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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彼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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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似血,静静地立于地平线上,将来往游魂纸色的面染上些许红晕。在漫天的血色下,风,掠过。铺满黄泉之路的彼岸花花浪摇曳了一波又一波,归于静止。
淡淡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很轻,很慢。
白色的衣袂落入我余光所能瞥见的角落,在我视线捕捉清晰前一秒抽身离去,无奈的叹息声在身后响起。终,湮灭无声。脚步声渐行渐远。
怀里柏子的身体早已僵硬,原本蜿蜒向前的鲜血早已凝固。他的血,我的血。混合着黏在身上,滑腻的感觉像是无孔不入的触手,在将我早已支离破碎的心撕裂的更加干脆。
阿婆从奈何桥上缓缓下来,面上痛彻心扉的表情经过了七天的消磨,和空气中的血腥味一样,已变淡了许多。她用怜悯的眼神望向我,或是怜悯的望着我怀里的人。
七天的时间,眼里的血泪早已干涸。她的嘴唇翕动,我却未听到任何声音。想回应她一些话,可七日前的大战,我因嘶喊太过用力,导致声带破裂,这小半个月,都不能再开口讲话了。
想是她看出了我的无力,屈膝掰开我紧抱柏子的手臂,再将我从地上拖起用力搂入怀里。她用嘶哑的声音对我说:“孩子,不怕,不怕。你父亲已前往不周山了,这两日便会有结果。等等,只需要再等等。”
苦涩蔓延止嘴角,不周山上的那些自命清高的天神恨不得我和柏子两两相忘。又岂会轻易同意我再去打扰柏子的重生。柏子魂魄俱散,兄长受伤,父亲折损万年修行,地府守卫魂散者上千,魄散者上百,皆因护我一命之故。
我抬手用衣袖醮醮额上的血珠,挣脱阿婆的怀抱飘然远去。
夜。
四野岑寂,唯有面前缓缓流淌鲜血的忘川河会发出汩汩的响声。大雾渐渐隆起,弥漫了整条河,一条大船破雾穿出。船上张灯结彩,鬼影幢幢,吹吹打打很热闹。东湖主嫁女本应在一月之后,估计上次的大战害的大家心有余悸,不得不将婚事提前,草草办了。
船上的鬼影远远地望见了坐在三生石边的我,都很礼貌的拱手弯腰行了个礼。我因无法讲话,微颔首算是还过他们礼了。
大船渐行渐远,消失在雾的尽头,热闹了片刻的声音也消失不见。阿婆撑一叶孤舟从河对头行自我面前,将手里的浆放下。一甩手将她一直披着的猩红斗篷兜在我头上,我含笑着取下披在肩头,就听她开口:“雾越来越大了,你早些回去,待会儿视物就不清晰了。”
我不置可否的撇了一下嘴角,地府夜晚,从不会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眯着眼,也能看清前方的路。况且每每这个时候,都不需我担心归路的问题。这不,人来了。
“沙、沙、沙”的响声停止在我身畔。红晕在我的左侧渲染开来,连带我周围的雾也变淡了许多。
阿婆抬头,几不可闻的叹息。“身为兄长,有时候,说不通的,可以强硬一点。”
王兄将手里的红灯笼递于我手,抬眼同阿婆四目相对。“我无法对她强硬,那是她自己的抉择。”薄凉如水,无波无澜的语气中,说出的是温润我四肢百骸的话语。
阿婆目转尖锐,咬着牙低怒道:“少昊,你这是在害她。”
王兄垂眸,避开阿婆的视线,黝黑深邃的眼直勾勾的看着我。嘴角勾起一弧度,成片成片的彼岸花失色。“害她与否,她说了算。”
阿婆摇着孤舟晃晃荡荡的进入雾里,舟上那个萧瑟孤独的背影,让我氤氲了双眼。侧身看着倚在三生石畔抬头望着夜空看不清神色的王兄,扯扯他的衣角。他被我惊的回了神,我咧开嘴角给他一个明亮的笑容。拉过他的手,在他爬满厚茧的手掌上写下“你、惹、她、生、气、了。”
王兄淡然一笑:“或许吧。”
随即,他将手不动声色的抽回,搭在我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想清楚了?”
我不假思索的点头,却又在下一秒耷下眼帘遮住眼里的忧伤、恐惧之色。
人间,黎山一带。
时至三月,气候已不如年初那般冷了,不过黎山依旧是一派萧瑟的景象。枫木已长出了翠绿的新芽,枝柯参差不齐的交错。连风拂过,都不曾有丝毫摆动。
我踏着枯木行走,脚底不时地发出“咔嚓,咔嚓”刺耳的折断枯枝的响声,惊得站在枝桠上小憩的鸟儿拍打着翅膀扑哧扑哧飞走了。
我放下手里木槿,走上前去将手贴在枫木古老的年轮上。混沌初期,蚩尤同黄帝大战,蚩尤败后被捉住,手脚带上枷锁镣铐在此处被处死。蚩尤死了,枷锁镣铐就变成了枫木立于这黎山。
所以,黎山上的枫木,都是自混沌时期就存在着的,已万万年了。事到如今,人们只知黎山枫木古老,却再未追根溯源。
山下炊烟袅袅,农家田舍隐在暮霭的黄光中,一片安静祥和。此情此景,像极了我在人间的出生地,松果山。我出生的时候,霞光穿透过屋檐厚瓦,照耀了整间屋子。屋外百鸟贺喜,叽叽喳喳叫了一个响午方才飞去。老一辈的人都说这是祥瑞之兆,此女将来必是有福之人。尽管这些在我的记忆里是存在的,可每当榆残微笑着给我讲我孩提的事时,我都带着如出生婴孩对未知世界充满探究的神色望着他,静静听他讲完。
可,榆残口中祥和的松果山已不复存在了。我出生后的那年,松果山发生了大的地动,埋葬了数百村名的性命,也同时埋葬了榆残安稳的生活。
因我生不逢时,出生时带有异象,侥幸存活下来的数十人便将矛头指向我。加之我不会讲话,曾经她们眼里的有福之人,便沦为了罪恶的源头。人性本这样,彷徨无措的时候,总会试着逃避,找借口来安抚自己,掩饰自己的恐惧。
念及后来的事,心里一阵绞痛,痛的难受。我甩甩头,抽回放在枫木上的手。感到一阵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榆残以为我早已将当年的事忘记,从不在我面前提起。我也努力不再回忆,确实也很少回忆,今天却莫名其妙的回想这么多。
看看这百里枫林,皱了皱眉头。不愧是魔族的先祖,殒灭了万万年,仅存在枷锁镣铐上的怨念也能让人轻易陷入痛苦的回忆。转念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蚩尤虽强,但在混沌初期仅排第三。记得王兄说过,混沌初期排第二的黄帝殒灭后,身体化为天地之灵笼罩在不周仙山。蚩尤死于黄帝之手,怎会比他还强。
天灰蒙蒙的,时候不早了,再晚回去就会被师傅骂了。我拿起木槿,匆匆往回赶。这些伤脑筋的事还是留待下次问王兄吧。
翌日,天刚破晓我就动身出门,被阴霾笼罩的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待我御风到达小青峰的时候,雨下的更大了。狂风夹渣暴雨,致使我举着的伞恍若摆设,全身淋得湿漉漉的。
榆残就这样不合时宜的出现,出现在苍穹派伟岸的朱红大门前。瓢泼大雨模糊了我的视线,隔着雨帘我只能看见他模模糊糊的轮廓。可立在他身畔的蓝衣女子,让我额头血管突突直跳,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来了。
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面色有些惨白。黑白分明的眼幽幽地盯着我。片刻,长叹一口气,脱下外衫,只手摊开轻轻披在我身上。下意识的用拇指刮刮唇角,挑眉道:“你先回黎山,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找你。”
这边的事,是指她吗?自他重生之后前世记忆全无,我惶恐。
我从怀中掏出绽放的木槿花,交由他手。他面上一滞,我退后一步,心里自我安慰一番,把情比金坚这类词语默念一遍,含笑转身,徒步迈下石阶。
未行几步身后就有清脆的嘀嗒脚步身响起。蓝色妍丽的少女挡在我的面前。伸手挑开我滴水的碎发,噙笑道:“我们又见面了,女睽。”
她见我久久未回答,惋惜的摇摇头,叹息着:“原来你哑了啊?这可怎么是好?”
“......”
“真无趣。”她笑的狡黠,轻快的步伐迈上去,与榆残并肩站立。
我抽回视线,御风而去。
是啊,好久不见,颜嫄。