沫国,找佑王,将此密函交给他,他自会懂得其中缘由,为你安排妥当。”幽玄毅的语气带着凝重,蓝紫歆将手中的的鸾凤玄玉交给幽倾璃,慎重叮嘱道:“这块玉,你要好好收着。”
幽倾璃点了点头,接过信函与鸾凤玄玉。低头一看,复杂纹理雕边的圆心里,是红丝流转的勾月飞凤。这不是母妃从不离身的玉佩吗?幽倾璃心下乍然,母妃竟然把如此重要的玉佩交给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密函。
“柔儿莫要担心,待朕将事情处理清楚,立刻命人接你回宫。”幽玄毅拍了拍幽倾璃的肩膀,见她一脸的担忧,和声笑言:“事况复杂,但柔儿要相信父皇,不会太久的。”
幽倾璃颔首,望着幽玄毅的眸色却是越加闪烁。既然父皇不告知她是何事,自是有他的道理。只是疑惑在心里,愈加过分不安。
幽倾璃转目看到蓝紫歆一脸的伤心失神,已然泛红的眼眶里又渐有水光凝凝,她的心里也跟着一阵难受起来:“母妃,父皇说了,柔儿不会离开太久,很快就会回宫的,母妃不要伤心。”幽倾璃上前去依着蓝紫歆,口上安慰道。父皇行事从来有分寸,她要相信父皇。
蓝紫歆拥着幽倾璃,一下下地抚着她的发丝:“本宫知道你自小便性子淡,记得日后待人要谨慎!”蓝紫歆一阵抽泣后,继而道:“你要照顾好自己,不在宫中,记得凡事要小心。”自小呵护在心的珍宝,她生怕她一离开了就会出了差错,如何放心的下啊。
幽倾璃安慰着蓝紫歆,笑着道自己会懂得护自己周全。幽玄毅见蓝紫歆如此悲伤,眉间不由得紧蹙,亦是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好声安慰着,眼中满是疼惜。若不是事情来得突然,他也不忍心让女儿离开皇宫啊。
不由多说,浓浓的伤情还未退却,但见帘子一晃随着一阵风扬起。幽倾璃转首一望,一凝眸便撞上了那抹潇然的红影,带着熟悉的青草气香。
冷言勋正欲行礼便被幽玄毅扶起,见他已到,幽玄毅的神色一缓,转而又是一份凝重,那是属于天子不怒而威的气度:“兰溪洞的浮悠池下有一块紫玉,旋其便另有一处僻径通往岄山山腰,没想到当时一番留心所为,现在却是另有所用。”幽玄毅昂首道,浑厚的声音中有着无奈,最后只能是叹息。
随后眸中重燃的是身为帝王的气魄,幽玄毅双手负后,转眸看向冷言勋:“冷将军,定要将公主安全护送至佑王府。”幽倾璃诧异于父皇对冷言勋的信任,但见冷言勋颔首应是。
看这天色已然快要亮起,还有些时候。幽倾璃与蓝紫歆再要多说些临行难舍之言,幽玄毅已是催促。
幽倾璃看着面前这个已是年过三十的女子,无论是何等的宠冠后宫,何等的地位尊贵,在人们面前如何的处事坚忍干脆,面临着现时的分别还是泪如雨下。而自己自来这岚月皇宫起,每日的关乎问寒,几年来亦是将她视为亲生母亲。
思此,幽倾璃心上倍感难受,再安慰蓝紫歆几句,接过蓝紫歆手中的行囊,一旋床壁后的碧色晶石,转瞬原本密作无缝的石壁上,无声地开了一条小道。
不知何时晶狐也已醒来,额间的晶石发着幽幽的蓝光,绒绒的尾巴悠悠地晃着。
“倾璃,记得,万事只能相信自己。”眼见着幽倾璃就要离开,幽玄毅正色启声。
幽倾璃颔首:“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与他们挥别后,幽倾璃低身抱起晶狐,转身踏上了石阶,冷言勋亦是紧随身后。
石门闭,地道里瞬间寂静无声漆黑一片。幽倾璃还未能适应眼前的黑暗,脚步一顿,下一秒后背就碰上了冷言勋的胸膛。“小心点。”冷言勋扶住她,声音在地道里虚虚回响。
漆黑茫然一片中,周围萦绕的似有若无的青草气香令幽倾璃的心里一阵心安。走得急促忘了烛火,幸好地道造得平坦,并无石砾碍脚,一路也算走得顺畅。
待到道路越走越宽,越发觉得洞里渐有光亮。冷言勋见幽倾璃背后的包袱在黑暗笼罩里,有一小处泛出了浓浓的白光,夹杂着隐隐的蓝光,不由诧然出声:“这是蓝玥珠?”冷言勋的脚步一顿,继而走着,盯着那浓浓的小片白光,一向波澜不惊的深眸里闪烁着莫名的激动,就连声音里亦是夹杂着些微的颤意。
闻言,幽倾璃拉正包袱一看,伸手自包袱里拿出了夜明珠捧在手心,被衣裳遮蔽的光瞬间暴露,整片漆黑被刹那的光华所驱散,整个兰溪洞里亮如白昼,照得地道清晰非常,走势分明。
见冷言勋这般的一反常态,幽倾璃不解地看向他,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道:“这是父皇赐给母妃的夜明珠。”这夜明珠母妃曾给她看过,只是没想到母妃居然将它也放入了行囊里。说罢,幽倾璃想到了冷言勋方才的神色异常,语气一顿:“蓝玥珠是什么?”
“蓝玥珠是世间稀罕的神物,在外时有耳闻。方才见这夜明珠光华非常,所以误以为是蓝玥珠。”冷言勋已然敛了方才激动的神色,淡淡一笑。只是寻常的夜明珠,又怎会发出蓝光?
他们走了一小会,空气渐渐温暖起来,眼前显得稍许的朦胧,再向右走几步,便是透彻洁净的浮悠池。四周碧玉晶石的光芒迷花了眼,一池散着幽幽白气。幽倾璃扫视过浮悠池下的白玉璧石,好一会才在那莲形浮榻所掩下的池壁上找到那块紫玉。
不待幽倾璃出声,冷言勋已是飞身潜入水中,长袖飞扬,旋上了那块紫玉。随之左面的晶石间一扇石门大开,比方才的甬道更多了几分宽敞。
“你的衣服……。”因为下水的缘故,冷言勋的衣袍已然湿透。
冷言勋呵然一笑,道是无妨。暗自用内力,抵御感受到的由温转寒,牵着幽倾璃,继续往前而去。
他们走了一段路后,只听得一声隆隆,回头便见身后远处的石门缓缓闭合得了无缝隙。门边没有任何关口,想来这通向岄山山腰的洞口,是只出不进的。
越走,幽倾璃越觉得周围的温度渐渐转凉,拐过了几个弯处之后,见着了前方的亮点。他们越往前走道路越是明了,而手中的夜明珠亦是一点点的减少光芒。
感觉到脚下的道路是呈上的趋势,片刻后他们终于出了洞口,站在岄山山腰处,幽倾璃更是觉得转瞬身入冰凉,初冬的清晨还是寒意满满的,不禁裹了裹披在身上的狐裘,一下子感觉暖和了些。
晶狐转着毛茸茸的头四处张望,见着了山草尖上的晨露,兴奋地从幽倾璃怀中跃然而下,在她身前绕了一圈之后,就舔着露珠去了。
岄山山势处高,站在山腰处便可望着整个岚月皇城,落目的是那片繁华中央的辉煌璀璨。
“言勋,你告诉我,今夜父皇母后为何这般匆忙地将我送出宫来?”幽倾璃眺望着整个岚月皇城,天色微亮下,整片皇城目所及处显得分外平和。既然父皇不告知她其中缘由,兴许言勋是知晓的。
冷言勋一身红影萧然,眉目微蹙,目光凝望着天际,启声道:“正如皇上所言,事况复杂,倾璃,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今夜看过信函之后,他也大为惊讶,没想到看似波澜不惊的表面,却是暗潮汹涌。若是让倾璃知道自己生命临危,从小安乐无忧的她必会惶恐。他冷言勋会在她知道之前,解决掉一切危及她生命的可能。
看冷言勋并不打算多说今夜之事,幽倾璃也就不再多问。凡事有父皇在,有言勋在,定不成问题。既然无从知晓,幽倾璃只能自我安慰,安抚下自己不安的心绪。
下了山脚,此时村庄进入皇城的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稀疏人影。枫沫国处岚月东向,过了岄山再赶上三天的路程,就能到达枫沫皇城了。
冷言勋吹了声哨,不久后听闻嘶声,就有一匹鬓发飘然的白马停在二人身前,这是冷言勋的千里良驹。冷言勋翻身上马后,伸手拉住幽倾璃稳稳地落他在身前。幽倾璃护好晶狐,冷言勋一提缰绳,扬起漫路的尘土,往枫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